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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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离玄那日从魔渊出来，躲回梨花水榭后，一个人好好地哭了一场。
当然，是在开开心心吃完庆功宴、遭众仙君团团围住恭贺、再被年轻弟子们疯狂围堵追捧，再在楚仙君麾下那位书记官碧桃仙子当场铺开玉简，奋笔疾书，当即将他四人荡平魔渊、肃清积秽的赫赫功绩记录在案，以备载入仙史，传颂千秋后。
宴罢人散，关了房门，一切才真正安静下来。
当然是开心的。
这次月狩他两立奇功，从此再也不是名扬万里但没有实绩的浮熙宫吉祥物。
无论是点亮九幽提灯还是肃清万骨魔渊，都是实实在在、足以响彻三界的功绩。
他以后再去任何地方，也都能够挺直腰杆说出他是赵岚泽的弟弟，再也不怕给兄长丢脸。
更有了足够的信心，将来一定能与夏师兄一起，继续将浮熙宫道统发扬光大。
一切都如此圆满。
没有什么哭的由头。
赵离玄也不明白为什么，却就是压抑不住鼻腔泛上的酸涩。最终还是放任自己毫无形象地哭了个天昏地暗。
隔日，盛夏晴好。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黎玄仙君好了！！！
起床、梳洗，换上一身白衣神清气爽——然后，脚步轻快地走在给姜仙君买礼物的路上！
是的。时隔多年，没想到啊没想到。
他今生今世，竟还能再有一次走在“给小姜买礼物”的路上。
送别礼物也是礼物。
当然得亲手好好挑！
月狩结束了。魔渊老巢都被他们连根拔起，不出意外，十年后也根本不可能再有下一次月狩啦！
只差再办一个欢送庆宴，燎原庭的众位妖仙就要荣耀回家！！！
赵离玄是越想，越是囍囍囍囍囍。
喜庆之色过于溢出言表，以至于甚至都很难维持住平日里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
倒也并非他多么热切盼望姜沉赶紧回去。
实在是以他们二人那些一言难尽的过往……眼下的结局，真就是绝世仅有的最好结局！
这就够了。
倒也不必再多相处了。
不然再生死相依几次，直接处成挚交好友，岂不反而尴尬？
毕竟也是睡过……！
所以，不如就从此天各一方，偶尔逢年过节，怀念一下当年人间界花朝节璀璨的灯火、不染仙境蓿花仙草甸点点黄花。
长日不相思，千里共明月。
……
片刻后，赵离玄已到礼品店门口。
人间界有多宝阁与藏珍品轩，不染仙境亦有仙界第一首饰店沉木庄。
听店名似是专营木器，实则店内华光璀璨、珠玉琳琅，精致昂贵包罗万象。
赵离玄对着这么一堆晃眼的玩意儿，忽然忆起姜仙君素来不喜这类奢侈浮华。
怎么办。
但话又说回来，便是普通物件，姜仙君除了嗜甜、爱吃金针菜，又还有什么喜好来着？
他早忘了。
幸好那本贵宾名录他还一直揣着。
一翻，小册子里却也只写着，他喜欢甜食、音律、鸟类。
音律的话，这段日子失传的乐谱、稀有的笛曲拓本，他已为姜沉搜罗了太多。不新鲜了。
难道给他买个鸟带走吗？
……
赵离玄在楼下拿着小册翻来翻去，浑然不知楼上雅间正坐着鹿紫苑与姜沉。
那雅间位置极巧，以一道雕花镂空的云母屏风隔断，既保全了私密，又将楼下大堂的景象收揽无遗。
鹿紫苑瞧着楼下那认真挑选的身影，唇角微弯：
“难得小离玄也来这沉木庄采买，瞧他挑得这般仔细，想必其中也有姜仙君你的一份饯别之礼吧？”
她眸光一转，又瞥见店门处：“哦？楚仙君与碧桃仙子也来了。”
楼下赵离玄一见那两人，顿时如见救星：“你二人来得正好！你们与姜仙君共事多年，必然知晓何种送别礼物才合他心意吧？快快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快来帮我参谋一二！”
鹿紫苑哑然失笑：“瞧，我方才说什么来着？”
前浮熙宫大师姐，今燎原庭仙首鹿紫苑，仙法一流，品貌绝佳，堪称天之骄女。
若说有何不足，大抵便是毕竟年少时便过于优越、万众仰慕，以至于察言观色的本事弱点。
比如此刻，她便全然未觉面前姜仙君神色有何不妥，只将话题拉回先前被打断之处：“……对了，你适才提及，因私人缘由，想在不染仙境多逗留一段时日？”
姜沉眼睫微垂：“……嗯。”
“但是何缘由，连我这个仙首也不能告知？”
姜沉垂眸不语，侧脸线条在雅间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僵冷。
鹿紫苑轻叹：“无论是何缘由，毕竟公干之期已毕，仙庭签发的‘跨界玉牒’只到两日后，时限一到便需立即返回，谁也无法逾矩久留。”
“加之这等公干机会，十年来也难有一回……”
“实在是不染仙境这方面清规森严。细想千年来，妖仙得以长留上界的先例，似乎唯有……与上界人仙缔结姻缘这一途？”
说到此处，她倒是灵光一现，眸中闪过促狭：
“不如你干脆寻一位看得顺眼的人仙仙君，去求个婚如何？届时名正言顺，想留多久便留多久。又成了家，岂非一举两得？”
“想来以你如今在不染仙境的贤名，也没有谁会不答应吧？”
“……”
“……”
姜沉默然从沉木庄离开时，已是夕阳西下，漫天霞光将云层染成瑰丽锦色。
赵离玄早已离去。倒是店外长街转角，正对仙界各式新奇小玩意儿疯狂扫货的楚浮生尚在游荡。
此刻，“三界第一美人”嘴里正叼着个晶莹剔透的糖人，十指挂满了叮当作响的灵巧佩饰，身上还斜挎着七八个鼓鼓囊囊的储物锦囊，活像个移动的货架。
见了形单影只的姜仙君，楚浮生含着糖，声音含糊：“干嘛不说？”
“你这人，既有心为他在人间界亲手种下漫山金银花田，又为了能做他喜欢的小玩意儿，把‘沉木庄’的分号开遍了人间界与不染仙境。干嘛不直接把你的花、你的心意直接捧到他面前……嗷嗷嗷。”
事实证明，人长了嘴，吃饭之外的事情还要少干。
不然就是祸从口出。好在被拍在墙角的楚浮生倒是淡然：“口是心非，活该被甩。”
“……”
姜沉走了。
楚浮生则继续拎着他那一大串“战利品”打道回府，迎面遇上夏云阶与郁如沐，顷刻笑容灿烂：“来来，二位仙君，瞧瞧，这是我今日特意为二位挑选的伴手礼。”
瞧瞧，效果多好。
正常人都会喜欢鲜花、美物、佳肴，便是不喜欢这些，找准对方喜好投其所好便是了。
他们黄皮一族天生深谙此道，想要获得喜爱哪有那么难？
偏生有人不会！
……
姜沉是不会。
翌日傍晚，欢送庆宴就设在浮熙宫的凌霄天台，云霭在玉阶下舒卷，星子垂落如幕、触手可及。
上下三层观礼台上仙影绰约，流云广袖随风轻扬。无数仙君弟子尽数参与，楼上楼下衣袂飘飘，仙影攒动。长长的流水宴席蜿蜒如龙，珍馐美馔与琼浆玉液在夜风中香气四溢。
夜幕降临。天际更是千重仙术焰火次第绽开，时而化作翱翔九天的金凤，时而散作漫天纷飞的灵萤，将席间每一张或含笑或垂泪或不舍或沉醉的容颜映得明灭不定，恍若浮生一梦。
明灭的灯火，同样在姜沉峻刻的侧脸上流转。于他深不见底的墨瞳中投下晃动的暗潮。
……他是不会。
否则当年，也不至一错再错，又一条路到至泥足深陷，终至万劫不复。
昨夜，他收到了黎玄仙君精挑细选的饯别礼物。
有人倒是一如既往地毫不吝啬，竟买下了沉木庄的镇店之宝，那支通体剔透、萦绕着先天寒气的上古寒玉笛。
随礼附着的冰绡笺子上，清隽的字迹亦写得妥帖周全：“此去山高水长，望君珍重。愿仙途坦荡，前路皆春。”
字迹语调都处处轻快。
能够想象，黎玄仙君选到了合适的礼物后，那得意雀跃又如释重负的模样。
玉笛是份好礼物……
倘若过去，某人不曾豪掷天价，早已为他买过一支“音律三界绝佳”的白玉笛的话。
也是。
他连玉笛下挂着的白鹅玉佩都认不出了，自然更认不出玉笛。
如今的黎玄仙君，别的都不记得。
只记得再过两日，便能从此不再相见。打从骨子里地轻松快活。
“……”
可惜，他要让他失望了。
他不走。
留不下也要强留。哪怕是用尽见不得光的下作手段，他也不会离开。
到时候离玄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大概也再难维持温润体面，说不定被逼急了，也会用疏冷的话言、嫌恶的神色驱他滚开。
可思及此处，姜沉兀自笑了笑。
无妨。
反正他也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你早就不爱我了。
亦无比清楚，在这不染仙境的每时每刻，每分虚妄贪恋，每次明知是镜花水月却仍愿沉溺的片刻温存，所有心存奢望的自欺欺人，连同此刻这不顾一切也要留下的妄念——
俱不过是饮鸩止渴。
但是无妨。
便是穿肠毒药，又哪里比得上这二十年间，有人始终不肯踏入人间界半步的决绝？
一次次春秋更迭，落叶白雪。下界之人徒劳地等，一晃那么多年。
后来他等不了了。
便自己过来寻他。既来了，就没再打算回去。
所以……
烟火璀璨，点亮看台上黎玄仙君举杯含笑的侧脸。姜沉于阴暗明灭处，黑瞳幽幽望着他，继而起身，一步步走过去。
所以，他要做一件事。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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