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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这下后悔也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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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那和尚竟然会变得越来越像昙印。夜祈想。
他的眼神,他不顾一切护着自己的样子……
若真的是那个冷面冷心的和尚,他凭什么会做这种事?
一定是自己因为心中思忆太切,被这鬼境放大了幻念,所以,将两个人合二为一了。
夜祈知道,他凭自己也并非解不开这幻境,比这更艰险的绝境他也遇到过多回了。
可不知怎的,一想到方才的那些场景可能都是自己的幻觉,他的心口就冰冰凉凉的。
他宁愿相信只是无愿这混蛋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这报复心重的小心眼和尚,一定是想让他也尝尝被人丢下的滋味。
“无愿,你到底在哪!”夜祈在人群中奔走,声音里混杂着气愤和无助,“我再也不丢下你一个人走了!无愿!”
这时,人群中,终于忽然露出了一片熟悉的衣角。
他连忙跌跌撞撞追了上去,人群太过拥挤,他生怕一不留神又丢了人,便伸手直接将那衣角给死死抓住。
他本想把无愿这和尚给狠狠骂上一顿,结果猛地一抬头,却对上一个他朝思暮想了千年的目光。
夜祈浑身的血液都倒流了一瞬。
他的眼泪一下子就禁不住地落了下来,他连忙用手囫囵擦了,一定要将眼前人看得清清楚楚。
是昙印,真的是他。
他身穿无愿一样的九条袈裟,不经意转过头来,正看着自己。
“我就知道是你!”夜祈忍不住激动了起来,“是你来找我的,对吗?”
他的声音哽咽而又断续,几乎难以成言。
他想问的问题太多,他想知道,昙印为什么要化身成他不认识的样子,他究竟为什么要来找自己。
最重要的是,这一千年里,他过得好不好。
可是昙印没等他整顿言语,他竟像没在人群中看到夜祈一样,眼神空茫了一瞬,转身便走。
夜祈愣了愣,才发现,自己擦眼泪时,不知不觉已经松开了昙印的衣角,一瞬间,他已经往前方去了。
夜祈急得不行,连忙跟上。
夜祈觉得自己从没有跑得那样快,快得能听到耳畔的风声,快得喉咙里生出腥甜的血味。
可是,昙印的背影,始终在前面,始终在他追不到的地方。
那个光亮的影子,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尊者!”夜祈跑得满脸是泪,“等等我!”
他恨自己没用,为什么追不上,又恨昙印的无情,为什么他就这么爱丢下他一个人。
明明就算是死,他也不怕。想到能跟他一起死,夜祈的心里都禁不住的甜。
为什么昙印就是不明白呢?
不管他说什么,怎么求他,他就是要把他扔下,留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世上苟活了一千年。
夜祈的心九死不改一样的执着,他发誓,这回一定不能再将他放走。
他跟着那影子穿过整个城市,终于看见昙印在一方庭院坐着,他像是从来没有意识到夜祈的存在,只是看着远处正缓缓落下去的太阳。
夜祈一下子就扑了过去,生怕捉不住那一抹如露泡影。
可就在他好不容易要碰到昙印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身后却突然有个强力将他猛地拖了回去。
夜祈感到有一人将手掌放在他的顶心。
“夜祈!醒来!”有人在他的心门上重重敲了一记。
夜祈的眼前一晃……
幻境轰然崩碎了,没有阳光和白衣神君……只有昏暗中,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
她没有眼睛,两个血洞直直对着夜祈。
夜祈倒抽了一口凉气,在出声前,已经被身后那人迅速拖到了墙角。
他定神一看,原来是无愿。
真的是无愿,虽然在夜色下,但是那和尚一点都没变,只是跟他一样,满脸是汗,看起来,也是追逐了很久。
夜祈恍惚起来,整个人脱力地滑坐在墙根。
“你到底怎么了!”无愿焦急地低声问。
方才两人在广场上,无愿一回头,就见夜祈忽然自顾自朝一个方向跑了。
他连叫带追,可夜祈偏偏头也不回,越跑越快。
好不容易把人追到,无愿差点用了半条命。
一看夜祈的眼神,他才知道,夜祈方才一定是中了幻觉。
他忍不住双手用力抓住了夜祈的肩膀,想让他清醒一点:“夜祈,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管碰到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叫我跟你一起,不能自己去追!”
他实在是被夜祈这样给吓到了,语气很急,他再也不想跟夜祈好好商量了,唯有这件事,他必须听他的。
“你再这样的话,我就……”
可是,夜祈的眼神里,满是深深的悲伤。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地面,这会儿,也不发倔强脾气了,好像已经彻底没了力气,只是点了点头,很迟缓,也很顺从地,嗯了一声。
无愿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慢慢蹲在了夜祈的面前,关切地看着他,轻声问:“你怎么了?刚才看到了什么?”
夜祈嘴角微颤,听他问自己,也没有说话,只有两行泪滑落脸颊,顺着下颌无声地向下淌。
重逢数月,无愿已经多次见到夜祈哭了。
这龙一直就是很爱哭的,他又不是人,不懂有泪不轻弹之类的讲究,从前就如此,大事小事,都能得他一汪眼泪。
生气了也哭,难过了也哭,不拘对象和场合,常常石破天惊,地动山摇。
但是,无愿还从来没见过夜祈像现在这样,他不说不诉,无声无息,就这么垂着眉,任由眼泪从鼻尖往下掉。
无限的痛苦,化作颤栗,从他的心口传到肩头,直达无愿的掌心。
无愿一下就醒悟了,夜祈在幻觉里,见到的东西是什么。
他刚才拼死也要去追的,到底是什么人。
“其实我心里也知道,他是假的……”过了不知多久,夜祈的声音颤抖着,像是自言自语,低微而又无力。
无愿的心头像插了一把钝刀。
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能让夜祈痛苦成这样。
他以为,都一千年过去了,夜祈该早就忘了他。
他难道不该那样吗?一千年了,再不舍得的人,也早放开了吧!
昙印的出现,对龙那无比漫长的生命来说,实在只是电光一瞬。
对一千年后的夜祈来说,他就该是一个早就模糊不堪的回忆,最多是一抹不甚清晰的温存,也许让他很偶尔想起来的时候,心头也会暖和一下。
但比起更现实的生活,那不值一提,很快,就该被他抛诸脑后。
可是夜祈不是那样。
都已经一千年了,可他的痛苦仍然像一条新鲜的伤口、刚刚被破开的皮肉,鲜血还热。
无愿很少见的,心下彻底慌乱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找回平稳的声音。
“夜祈,你听我说,”无愿道,“你要记得,在这个幻境里,不可能出现任何你认识的别人。”
这鬼境,虽然暂时看起来还没什么危险,但越是如此,越让人心里没底。
特别是,这里竟然还出现了昙印的幻影。
要是它再引诱夜祈,后果不堪设想。
夜祈的眼神,终于逐渐有些清明了起来。
“就算是你再喜欢,再不舍的人,你也得知道他是假的。”无愿切切道,他用手抓紧了夜祈的手,“你不是说,你会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吗?”
无愿掌心的温热传到了夜祈微凉的手心,渐渐抚平了他的颤抖。
他抬起了头,看着无愿的眼睛。
“我知道你能做到。”无愿的声音很坚定。
夜祈对着他的目光,心头又不由得轻颤了起来。
所有的幻影和疑问在眼前人的眼神中重叠起来,混乱而又令人迷茫,夜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一种心绪,但他感觉到自己点了点头。
他能断幻妄,能破迷津,一定可以。
无愿终于感觉到夜祈重新振作了起来,他轻轻松了半口气。
夜祈的心绪不宁,不管怎么说,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从这幻境中解脱出去。
他看了看方才那个院子里的情景。
这里,不出意外的话,又是幻境主人的一次回忆了。
夜凉如水,庭院之中,只有几年后的百花公主。
那时金坛国虽然免于入侵,但边境的连年骚乱,还是导致了蔓延的瘟疫。
疫病愈演愈烈,金坛终于还是到了民不聊生、灭国的边缘。
而敌国为了催生金坛内乱,一边散布疫病,一边继续炮制谣言,说异瞳妖孽当国,引发人神共愤,所以上天才降下瘟疫。
其时,金坛国主刚刚驾崩,面对危如累卵的国家,百花公主为了让百姓信任自己,决定剜去双目,隐姓埋名。
她在那之后,以江湖游医的身份行医,用了十余年,才扫清瘟疫。
好在,瘟疫横行,并不以国界为限。
虽然金坛国力危殆,但周边敌国也开始忙于对治瘟疫,无力入侵,所以,百花公主最后终于成功重建了金坛国,建功业于焦土之上。
刚才被夜祈差点撞破的场景里,就是持刀自取双目的百花公主。
无愿想,如果再这么一直跟着幻境的主人盲目地看下去,他们只会看到更多历史的重现,毫无意义。
这鬼境与别处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它一直掩藏着什么。
鬼境主人真正的执念和怨恨,不知为何,被他深深地压抑着,用这层层的记忆嵌套起来,让人怎么都触及不到核心。
他们一定要尽快找到主人真正的心境入口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