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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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脑子里浮现的是苏屿蹙眉难受的样子，像只被人抛弃、无家可归的可怜虫。
他动了那一刹的恻隐之心。
人生病或许会想吃点自己喜欢吃的，这几天他路过点心铺的时候也总记得包份糕点回去，和对待桑宁生病是一样的。
他随即又摇头不再去想此间事，不过是怕她饿死在齐家，于良心难安，可怜她蠢罢了。
月色如水，小镇的夜晚也是静悄悄的，月光能透过窗棂，洒下些绵密的光亮，使这房间看起来也没那么暗。
苏屿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之前喝了药的缘故，脑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一晚上也不怎么醒，现在病好了却是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睡姿。
好不容易把被子半压在身下趴着睡熟了些，却因为一个翻身“咚”的一声掉落床下。
趴在地上苏屿却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揉了揉被摔的有点疼的胳膊腿，她早说过会掉下来的，爬起来后却是再怎么也睡不着了。
于是披了件淡黄色的绣花披风，起夜出了房门。
半圆的月亮嵌在夜幕上，这儿比京城好的一点是，星星离地面近。
白天的云彩似触手可得般，而夜晚的月光更是银纱婆娑，连树影都曼妙。
苏屿举了举手摊开手掌，透过手指缝看那月亮，心里忽地就平静几分。
月光也透过她那纤细如柳枝的手指，洒在她干净的脖颈上，更显得她如玉的肌肤白皙异常。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不自觉地吐出这一句时，苏屿在院中间抬头望天已经站了好一会了。
说完由院中间背着手走向大门处，去体味一个感景伤怀诗人的心境，比自己胡思乱想强得多。
她逛了好一会儿了，又不能动静太大，而且得回去睡觉了，然后也得想想自己能做点什么。
家里人都有事情忙，偏她个闲人一天到晚没事干，也实在不像话，她脸皮又薄，面上虽不说，但心下难堪得紧。
可自己能做什么呢？
之前练的那些出类拔萃的女子八雅毫无用处，是既不能用来挑水，也不能用来做饭。
只是刚刚吟诗的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一道不怎么友好的嗤笑声。
苏屿因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受到小小惊吓，忙回身来，见是齐珩在她身后。
他用充满趣味的眼神看着她，嘴角也挂着同样狡黠的笑意。
是那种不痛不痒的提唇笑，一点儿也不过分，但仍让她感到了敌意。
干嘛站人身后，而且他给人的感觉总是一惊一乍的。
苏屿蹙了秀眉，抿了嘴，脸上也有些微微不自在，云里雾里地开口问：“笑什么？”
“竟不知我这齐家春日小院的青石路这么好，也能比得上秋夕皇宫里的石阶。”
就你懂是吧？
苏屿瞥过眼睛不看他，解释道：“不是合景，我只是有感而发，随便吟吟而已。”
“你抬头，”苏屿虽疑惑，却也是下意识听话抬头，结果那人却转身指着夜空道：“这才是牵牛星，日、月、五星，起于牵牛。织女星在银河西，这儿，这个是。”
苏屿的眼睛跟着他的手指转来转去，临了了才意识到他竟是在笑话她！
笑话她刚刚背对着牵牛、织女星，吟诗作赋地卖弄风雅。
那人还在说着什么，苏屿顺着他手指看了一眼星星，也没看到哪一个，只顾着不满地“哼”了一声。
齐珩像是在笑，倒是有点像少年，像她同龄的样子了。
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凶，而且她才不要怕他，“我吟的是少女情怀。”你懂什么？
闻言齐珩敛起了笑意，下一瞬轻蹙了眉，也没再说话。
他此刻想的是刚刚她吟的那两句诗所表达意思。
夜虽然深了但是不想睡觉，是因为被牛郎织女的故事所感动，然后不期然想到自己身世，在淡淡的哀怨下，看到牛郎织女星又平添了几分对……真挚爱情的向往？
苏屿看着齐珩微微出神的样子有点发怔，他长着一张薄情寡性的脸，也没见过他穿什么圆领白襕衫，带儒巾，打扮成规规矩矩的秀才样。
怕若是给他身华贵的衣衫，再配上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应该不会像清冷贵公子，倒像个不好惹的纨绔。
嗐，她还是离远一点吧。
不知为何，莫名有些怕他。
“你很想让我娶你？”齐珩突然问她。
“啊？”苏屿惊愣了眼。
事情为什么会扯到这儿来？
可苏屿那番诧异的样子，却在齐珩看来是被猜中心思的难堪。
齐珩神色淡淡，“你父亲虽被流放到最南的宾州，不过他朝中好友众多，几年后若被举荐，亦再可入朝为官。”
他想起苏勉托孤给齐家的书信。
‘尊嫂夫人妆次
昔日背信毁约，苏某惭愧，而今朝落魄，实乃咎由自取。
苏某身处泥沼，翻身难如登天。唯有一女，视为掌上明珠，我爱之若珍宝，若齐家不计前嫌，肯娶之为妻，护其一生，自是最好，如若不然，也万望善待。
苏某临终托孤，敢望齐家为吾言之重，知我志在恳求之深也，苏某死而无憾。
夫弟苏勉，顿首再拜’
当时苏勉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遂写下这托孤遗书，千里迢迢寄信齐家，然苏勉幸运，得宰相及朝中几人出面力挽狂澜，终免一死，只是抄家流放。
齐珩对未来娘子没有清晰的人选，是谁都一样，为报苏家当年恩情，他那时是愿娶苏屿的。
只是苏家事情没那么糟后，他觉得待之以亲妹之礼，为她择一良婿，给她背后撑腰，也未尝不可。
毕竟把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两个人捆绑一块为夫妻，对谁都不公平，况且恩情又非是爱情。
年少的经历让他感激苏家，但潜意识里他却觉得苏家并不可靠，也在拒绝着和苏屿的亲近。
“我不会娶你的。”
苏屿听见那人又冷冷地警告她，“别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你需要的是生存下去的理由，而不是依附的理由。”
齐珩的态度强硬，意思明了，似在说她也在说自己。
而苏屿听着他那话就像齐珩在指着她鼻子骂，你父亲翻身还有望，所以不必扒在我身上，还有，你住在我家，请不要白吃白喝。
你不想娶都跟谁多想嫁你似的！
苏屿一张脸红得彻底，她委屈得要死，偏又觉得他说的一点没错。
她无一技求生之长，此刻寄人篱下而发作不得，生生又憋红了眼睛。
苏屿强忍着鼻子发酸的难受劲，“我知道了。”
闷声闷气地说完，自尊心让她再待不下去，苏屿直接回房间了。
从小到大没受过这般委屈，躺了一个时辰也没睡着，刚对齐珩有的一点好感度也全部消失殆尽，苏屿气得给自己顺气。
大不了今后躲着他点。
第二天晚上又掉床了，苏屿摔得都没脾气了，胳膊腿上青一块紫一块，一按就疼。
而今个早饭的时候，苏屿纳罕地看见齐珩在饭桌上一起用早饭。
她没功夫去奇怪他今天怎么回家吃饭，就是看见他突然就对早饭没什么胃口了。
桑宁还在想昨天苏屿给她讲的京城故事，“她的公父和婆母当真对她极好，把她做义女，还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了，她的命可真好，我改天得去弘觉寺烧香，求求佛祖保佑我将来的如意郎君是个正人君子，和我相敬如宾。”
苏屿听见了就笑话桑宁，“你小小年纪就开始盼着官人啦。”
“嗯！最好像我阿兄一样。”
桑宁点点头应着，也不害臊，甜甜地看向齐珩。
齐珩头也不抬，“好好吃饭。”
“屿姐姐你也是哦，我觉得这镇上除了我阿兄谁也配不上你，除了我阿兄！但我阿兄……嗐唷！反正你要嫁京城的大官儿啦，再不济也得是江宁府的最大的大官儿！”
在天上地下，桑宁唯一觉得完美无缺的人就是她阿兄，不对，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
孙妈妈听见了，就佯装怒意，“宁姐儿越说越不像话了，那江宁知府大人，听说今年五十有三，儿子比珩哥儿还要大上一轮。”
见桑宁似惊住般瞪大了眼睛，又开始调侃起来，“你这小小年纪口无遮拦，竟还学会拉媒牵线，传到外面去可不就羞死人了，纵使珩哥儿这考得再好，今后官做得再大，人一提起来，哟！听说这齐家二姐儿八九岁就着慌把自己往出嫁啦。”
“孙妈妈！”桑宁嘟着小嘴儿，逗得孙妈妈直不起腰，她不满地反抗，“反正我屿姐姐的未来官人得我看了才行。”
阿娘说了，要想让屿姐姐成自己的嫂嫂，就得在阿兄面前多提。
苏屿也跟着笑，三人像以往聊着天，浑然不觉有齐珩在。
“食不言寝不语。”
“阿兄好讨厌，又没有人跟你说话。”桑宁哼哼两声。
就是，苏屿也自觉忽略齐珩的话。
她揉着酸酸的脖颈，刚刚不小心碰到了桌腿，腿上的乌青处疼得厉害，遂蹙眉有些不解地问：“你们这的床都是这般吗？光秃秃的一个，四周也没有围栏，你们翻身不会掉下来吗？”
桑宁疑惑摇头，“不会啊，屿姐——”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她阿兄语气凉凉的话传来打断。
“收起你那大小姐做派。”
齐珩慢条斯理地用勺子舀了一勺汤，目光冷冷，“住不惯就爱去哪去哪，这地没人惯着你。”
空气霎时安静，弥漫着不安。
桑宁惊住了，孙妈妈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劝，眼看着苏屿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咬着唇盯了齐珩一瞬，忍住眼里打转儿的眼泪扭头推门出去了。
“阿兄，你干什么！”
桑宁奶凶奶凶地冲齐珩吼，站起来预备出门去找苏屿，却见苏屿拎着她刚来时带的那个小官皮箱过来。
苏屿进门后就把那官皮箱放地上打开，哗啦啦地往外拿，小抽屉都被抽出来了。
她仅剩的一些首饰也都在这里了，是些金簪金钗，做工精美的都被仆人卷走了，不过即使就眼下这些物件也是些稀罕货，当了变现也值不少钱。
“都给你，买一年的吃住够不够？你不愿意娶我我还不愿嫁你呢，有必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吗？”
苏屿声音委屈语气却倔强，说完眼泪就掉下来了，原本一直柔柔弱弱的样子因为这般生气与质问而多了些棱角，却又极端委屈，惹得桑宁不由得对她阿兄的埋怨多了几分。
她不想在他面前哭，像承认自己是个弱者，苏屿忙拭去，咬紧牙关，转身出了正屋门回了房间关上门。
即使和齐珩发脾气，她也没有勇气出齐家的大门，因为外面对她来说，是更陌生的环境。
“讨厌阿兄，我再也不要理阿兄了。”桑宁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齐珩的心情也烦躁得紧，被质问的一言不发，他侧逆着光蹲下，精致的半张脸轮廓也忽明忽暗，沉默地收拾苏屿的官皮箱，却看见刚才仓皇之下被倒出来的还有一张纸。
齐珩的眼睛没什么波动，他淡淡睨着那张敞开了的纸，阿屿，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落款是……
闻琅。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不惯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