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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我爱你和我不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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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穿上衣服,我们准备上路了。”无愿轻声道。
夜祈便继续听话,把外袍重新系好,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他惯没条理的,直接打开乾坤袋,把床上的东西胡乱往里一丢了事。
不料,他刚系好口子,就被一只大手接了过去。
无愿这是真的要帮他拿行李,放在手里掂了掂。
“怎么这么沉?”他挑了挑眉毛,“你这是把家带上了?”
乾坤袋里虽然什么都能装,但只是不占地方,并不意味着没有重量,还是要耗费法力才能负担得了的。
夜祈的这个,显然沉重得吓人。
无愿也没拿自己当外人,好奇这小家伙行李怎么能这么累赘,直接就要打开系绳朝里面看看。
夜祈慌里慌张阻止了他:“里面都是私人物品,很重要的!你别乱看!”
怎么,连他的物品都要“守寡”吗?这么见不得人?
无愿实在想笑,但看他着急的样子,也就不捉弄他了。
“好了,我不看了。”
他安抚了他两句,便把袋子妥帖系在了腰间。
反正他刚才那一眼也什么都没看清,只看见很大一堆乱糟糟亮晶晶花花绿绿的东西。
想必,无非就是夜祈在这世上收集的各种宝贝吧。
夜祈跟在他后面下楼,心里又有了那种十分熨帖的感受,默默看着那和尚大步流星,潇洒又沉稳的样子。
回头看见他的眼神一直跟着自己,无愿又笑了:
“怎么了?怕我弄丢了你的宝贝?”
“当然不是。”
夜祈垂下了眼睛。
他只是在想,他惯常独行,如今是真的开始有了那种,有人能与他并肩的实感。
回想与无愿一起上路的这段日子,他才发现,心底不知何时已经生长出一种踏实的感觉。
一分一分,变得越来越坚牢。
夜祈忽然发现,上一次有如此心定的感觉,好像还是一千年前,在昙印身边的时候……
*
金坛城的街市上还是热闹。
戏台上唱的是《白蛇传》,夜祈的面前摆着一只烧鸡,二斤卤牛肉和几个猪蹄。
他擒着只鸡腿,一边啃,一边对台上那出《断桥》哗哗流泪:“太可怜了!呜!”
无愿忙着给他把帕子拧干,看着地上的那一滩水,有些后悔起来。
是无愿提议要在出城前,进来再吃顿饭的。
夜祈本来反对,说他一个和尚进戏苑吃饭,太没体统!
结果无愿跟他说,出了城可就再也没有烧鸡可以吃了。
于是,夜祈纠结了没多少时候,就流着口水,对那破戒僧的波旬低语屈服了。
无愿本来只是想拿戏当个引子,问他几句话,看戏唱得差不多了,也就赶紧领着爆发洪荒之泪的夜祈出了戏苑。
否则,再待一会儿,里面真是要“水漫金山”了。
可都走到街上了,那龙还心有戚戚,打着嗝,也不知道是刚才那顿肉实在太多,把他给噎着了,还是他情绪过于激动的缘故。
“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他从无愿手里抢过那只好不容易拧干的帕子,狠狠擤了擤鼻涕。
夜祈竟对这戏如此有共鸣,看来效果不错,无愿想。
感觉火候差不多了,无愿也就开始进入正题了,试探着问:“台上那几个角色,你喜欢谁?”
夜祈还以为他只是就戏论戏,红着眼睛,认真道:“……喜欢白娘子,也喜欢小青妹。”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无愿听他这么说,心里一下就放心了不少。
看来,这龙还是正常的,知道自己该喜欢谁。
雄性就应该喜欢雌性,兽类就应该被兽类吸引,这才对!
其实,从昨夜到现在,他想了很多事。
无愿心里一直有个想头,希望夜祈对他的那些莫名的情念,只是因为他不懂事,想错了。
就像被遗弃的幼雏,总会把破壳后看到的第一个活物误认作亲鸟。
因为当年跟他太过亲近的缘故,夜祈把那种感激和亲切交杂的感情,误当作了爱欲。
如果真是这样,那便容易了。
“对!”无愿心怀甚慰,大大赞赏了他一句,接着道,“因为她们俩是女的,而且,你也是蛇修上来的,她们也算你的同类,对吧?”
夜祈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感觉这和尚好像很殷切的期待着自己赞同他的话。
但是夜祈有他自己的想法。
而且,也没明白无愿刚刚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跟那个有什么关系啊?”他一头雾水地说,“我就是觉得她们很勇敢。”
“勇敢?”无愿不明就里,皱了眉。
“对啊,”夜祈给他解释,“碰到真心喜爱的人,不管他是否非我族类,也不顾凡仙贫富的差别,只听凭本心,一心求取,毫无畏惧,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
夜祈对那两个蛇妖,竟然是这种,当作榜样一样的喜欢吗!
看着夜祈一脸崇拜欣赏的那副样子,无愿一下子就像吃了个晴天霹雳,从里到外焦黑焦黑的。
夜祈沉浸在自己的感叹里,神往了半天,才发现无愿落在了他后面,脸皮黑得像锅底。
那张黑锅底追上他,急急抓住了他的袖子,怀着一丝最后的希望:“你……如果你在戏里,你愿意当谁?”
夜被他这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但还是不假思索:“那当然是白素贞了!”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无愿无力地松了他的袖子,心中一阵崩溃。
结果,夜祈却又自顾自开口了,继续说:“不过,我可比她看男人的眼光好多了,才不会被许仙那样的心无定性的废物迷住呢。”
无愿已经绝望了,声音木木的,自虐般问:“那你看男人的眼光,是什么样的……”
听他问这个,夜祈可就来精神了。
无愿便看着他脸颊微微泛起粉色,像想起了什么很甜蜜的事物。
夜祈仔细挑拣着词汇,好像那个人在他心目中,好到用什么词都不配形容,好到实在超出他言语的能力。
“就是……很强大,又特别温柔、特别宽忍,会永远相信我,总是鼓励我,而且,很值得托付……”
说到最后,他的眼神依恋,就像那个人在已经在他面前,让他心里柔情蜜意起来。
他就这么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地继续形容了下去,无愿听来听去,只觉得每句都是夜祈对前世自己的崇拜依恋。
分分明明的,就是爱慕。
他再也没理由骗自己了,夜祈就是爱上了他,那些热腾腾的欲念千真万确,都倾注在他的身上。
他只能生生认下,半分也无从抵赖。
无愿有一时的无措,但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立场,道:
“你不觉得,如果白素贞没要许仙的话,她就能少吃不少的苦,也许早就修成大道……”
结果,夜祈却只是看着他,他一时没说话,但那样的锐利的眼神便足以打断了无愿的话。
“怎么了?”无愿声音放轻了一些。
“你还是知道我的心事了,是不是?”他突然问。
夜祈的直觉敏锐,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
无愿今天故意要让自己看这出戏,就是为了现在来问自己这些的。
“我……”无愿一时竟无言以对。
夜祈不知道无愿到底是怎么看破他的,但他无意深究了,他已经没那么想隐瞒。
他对昙印的爱,本来就是坦荡的。
“告诉你吧!我就是喜欢他。”
夜祈的声音那么坚决,但又很平静。
“这一千年我守在人间,不为修炼,不为功德,就只是为了他,我等他回来。”
像一汪存蓄了一千年的水,依然深静,只是微微起了些许波澜。
可这样勇猛无畏的自白,听在无愿心里,却只有钝刀子割肉一样的痛楚。
他没能说得出话,只是近乎张皇失措地睁着眼睛。
“我不怕你知道,也不怕他知道。”
说到心绪起伏处,夜祈停住了步子,转了个身,正对着无愿。
街市上到处都是行人,贩夫走卒来来往往,可是夜祈就站在中间,他不怕别人好奇的目光。
反正他也不是人,人间的礼义廉耻对他无效。
一千年了,从来没有人能听他这些话,今天,既然无愿想问他的心事,那么,他也不怕全然地倾吐给他。
不管他这个凡人,到底能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意。
“我很爱他,很想要他,这些我早就对着他的灵位说过一万遍了,我念他的名字比念一切神佛的名号都多!”
无愿的头脑中轰的一声,浑身的骨骼都互相碰撞了起来。
“我根本不信诸天菩萨,我唯一信的是他!就是到了下辈子,下下辈子,再让我下一百次地狱,也改变不了我。”
夜祈的双眼炯炯有神,像某种深邃又坚决的火种,已经顽固地植入了他的魂魄,一丝一毫也无从分割。
“你就不怕他不要你!”无愿几乎是从喉咙间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也知道这话像一把刀。
刚一脱口,他就后悔了,因为夜祈一下子就红了眼圈。
无愿的眼睛里就有了一瞬间的战栗,反正夜祈总有一天会明白心念成空,有什么必要现在就把这份空妄放在他面前?
他伸手想扶夜祈,像生怕他会跌倒,心里又酸又苦,刀割一般,疼得喉咙里生生的辣。
但夜祈甚至没有摇晃一下,他生生吞了那把利刃,冲动地逼近了那和尚一步。
他本想说“你胡说”,但他也不想骗自己,只是死死按耐住心绪,咽了回去,最终说出口的是——“我不怕”。
苍凉,坚毅,脉脉温情。
“我不怕,他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不用他要我。”
这话像世间最苦最决然的一颗心,一出口,两行泪就滑落夜祈的腮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