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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虚无深渊 ...

  •   任千忧对自己晚上上头去冒犯主人家的事情感到万分尴尬,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睡着。

      第二天好容易起来的时候,口腔里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火泡,憋得他只能用些清淡的吃食。

      出门也差点被绊得差点摔一个大马哈,梳个头也到处打结,实在是有些恼人。

      实在是抵不住自己的心思已经跑偏,任千忧只得踌躇地来到内院,由一个频频看他的侍卫领了进去。

      一跨进内院书房,就见那男子端坐于书案上,落笔顿在“别经数月,思何可支”上。

      任千忧无意瞟到,只能笑着问好后提及,“公子可是要给友人写信?”

      谢玄都淡淡地看他一眼,似是描摹了一遍他的眉眼后才收回视线,轻轻地嗯了一声,提笔继续写就。

      任千忧坐着等他,实在是无聊时便将桌上的桃酥掰开一点点的含在嘴里化,然后用花茶沁下去,也算得上是雅致了一回。

      待到谢玄都落下最后一个字后,用一旁的扇子轻轻扇风,将半干的墨水扇干。

      “这信是给一个我尚未赴约的友人的,想来现在应当是最好赴约的日子,所以我就写了。”

      谢玄都含着笑为他解释,随后将干了的信纸折叠放好,压在一旁。

      “不知任公子来访,所为何事?若是为昨夜之事,公子大可放心,贼人已然抓住,还多谢任公子上心。”

      谢玄都走至茶案旁,替他倒茶,“本来是想得闲上门拜谢,却不料任公子今早到访,实在是教我羞愧难当了。”

      任千忧连忙摆手,站起来拱手道,“足下过谦了,合该在下是来上门道歉的,实在是不该来扰了足下的清静。足下仁情,允在下入阁读书,在下已经是感激涕零了,昨日实在是担心足下安危,才行错踏错实在是抱歉!”

      门边站着的向离端着一副吃了苍蝇的神色,颇为不满地盯了几眼谢玄都,又带着一些愤懑地看了几眼任千忧,最后哼的一声抱剑走了。

      谢玄都一手止住任千忧的礼,笑得眉眼弯弯,“任公子何故与我这般生分?”

      这一出倒是给任千忧弄了个手足无措,顿了好一会后,只能犹犹豫豫道,“莫非足下认识我?”

      谢玄都一边笑一边注视着他,良久后将任千忧盯得发毛才缓缓叹气,换了一副落寞神伤的样子道,

      “并不是,只是任公子来我府多日,凭结书之谊,我原以为我们也算是书友了。但任公子与我这般生分,让我不由得想起我那友人,若他也这般与我生分,我便是伤心也伤心死了。”

      任千忧见他耷拉着眉,眼角微润,实在是于心不忍,“嗯……公子莫怪,就当我近乡情怯吧。公子即将赴约,还是宽心些好,人生难得修得几次重逢。”

      谢玄都愣了愣神,轻笑出声,“说的也是,正巧我新得了几本书,若你有闲,可愿随我去瞧瞧?”

      任千忧自然是相信他选书的品味,欣然应允,忙不迭地向他投去期待的目光。

      谢玄都也乐得领他去书阁,两人一前一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看书看至兴起便开始辩驳,探讨方案,交流思想,实在是快活!

      就这样畅畅快快地耗了一天,任千忧有些依依不舍地告别他心心念念的书,和他堪称良师益友的新友人。

      正沾沾自喜地时候才突然发觉自己甚至还没有询问人家的名讳,实在是失策!任千忧颇为懊悔地拍拍头,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你明天记得问啊!”

      谢玄都久久地站在门口,维持着目送他的姿势,过了许久后才眨着眼睛,叫向离把轮椅推过来。

      谢玄都忽略掉向会和向离几欲喷火的目光,掰着自己颤抖的腿坐下后,才缓缓松了口气。

      一只信鸽扑棱扑棱地飞过来,落在他肩头,机灵地歪头。

      谢玄都取下信鸽脚上绑的信筒,拿出纸条,展开看过后便交给了向会。

      向会打开一看,上书,谢刑秋及其姐已接往玄安,玄安已平。

      玄安受谢家各方族老掌控已久,早是积弊复杂之象,偏偏玄安一场大火,烧死了所有和谢玄都不对付的人,最后由谢玄都一人,重塑了玄安,也重塑了玄安民心。

      虽说替百姓建造时房屋摔到了腿,但胜在了民心归附上,各方势力由谢玄都重整,也逃掉了丰和来的传召。

      如今玄安已尽数握于谢玄都手上,原本高人一等的丰和谢氏如今也要仰人鼻息。继丰和谢氏的祸事以后,姐弟二人四处逃亡,如今好容易回到玄安,却已经是另一番光景。

      向离也探过来瞧了一眼纸上的内容,而后又似乎是不相信般地看了一眼谢玄都,有些咋舌。

      谢玄都没有理会他们的动作,自己推着轮子咕噜噜地穿过一个又一个长廊,咯噔一声压过门沿,进入书房。

      瞥了一眼只动了桃酥的糕点盒,微微勾了勾唇角,随后拈起那被压好的纸,放到灯罩里,静静地看着它被焚烧殆尽。

      如今写信也是无用了,他已有了可以诉说这些话的人。

      风动,棠动,影动,天地颤动。

      一连几日,任千忧都在往府里跑,先是在书屋里多了一张新案,后是多了偏室里的衣架,再然后是书室多了一套新文宝,最后是一间新收拾出来的客房。

      在任千忧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里,有人在一步一步地引着他来到自己的生活里。他们默契地没有提及那个友人,也默契地专注于才学与认知。

      “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的名讳?”

      “名讳不过是尘世的一个标记,不足挂齿,也无甚重要。”

      “唔……那我叫你小花也没意见吗?”

      “哈哈哈,若你天天能叫得出口?”

      “……小花小花?”

      “小花,小花,小花小花小花?”

      “谢玄都,我叫谢玄都。”

      任千忧像是偷腥成功了的猫,笑得格外得意,“我就知道我能问出来!对吧小花。”

      谢玄都似笑非笑地偏过头看他一眼,手上将放在桌子上的桃酥全部收走。

      任千忧瞧到霎时瞪圆了双眼,连忙将手上的半块塞进嘴里,冲上去讨饶般扯着谢玄都的袖子,“谢玄都,好玄都,大哥!我的错,我不该这般叫你的。名字归名字,别和吃的过不去呀!”

      谢玄都的脚步顿在了那声大哥里,微微挑眉笑他,“有吃的便是大哥了?没吃的就是小花?”

      任千忧仗着这几天谢玄都的纵容无法无天惯了,如今也不怯他,还嬉皮笑脸地回他,“若你不在吃的上面计较,我叫你玄都哥哥,谢爷爷,花爷,花哥哥都可以!”

      谢玄都被后面的乱来的名字逗得一愣,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动作。

      如此空隙却被任千忧钻了空子,伸手一端就将那本来在谢玄都衣袍里藏着的糕点抢走,美滋滋地吃下一块。边吃边挑衅般地朝谢玄都晃了晃手里的瓷盘。

      谢玄都也只是看着他笑,暖阳透过白海棠透明的花瓣,落入满院暖香。若是忽视掉柱子后面两双哀怨的眼睛的话,应当是尤其温馨的一幕。

      向离的眉毛有些抽抽,不确定地问向会,“我是在做梦吗?这是我们那个被称为疯将杀神的小侯爷吗?”

      向会犹豫着开口,“嗯……侯爷如今也正是年轻好动的时候。可能……嗯……”

      两人良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向会又盯着任千忧看了一会,浅叹了口气,“如今这般也并无不妥,日前,他已然是心死之人,故而我离开了任家,而后公子找上门来,我才知道主上之祸。实在是羞愧难当。”

      向离瞥了他一眼,“向字辈中,你是向生的接班人,主上对你期望最高,也待你最好。我不明白你之前为什么会跑到冰原之地企图了却残生。”

      向会笑了几声,抬手压住向离的肩膀,“你小子,从小就爱和我唱反调,是不是存心和我过不去?”

      向离一个转身,肩膀一偏就让搭着的手落了个空,顺手用力压了压向会的脑袋,“还当我是打不过你的小豆丁吗?别想转移话题!”

      向会打开他的手,耸了耸肩,“可能是当时的风水流年和我们不对付吧,如今回来也只是赎罪罢了。”

      说罢又看向院子里的两个人,“若公子能够解决外世,让我们的小主人能够如此无忧无虑地过完后半生,也并无不妥。”

      向离没吭声,但拧起来的眉头显然是不赞成这种说法的。

      飞鸽飞得愈发地勤,案上的图也愈发细致,被划去的地名也越来越多。络绎不绝的访客开始造访这个偏僻的村落,越来越多的礼物和信堆在了宅院门口。

      连每日进进出出的任千忧也冷不丁地被塞了好多信件和礼物。

      他也从微末的字句中得知,这位谢玄都好像是本朝的“山中左相”,因为与朝中的“巾帼右相”政见不合,才被贬到这里来。

      但他并不理会这些流言,毕竟一个堪称右相的如此重要的人物,就算是想退隐山林,也该是去玄安的山头,跑这么远做什么?专门叫人来杀?

      任千忧晃了晃胡思乱想的头,那般聪明的人,不可能连这个都想不到,只定是有其他说法。

      再次踏入书阁,脑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字句,叫他瞬间沉醉其中,心中的郁结也不知何时消散,夜晚里的孤魂也再也嚎他不醒。

      他感觉他的心变冷了,变得只是在生理性的跳动。

      他不再将任何人说的任何话往心里走一圈,而只是淡淡地分析他说这句话的目的,思考对方想得到什么,对自己有什么影响。

      最后得出一个,哦,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的结论。

      他觉得他拥有了久违的平静。

      他没有罪。

      他的罪是别人强行给予他的枷锁。

      他没有罪。

      他在每一刻都做出了最佳的判断。

      他没有罪。

      他将会脱离桎梏,自由地审视世间。

      在冷读的每一个刹那得到平静与快乐。

      世界上本来没有罪。

      若是将任何的事投入无尽的世界

      或者是无尽的时间

      那么一切终将失去意义。

      罪也没有意义。

      他也没有。

      吱呀一声,谢玄都推门进来,一眼便看见坐在地上、扎进一堆混乱书卷里的人。又在他抬眼的瞬间,透进墨玉般的眼底。

      在那里,他找到了与自己一样的东西。

      那是由虚无海底压出的冷漠的幽深,是一种归于寂灭的混沌,是一种无声的绝望,对任何东西的绝望。

      谢玄都走上前,笑意直达眼底,弯着腰看他,“我想和你说个事。有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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