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龙仙他为何那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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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青焰，从破败的祭台上燃起。
夜祈的脸庞一下子被火光映亮，浸湿了雨水的银发间，露出一对青色龙角。
龙以青色为尊，距离他修成龙形的那天，已经有一千年了。
而距离他的神君死的那天，也有一千年了。
大殿中央，宏伟神像映着融融清光，牌位上笔迹历历——“神君昙印之位”。
“弟子夜祈，拜见尊者。”
夜祈双手合掌，俯身下拜，然后抬起了头，深深凝望。
神像慈目微敛，似喜似悲，与原主生前一般无二。
夜祈不由想到昙印生前最后的样子，那时他已经元神涣散，他把手放在夜祈的头顶上，说最后赐福给他，可夜祈只听到半句咒语，再醒来时，眼前只有熊熊烈火。
龙仙自古是神佛护法，但从那天起，他再无人可护。
香烟轻绕，夜祈终于闭上了眼睛，眉梢低垂。
“尊者，弟子此行，所到之处赤地千里，饿骨如恒河沙数，弟子能救不过万一，如甘霖入火海……”夜祈的嘴角微微颤动了一瞬，露出些疲惫的苦涩。
一千年了，他孤身一人，在乱世中所见惨状何止千万，心肠早就坚硬如铁，可每次像今天这样回昙印的神像之前，他还是会难忍心绪。
他按捺不住，还是说出了那句重复了千百遍的心愿。
“唯愿尊者慈悲，乘愿再来，若能如此，我……”夜祈喉头像哽住了什么东西，忽然之间就断了声音，久久才续上。
“……我宁舍身命。”
点点滴滴清露，洇湿在拜垫上。
他这副样子，还像以前在昙印身边时一样，只不过，现在不会再有人帮他拂去眼泪，耐心地听他诉说遭遇了。
昙印当年死志决绝，绝无可能再临人世。
无论夜祈再求多少遍，他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做那个对他一求百应的神君，扶持他、救度他、无时不刻做他的荫蔽。
火光熹微中，仅仅传来几声难抑的哽咽，但紧接着，便是喁喁念经之声，连连不断，像在借此斩断心中丛生的念头，又像在不停的接续着别的什么……
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阵阴风，青焰轻轻摇曳，连带着神像脸上的阴翳，微微晃动起来。
*
山脚下，一户人家的木门被突然敲响。
“谁呀！”屋里男人沙哑着嗓子披衣起身。
门栓本就糟朽，这深更半夜被人没完没了地敲着，吱吱嘎嘎惹人心慌。
男人烦躁地拉开门，提着豆点大油灯，眯起眼睛，冷不丁被活活吓了一个激灵。
一道惊雷彻照，只见眼前是个形销骨立的行脚僧。
这人脸庞青白，似无人色，头上的发茬跟狗啃了似的，百衲袈裟也是破败不堪，也不知是从哪个坟坑的老尸身上扒下来的。
他干枯的脚上连双草鞋都没有，就那么浸在冰冷的泥水里，手提一支破旧锡杖，红锈斑斑。
“施主，可否讨碗水喝。”那和尚声音低沉。
“去去去！”男人也不知他是人是鬼，壮着胆子破口大骂，“老天下这么大雨还不够你喝的，再敢半夜敲门，老子一拳抡死你！”
可那和尚却非但没走，反而用锡杖轻轻抵在门边，说来也怪，他也不像用了力气的样子，可门就是怎么也关不上了。
两根骨节分明的青白手指从袈裟下伸出，指了指村道边的岔路：“敢问上山的路，可是由此走？”
男人本能地往岔路那边一望，意识到他要去哪，彻底从天灵盖凉到了脚底心，打了个寒战：“疯了吧你！赶着见鬼呐！那山上有什么东西，你不知道！？”
那和尚听了，却只轻一点头：“多谢。”
等他拖着锡杖走远，男人才堪堪把门给关上，连忙哆哆嗦嗦落了锁，自言自语：“真是个疯秃驴，大半夜要往那鬼窟里去，今儿还是个初一，呸，真晦气！”
而那和尚，则迈上荒草丛生的岔路，一边手脚并用攀爬年久失修的山路，一边在心中默默念咒，沉下心绪，闭目冥视。
山顶上那处黑沉沉的所在，其中倏然莹莹亮起一抹微光——没有错。
不论神窟鬼窟，他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
*
夜祈盘坐在祭台前，低眉静虑。
今天，不对劲。
每逢初一十五，他都会回到昙印的神殿上香添火，没落下过一次。
为了护着这处已然破败不堪的神殿，他在外围设了重重禁制，可往往自山道上开始，就不断有拦路鬼，守着他现身的日子。
夜祈知道，它们想要的是什么。
他用手轻抚胸口，一道荧光微微亮起。
昙印入灭之时，没带走世间一物，但，也没留下任何东西，只除了这一件。
这千年间，夜祈把它护得很好，纵使受百鬼侵袭，除非它们能有本事把他撕扯碎，否则就别想拿到手。
然而今天，神殿内外却是反常的太平。
夜祈抬头，只见自己为祭奠点燃的青焰，一直悠悠燃着，然而，焰头却每隔一阵子，就会徐徐颤动一阵子，像被什么东西的吹息扰动着一般。
火焰附近，明明没有任何活物，对着的，只有神像的鼻端。
原来如此。
夜祈眉头微皱，不由得牙关紧扣起来。
他强行按捺着心头的愤恨，低下头去，闭了眼睛，像平时上香祭拜结束之后一样，结了一个禅定印。
以往入定之后，他都会神魂离体，去往三界六道之中，寻找昙印可能的踪迹。
哪怕有万一的可能，他转生到别的世间也好。
不过今日，他却哪都没去。
没半刻钟，神像果然动了起来。
夜祈双目虽闭，却开了天眼，他不动声色，只见那邪物顶着昙印的面容，却从高高的神座上俯身下来，顷刻之间，从身后生出无数臂膀，像铁笼般将夜祈的身体牢牢笼罩。
那邪物以为夜祈神魂已然离体，没有迟疑，便突然用一双臂膀将夜祈整个人拦腰钳住。
夜祈身在半空，只听砰的一声，神像的整个下颌都被撑得碎裂开来，一对黑钳般的口器自裂口中探出，稍一停顿，便突然向夜祈胸前刺去。
夜祈猛地睁开了眼睛，手中早已化出一支利剑。
邪物若附着塑像或傀儡，气脉最弱之处在于眉心，只要一击，就能将邪魔逼出。
然而，正当夜祈动手之时，殿外却传来一阵震响，是法阵，正被什么东西强力破开。
夜祈被惊出一身冷汗，没时间了，必须马上将眼前这魔物驱散。
可说时迟，那时快，重重法阵从未被闯破得如此之快，大殿之内，陡然响起一阵经咒之声。
“哆侄他，唵，阿那隶，毗舍提。”*
夜祈连忙回头，只见闯入者竟是个破衣烂衫的和尚，他口中急急念咒，虽只是一人，念诵之声却恍如千百之众，声音顷刻间便震动了整座大殿。
一只六芒经轮也在空中浮现，精准笼罩在了神像头顶。
“等等！”
意识到那和尚要做什么之后，夜祈惊呼出声。
但他晚了一步，转瞬之间，那经轮已经狂转了起来，紧接着，伴随着一阵轰然爆破之声，昙印的神像就与附身其上的邪物一道，在夜祈的眼前，彻底灰飞烟灭了。
身上的钳制一松，夜祈并没有从半空摔倒地上，像有什么东西从背后轻轻托了他一把，让他平稳落地。
可夜祈没空分神给救他的那个人，而是手脚并用，直直朝地上的神像碎片扑了过去。
“尊者，尊者！”他慌忙用手将塑像的灰烬捧起。
一把又一把，均是齑粉，早就再也分辨不出一点施金错彩的痕迹，最终，只被他找到了半只眼睛而已。
那一笔眉稍眼角的悲悯，是夜祈在还没忘记昙印样貌之前，亲手画成的。
早在千年之前，昙印的塑像神龛还遍布九州，可到如今，被焚毁的焚毁，砸碎的砸碎，只剩这最后一尊了。
夜祈护了它一千年，没想到终究还是眼睁睁看着它粉碎。
“尊者……”夜祈双手颤抖，捧着那半只微阖的眼眸，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那破衣和尚站在他身后不远，此时也才看清他捧着的那半只眼睛。
他原本还想，他这个护法龙仙多了千年的修为，不至于连个附身泥塑的虫妖都制服不了，原来，他只是心疼这尊泥胎木塑的神像而已。
“痴心不改。”他低声轻笑。
夜祈连擦眼泪都顾不得，一边哭，一边慌忙四处寻找起纸笔来。
没了塑像，他真怕自己把昙印的样子给忘了，以后在这世间，昙印就真的了无踪影。
他得赶紧把他画下来。
可是神殿里没有纸，他忙中生智，干脆将身上白衣撕下一角，没有笔墨，那就只能用他自己的血。
“敢问这位小施主，你这是做什么？”
夜祈正要咬破自己的指尖，肩膀却被人轻拍了一下。
夜祈浑身一凛，才想起身后这个击碎神像的罪魁祸首，不速之客。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深夜闯入！”他的眼神充满敌意，手里的降魔剑也横在了二人之间。
那和尚连忙后退半步，口中却没有半分退避之意：“什么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我用你救？！”夜祈情绪激动起来，要不是他突然出现，自己肯定可以将虫妖制服，又不损伤神像，用得着这莫名其妙闯入的和尚多管闲事？
况且这和尚油嘴滑舌，让他心中更多了几分嫌恶，便厉声呵斥：“不管你是谁，我命你即刻退出！”
“我若不走，你待如何？”和尚却死皮赖脸，不退反进，又朝夜祈逼近了几步，“杀了我？”
夜祈一时噎住。
就这么一顿，那和尚便又近了一步，像是笃定了夜祈不会刺伤自己，完全不怕他手中宝剑锋寒：
“小仙家，夜雨滂沱，就让我在此借宿一晚，如何？”
“小，仙，家？”夜祈一字一顿，活了这千年了，还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叫他。
他气得忍无可忍，霍然站起身，直接用剑气强行将他往殿外逼。
他到底是有千年道行，虽然一个指头都没有碰到那和尚，但那和尚一个不留意，竟被他逼得趔趄退出了一丈有余。
但那和尚被这么一冲，面上却没有一丝惶恐，反笑了出来，他艰难地用手抓住了门边，另一只手便从怀中掏出一只挂坠。
“别急，我有报酬！”他努力着将那链坠凑到夜祈眼前，道，“这，可是个宝贝！”
夜祈才不相信这个破衣烂衫的脏和尚能拿出什么宝贝来，就算有，他对财物也不屑一顾，加了些力气，非要把他整个人撂飞出去不可。
结果，那挂坠在二人间涌动的灵力中一晃，半空中映出一抹异样的光泽，竟像有些熟悉，让他恍然了一瞬。
也不知怎的，他本能地一把将坠石抓住，凑近细看。
虽然千疮百孔，屡经染污，可是，旧物华光依稀可见，夜祈认得出来。
他眸光轻颤，竟一时凝噎，半晌，才像忽然想起怎么说话，一把将那和尚揪进了门内，声音颤抖：“此物，你在何处得到！？”
那和尚勉强站住了脚，看他这副模样，唇边莫名浮现一丝轻笑，继而坦然说了两个字。
“地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龙仙他为何那样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