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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和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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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旬,谢怀雵率军抵达金陵。
次日,帝后于紫宸殿内召见晋国使臣。
双方照例说完一套外交辞令后,唐翌代表晋国,送上了修改过后的和谈国书。
这封国书和上次拿给姜同云看的没有太大差别,只在赔偿款上提高了一成多。从姜同云那里打探过越朝态度的唐翌相当自信,认为越朝皇帝一定会同意这样的条件的。
早就和姜同云对过剧本的谢怀雵只扫了几眼,就“啪”地一声合上帛书,随后微抬下巴瞥向坐在下手的唐翌、贺鸣二人,不冷不热地说道:“这就是贵国的诚意?”
原本自信满满、准备好了一箩筐好话等着吹捧越朝皇帝的唐翌一下被对方的态度打蒙了。
他与贺鸣二人对视一眼,两人具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茫然无措。
不等他们理顺思路,谢怀雵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们若是真想和谈,那赔偿的金额,至少要再加三成。”
三成!还是再加!
唐翌被这番话吓得一激灵。他壮起胆子开口道:“望陛下明鉴。并非我国不诚心,实在是我们无力偿还更多啊!”
谢怀雵嗤笑一声,把一个傲慢自大的皇帝形象演了个十成十:“当初可是你们先来进犯我朝。如今朕只是想多要一些补偿,你们就这样推三阻四的。朕可完全看不出你们的诚意在哪。”
眼见唐翌冷汗直冒,姜同云温温柔柔地开了口,唱起了白脸的戏份:
“陛下何必动怒?晋使远赴金陵奉上国书,足以见其诚心。”
“何况晋国如今确实诸事繁多,大概也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这是她和谢怀雵一早就商量好的。
谢怀雵负责态度强硬,打压晋使;姜同云则从中说和,调节气氛。两人一推一拉,吊住唐翌二人的情绪,争取利益最大化。
加上重阳那日,姜同云已经提前暗示过唐翌,如果钱不趁手,可以用别的东西替代。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不怕对方不上钩。
果不其然,见听了劝说后的谢怀雵虽然脸色稍霁,但仍旧眉头紧锁,唐翌只能试探着问道:“赔款方面,我国确实力有不逮。不知陛下可否允准用别的代替?譬如布帛。”
谢怀雵心里一动,直到对方已经开始咬钩。
他不动声色,继续装出一副不太满意的样子。
见对方仍旧不为所动,唐翌咬了咬牙,继续加码:“或是战马?”
来了!
听见对方主动提起战马,谢怀雵终于舍得给出一点回应:“那你们就再出六千匹战马。”
再出六千!
唐翌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他们的国书上也就只写了四千啊!
唐翌强撑着回答道:“再加六千实在太多。最多只能……再加两千!”
再加两千,那就共有六千。这样也很不错了。
不过姜同云和谢怀雵的目的可不止于此。
谢怀雵冷哼一声,摆出一张大为不满的臭脸来。
帘幕后的姜同云憋着笑,开口劝和:“战马难得,真要他们一时之间拿出一万来,怕是真有些强人所难了。”
顿了顿,她又道:“既然晋国境况艰难,那不如这样,赔偿款里只加两千战马,往后每年的岁贡再提高两成,权做补偿,如何?”
越朝富庶,他们想要的当然不是钱。
但姜同云敢开这个口,就是拿准了唐翌不敢应下。
毕竟晋国今年的境遇,实在是不太妙。
夏鼎把持朝政之后,晋国各地的节度使都开始蠢蠢欲动,目前已经有好几人宣布自立为王。
在这种情况下,晋国收税的难度大大提升。根据户部的估算,他们今年夏税大约只收上来往年的一半左右。
如果不能快速解决节度使叛乱之事,晋国往后的日子只会愈加艰难。
唐翌不是傻子。在清楚自家状况的前提下,他不会胆大到敢开口应承以后的事情。
不出姜同云所料,唐翌急得冷汗直冒,连忙起身求情。
但谢怀雵软硬不吃,还故意重重拍了一下扶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究竟还想不想和谈了?!”
说着,谢怀雵抬手准备叫人。
唐翌和贺鸣二人吓得差点跪倒下去。
见情绪差不多到位,姜同云开口拦住了想要赶人的谢怀雵。
她压着声音,装出劝说的样子,实际开始跟谢怀雵沟通接下去的戏码:“你好像有点演太过了。”
谢怀雵测过身,同样压低声音:“过了吗?”
“过了。看他们吓得。”
谢怀雵瞥了一眼立在下面、缩着脖子鹌鹑似的两人:好像是有点太凶了。
姜同云道:“等会你就装生气别说话,看我的。”
两人又窃窃私语一阵,姜同云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只是语调已不复先前那般柔和:“陛下已经一再退步,两位使者若真心想要和谈,就不该践踏陛下的一片好意。”
听到这话,唐翌连额头的冷汗都来不及擦,连忙跪下求情。
唐翌说完一箩筐的好话,姜同云却没有立刻搭茬,又晾了他好一会儿。
等唐翌的情绪被顶得差不多了,姜同云才慢悠悠地亮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既然贵国出不起钱,那不妨重开两国边境互市,同时承诺每年以固定的价格向我朝出售一定量的铁矿,以做补偿。如此一来,你我双方互利互惠,各得便宜。陛下觉得,这样如何?”
早就知道会有这茬的谢怀雵憋着笑,皱着眉假装考虑许久,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勉强可行吧。两位使者觉得如何?”
唐翌还能如何觉得?他都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就要被人拖出去了!
顶着谢怀雵的眼神压力,唐翌硬着头皮道:“此事……需要经过我国国君首肯。”
目的达成,谢怀雵装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给你们七天时限。七天后若是不能给出让朕满意的答复,那往后就不用再提和谈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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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翌二人离开后,姜同云从帘幕后走出,在谢怀雵身边坐下。
“不是我不信任夫人。但售卖铁矿是大事。就算唐翌愿意,只怕晋国内部也不会那么轻易答应的。”
姜同云笑着打趣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配合我演这场戏呢?”
谢怀雵也笑了:“夫人想做,我肯定要配合。要是晋国真的同意,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就算他们不同意,咱们也能再提别的要求。横竖不亏。”
听完谢怀雵的理由,姜同云也不卖关子,直接把手中一本奏折放到他的面前:“上次户部不是估算了晋国愿意支付的赔偿金额吗?大体上相当准确。所以前几日,我又让他们算了算晋国接下去几年的税收状况。”
谢怀雵接过奏折,快速翻看起来。
等看到最后那串数字后,谢怀雵忍不住笑了:“要是户部所算不错,晋国接下来的日子可不太好过啊。”
姜同云颔首:“正因如此,我才敢提出买铁矿的要求。”
谢怀雵想了想,明白了她的意思:“夏鼎如今把持晋国朝政,一定很想快速压下晋国各地的反对声浪。但晋国如今缺钱,不论做什么都步履维艰。这个时候,有人提出愿意给他们送钱,即便明知这是饮鸩止渴,夏鼎大概也很难拒绝这样的诱惑。”
如果现在当政的是正经的晋国君主,那他可能还受得住诱惑。但对夏鼎这样,上位过程有着太多争议的权臣来讲,当下永远比未来重要。
谢怀雵由衷夸赞道:“夫人进步得越来越快了。”
姜同云毫不推辞,心安理得地接下了谢怀雵的夸奖。
她点了点户部那封奏折:“这封奏折里,还藏了第二件事。”
“哦?”
“关于想出这套估算之法的人。”
听到这里,谢怀雵也起了好奇心:“这套算法确有独到之处。是户部何人所想?”
“此人姓方,如今正任户部员外郎一职。”
“有此等才干,居然只是户部员外郎?他是为官时日太短?又或是曾经犯过什么错吗?”
听到谢怀雵的问题,姜同云忍不住叹了口气:“都不是。我看过他的履历。他十七年前科考入仕,三年后得授官位。此后虽无大功,但也一直没有过错。这么多年未得晋升,只是因为他当年考的是明算科,而非进士出身。”
越朝科举并非只有进士一科,还有诸如明经(考察儒家经典)、明算(考算学)、明法(考律法)等科。
只是其余几科就算考中,往后仕途晋升也远不如进士出身。这就导致世人虽对科考趋之若鹜,但追捧的都是进士科,参加其余几科的学子数量日趋稀少。
到太宗朝时,因考生太少,明经明算等科就已不再三年一考了。
那位方姓官员考中后,足足坐了三年的冷板凳。三年之后,他虽然有了官位,但也只是在司农寺里做了一个从七品的主簿。那个时候,与他同年考中的进士科学子,最差的也都有了六品官位。
要不是后来,前任户部尚书(即雍国夫人之父)发现了他在算术上的才能,做主将他调入户部,只怕他终其一生都不能发挥出自己的真实才干。
谢怀雵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若只是因为考的是明算科,就埋没了这样的人才,那也真是太过可惜了。”
“是啊。”姜同云点了点头,“所以,我想将明算等科恢复至三年一考。”
看着神色坚定的姜同云,谢怀雵莞尔而笑:“那就去做吧。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