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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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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零年,七月底。
每年在这段日子里,温度都会飙到三十五度左右,不过,当夕阳西下,晚风吹过这片黑土地后,白天的暑气却能消散大半,带来几分难得的清凉。
咕嘟咕嘟……
厨房的锅里正煮着稀饭,配上几只蒸地瓜和中午没吃完的菜,就是一家三口今晚的饭。
“少盛点稀饭,”看到老婆子盛了满满两碗稀饭,老张头赶忙把她堵在门口,用勺子各舀出来了一半,小心翼翼地倒回到锅里,“本来家里就没多少米了,你都盛出去,咱家还过不过了?”
不止是稀饭要被他“克扣”,碟子里的菜也被他夹了一筷子出来,然后还不舍得地嗦啰着筷子上沾着的油水。
张婆子皱了下眉,刚要开口,老张头就反手把篦子里的蒸地瓜多拿了两个塞回给她,堵住了她涌到嗓子眼的话。
老张头:“多多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咋说也不能亏了孩子的嘴。”
“也对,多多还小,孩子最重要。”张婆子跟着点点头。
张婆子的心善,见不得别人受苦,可也正是性子软,所以容易受骗吃亏,得亏家里有老张头撑着,这几十年才没吃到心软的亏。
端着饭菜出门,张婆子一直往西走,她是去给前两天来村里逃难的那俩人送饭的。
上个礼拜三,一大早,就有人听到村西头那几间老空房里传出了叮铃咣当的动静,村长带着人一去看,才发现是外来的两个女人。
一个看着二十五六,一个年龄六十出头,众人都以为她们是一对母女。
可当那年迈的女人开口朝着年轻的女人叫娘娘,不仅自称老奴,还情绪激动地要给她下跪磕头时,又觉得她们的关系不同寻常。
那个年轻的女人长得精致又漂亮,身上的衣裳虽然脏,但皮肤却如同剥了壳的鸡蛋,杏眼朱唇、明眸皓齿,完全不像本地东北女人的长相。
年迈的女人气质也跟村里的姑婶们不同,教师?护士?一板一眼的做派不可能是种地的庄稼人。
后来等村长带她们去了村委会,让几个姑婶帮她们洗漱干净,换了衣服,又吃了些饭,才听年轻的女人向他们解释她俩的来历。
她叫骆珊,今年二十五,那个开口叫她“娘娘”的人是她大姨。
她们都是南方人,因为几个月前县里的房子被洪水淹了,积攒了一辈子的财产都被冲走了,家里人便想着去外地重新开始,结果漏屋偏逢连夜雨,碰到了杀千刀的人贩子。
其他的亲戚都在人贩子手里,她们好不容易才从人贩子手里逃了出来,大姨由于一路上惊吓过度才会胡言乱语……
村民们没有怀疑骆珊的话。
想着她们无家可归,又是两个柔弱的妇道人家,于是不仅同意了她们留在村里,还允许她们找了一处老空房当做自己的住处。
村里不少人都搬去了市里,大部分年轻人也都出去打工了,给村子留了不少的空房子,左右闲着也是闲着,给她们一间也没关系。
因为她们来时两手空空,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村里人便每天自发地给她们送饭,帮她们暂时度过这最艰难的日子。
咚!
路上,张婆子突然前面传来一声闷响。
好像是骆珊她们住的那间屋?
村里的那些空房子闲置了好几年,常年没人修缮,不会是……
想到这儿,张婆子立刻加快了脚步,端着饭菜来到那间老屋时,院门是关着的,隔着两道门,依稀可以听到屋内窸窸窣窣的动静。
两只手端着盘子,张婆子腾不出手敲门,只好冲着里面叫喊道:“小骆?小骆她姨?你俩没事吧?”
“没,没事!”
听到外面有人来,屋里的两人同时回了一句。
她们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慌张,张婆子不放心,又问:“我刚听见一声响,是不是屋里哪塌了?要不我叫人来给你们修修?”
过了一会,一个脚步施施然地来到了门口,把用来挡门的门闩放了下来。
开门的是骆珊的大姨。
她的脚步虽快,却不慌乱,更没有鞋底摩擦地面时的杂音,开门后,她下意识地微微躬了躬身,每一个动作都像极了旧社会那些大户人家的佣人们。
唔……像,也不像,因为她的谈吐远要比那些佣人们高贵得多。
别看她的发间有不少白发,整齐而服帖的盘发更是那些佣人们模仿不来的。
接过张婆子手里的盘子时,大姨的右脚又不自觉地错到了左脚后面,还好她脑子里的那根弦绷得紧,这才及时把行礼改成了鞠躬。
“多谢,等我把碗筷洗干净后,一定及时给您送回去。”
骆珊的大姨说话太客气了,弄得张婆子都差点没忍住,也给她鞠一个躬。
朝院子里观望了一眼,张婆子不放心地问:“真的没事吗?我刚才听着好像是啥东西塌了。”
“没事儿,”大姨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而是微笑着回道,“就是炕下面的砖倒了,娘……珊珊正在重新摆呢。”
张婆子:“这屋太久没人住了,是这样的,要不我去找几个人来帮你们弄弄吧?我瞧珊珊应该也不会干活。”
“不用不用,这几天你们已经帮我们很多了,这点小事珊珊自己能弄好的。”
正说着,就听到屋里又传来了骆珊的声音:“姨,帮我拿一下木板吧?”
“喏。”
“喏?”
张婆子愣了一下。
大姨唇角微抬,解释说:“我们那的家乡话,就是‘好’、‘行’的意思。”
听骆珊的语气轻松,想着应该没什么大事,张婆子便转身离开了。
目送张婆子走远后,大姨赶忙重新把门关上,挂上门闩,然后端着饭菜快步回到了屋里。
将饭菜放在桌子上,大姨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随后来到骆珊身边,熟练地跪在地上那张草席的边缘,和她一起陪在那位熟睡的女人身边。
看着女人呼吸均匀,大姨问道:“皇后娘娘,德……”
骆珊微微偏过头,将食指比在唇上。
意识到自己又叫错了称呼,大姨抿住唇,赶忙把后面那句“奴婢该死”给咽了回去。
骆珊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只是想提醒她声音小一点,别吵醒了正在睡觉的女人。
帮她把弯下的腰又扶了起来,骆珊说道:“没关系,多叫一段时间就习惯了。”
大姨点点头,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将情绪的涟漪逐渐抚平。
这里不是大历王朝,是华国;这里也不用年号,用的是公历。
她不再是照顾大历王朝新皇后的嬷嬷、坤宁宫的大宫女,秦嬷嬷,而是骆珊的大姨,骆琴……
来到“现代社会”的这几天,秦嬷嬷一直谨记着自己的新身份,跟着骆珊学习如何适应这个全新的地方。
别看她年龄大,能从扫地宫女成为坤宁宫的首嬷嬷,她自有一通本事在身上。
原本她都已经快成为一名合格的“现代人”了,可今天凭空出现的德贵人,却把她打回原形,将她的思绪一下子就拽回到了“古代”。
还好她在外人面前稳得住,才没有失态。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愈发地崇拜皇后娘娘,也就是如今自己的外甥女,骆珊。
她自认为自己的适应能力强,能够很快接受皇后娘娘口中的“现代社会”,学会在这个社会生存,却做不到像她这么沉稳,不仅了解这里的规则,还能在面对凭空出现的德贵人时,这般宠辱不惊。
不愧是皇后娘娘!
“她还好吗?”秦嬷嬷小声道。
继续用毛巾擦拭着女人脸上的脏污,骆珊点点头,“嗯,等她睡醒了就好。”
德贵人是怎么出现的,她们也不知道。
当时她们正在院子里用竹枝做扫帚,忽然听到屋里传出一声响,进屋就看到德贵人倒在地上,身下是骆珊那张被摔散了架的木板床。
和秦嬷嬷几天前突然在自己身边出现时一样,德贵人也穿着一身白色素衣,双眼紧闭、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不同的是,秦嬷嬷当时睡得浅,骆珊叫了她一声就醒了,而德贵人睡得深,骆珊叫了她好几声都没醒。
算了,让她睡吧,看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痕,想来在穿越来之前应该大哭过一场,多睡一会也能养养精神,这样等醒来后才有力气接受这个对她来说全新的世界。
外面凉快,但屋里的温度还有些高。
虽然骆珊反复强调,她们现在不再是主仆关系,她不用伺候自己,但不妨碍秦嬷嬷以长辈的身份用蒲扇给她俩扇凉。
又过了差不多十分钟,德贵人有了要苏醒的迹象。
“嗯……”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是蒸地瓜的香味勾起了她的食欲。
屋里的那盏灯将她的意识从黑暗中拉了回来,试着慢慢睁开眼睛,她看到了两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皇后娘娘……秦嬷嬷……?”德贵人喃喃道。
是她们,也不是她们。
她们的发型变得不一样了,头上没有梳髻,也没有首饰,身上的衣裳也很奇怪。
“是啊,是我们。”
“德贵人,您终于醒了。”
秦嬷嬷刚想上前把她扶起来,德贵人就自己直起了身,紧紧搂住了骆珊的脖子,眼泪“唰”地一下就涌了出来。
“太好了,呜呜呜……我终于死了!”
“皇后娘娘,您是来接我去奈何桥的,对吗?”
骆珊:……
骆珊抬起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抚在她的背上。
她还在想,应该怎么告诉她,她还没死的这个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