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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发如雪(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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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月明留下几行字。
逃跑是他自己的决定,和其他人无关,希望谢决不要因为一时迁怒而惩戒无辜。
院子里跪满下人,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谢决死死盯着信笺上的每个字眼,写下内容的人似乎真的没有更多留恋,字虽然娟秀,落下的每一笔都是相当干脆。
真绝情。
谢决反而笑出声。
又想起庄月明选择割断长发的那个月夜。
光看庄月明的模样,很容易就误以为他本性温吞懦弱,但谢决见过说割发代自己死过一次的庄月明,见过他在冰天雪地里只身一人说愿意和自己一起远走的模样。
哪怕流着眼泪,也有足够的决绝,抛弃不再需要的物事,做出选择。
只是这一次,庄月明要抛弃的,是他。
手中的信笺被他猛地揉皱。
谢决脸色阴沉至极,再缓缓松开手,信纸已经碎成细屑。
除非他死,不然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只要他没死,那这些阻拦他和庄月明在一起的人,就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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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流云少年稚气,看着是和庄月明相差无几的纤细的身板,但武艺格外高强,背着一个庄月明都能悄无声息地避开戒备森严的防卫,安全潜出。
庄月明真心叹道:“好厉害。”
纪流云不禁夸,得意笑起来,“嘿嘿,这不算什么。”
外头停着辆马车。
纪流云说,发现他不见,谢决势必会搜城寻找,他们需要到城外避避风头。
“会有人在外面接应我们。”
纪流云年纪比他还小些,却能够独自一人做到这样多的事情,实在了不起。庄月明看着少年娴熟驾车,机灵地和守城士兵交涉,最终轻松出了城门。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察觉到庄月明一直看他,纪流云问:“怎么了,姐姐你渴了还是饿了?”
庄月明摇头,说:“你真的,很厉害。”
“不像我,如果只有,一个人,就什么都,做不到。”
纪流云听出他话里的低落,思索片刻,问他:“姐姐,你是不是也觉得谢决很厉害?”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庄月明点点头。
纪流云道:“我不大会说话,但是我认为没有谁是完全厉害的,也没有谁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就像谢决那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发起疯来连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你会觉得这样的人厉害吗?”
庄月明摇头。
“也许你不在他身边,他就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这匹马儿一样,姐姐,你没发现吗?你是能止住那个疯子的缰绳。不然,我们又怎么会寻你,求你相助?”
他话说得直白,庄月明一愣一愣的,慢慢才懂,纪流云是不要他妄自菲薄,在安慰他。
纪流云说,如果他不在谢决身边,谢决就什么也做不了。
是这样吗?
他的手上握着缰绳,只要他去抓住,他能改变谢决。
庄月明缓缓合拢掌心。
也许谢决会恨他,但是,他也想要用他自己的方式去保护谢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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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流云甫一带着庄月明和来接应他们的人汇合,那厢反应过来的谢决已经带着人马顺着他们留下的踪迹追上来。
“姐姐,你躲在马车里,不要被误伤到。”纪流云挡在他身前,把他往马车里护。
谢决看到这一幕,唇角微笑弧度没变。
他视线越过纪流云,直直望向庄月明,笑得很柔情,“月明,过来。”
“我带你回去。”
庄月明摇头:“不要。”
一阵凌厉的风掠过,谢决顷刻间瞬步靠近,要将庄月明拽到他怀里,纪流云抬腕立刻防住他,和他打了起来。
纪流云武功不俗,谢决似乎也不比他差,两人一招一式都相当凶猛,打得不分伯仲。
庄月明看出来了,谢决是真的想要纪流云死。
四周兵刃相接之声不绝于耳,周遭一片混乱,几个护卫得了纪流云的令护着庄月明,打算先将他带离,奈何谢决的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不断纠缠,令他们无法轻易脱身。
而另一边,谢决的攻势越发狠厉毒辣,纪流云有些招架不住,几次险险被伤到要害。
然而没人能支援他。
慌乱的庄月明瞥见马车里的弓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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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人只有庄月明一个人不会武术、手无寸铁,都以为他柔弱至极,没人对他有防备。
庄月明拿起弓箭。
上次谢决教过他的,他还记得技巧。他的力气不大,拉弦的速度有些慢,但是意外的,他的手没有发抖。弦紧绷的声音划过耳际,箭矢对准谢决,偏移一点点。
松开手。
利箭破空。
原本对着纪流云出招将纪流云逼得无路可退的谢决有所察觉,极速退开,挥剑临空一斩。
“叮——”
箭杆应声断开。
他脸侧被箭杆猛然炸开的碎屑划出了一道血痕,但他没管,乌云沉沉的眼眸看过来。
马车上的庄月明脸色苍白,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子,手里还拿着箭弓,他的另一只手因为还不太熟练发力而被震得发麻,有些站不稳。
他抿着唇,没有躲闪地看回去,和谢决对视。
护卫已经清理掉周边谢决的人,纪流云得了庄月明的援助,抓住机会飞身到马车上,一扯缰绳,驾驶马车迅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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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月明被纪流云带去见谢行,谢行也生有一副好皮囊,笑容叫人如沐春风,和谢决那种装出来吓人的笑不一样,但庄月明能看见,他眼里也有某些和谢决相似的、叫人看不透的东西。
庄月明会信任纪流云,却不会真的信任谢行。
谢行问他想提什么要求。
庄月明:“我想,让他好好活着。”
谢行有些意外,他看谢决那副得不到人就疯魔的模样还以为是谢决一厢情愿强取豪夺,原来不尽如是。他饶有兴趣问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我下了毒,在你,刚才喝的茶里。”
“我自己配的,别人解不开。”
此话一出,四周侍卫纷纷拔剑,刀鸣声如银瓶乍破,站在谢行身侧的纪流云极快地移到庄月明身前,在刀剑前护住他。
“他不是坏人,别动他,都把剑收回去,他不是坏人,”侍卫们只听谢行的,一个个都没动,纪流云对着谢行喊,“谢行你听我说,小庄不是坏人。”
这段时日他已经知道庄月明并非女子,称呼从姐姐变成了小庄,尽管庄月明年岁比他大些。
谢行挥了挥手,刀剑又齐声入鞘。
他被下了毒还表现得很从容,继续问道:“你这样不怕我也对你做什么?”
“你背弃他来做我的帮手,现在又为他搭上性命,值当吗?”
“他对我……有恩。我不能,看他死。”庄月明站得很直,但衣袖底下的拳头已经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只有这样他才能忍住让他浑身发抖的恐惧感,眼神坚定。
“他死,我也陪他死。”
谢行摇头一笑:“你对我这个七皇弟,倒是情深意切。”
也无怪乎谢决那个疯子仅仅只是为了一个他而决绝推倒多年处心积虑垒起的高塔,愿意为他入明知没有胜算的棋局。
他们皇室宗亲这些流着相同血液的人里头都未必能有人为彼此做到这个地步。
如此看来,这未尝不算是谢决的胜局。
就是不知道他这七皇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参透这一层。
看戏的谢行对此相当有兴趣。
他对庄月明说道:“我答应你,不为难谢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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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月明离开京都时,纪流云来给他送行。
他欲言又止:“小庄,你……”
庄月明疑惑看向他。
“你是喜欢那个疯子吗?”他直白地问出口。
不过庄月明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容易害羞,没有立刻红脸,像想起了和那个人经历的这一切,很漫长又很短暂,微笑中掺杂了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惘然,连他自己也没有懂,这到底算不算喜欢。
“嗯。”
拂过的微风轻轻地托起他的声音,传到纪流云耳中,像湖面上泛起的圈圈涟漪。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找他……”说到一半,他也意识到是为什么,但很快又开始劝说,“他这样喜欢你,不会怪你的,你也是为他好,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你们两情相悦……”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庄月明答道:“我和他,本就不同路,这样……就够了。”
纪流云似懂非懂。
庄月明揉了揉他的脑袋,看纪流云稚嫩的模样,也会想,他最初遇见谢决的时候,也是这样什么都不懂。
上了马车,都城越来越远,庄月明慢慢放下帘子,恰恰好挡住了远处城楼一直看向马车的某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