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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今日方知你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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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夜祈做好了准备,但昙印并没有真的让他花一万年去修行。
毕竟,他是神君。
他用他无穷的神力,将夜祈身上的业火结成了一颗火融丹。
虽然仍然无法将它祛除,但业火的烧灼之力被掩藏压制在火融丹之内,就不会再轻易侵扰夜祈。
夜祈从那之后,也真的没有再夜夜难安,蚀骨焦灼。
甚至,这颗火融丹,竟也不是全无用处。
因为昙印对他说,业火既然千年不灭,那么,它的暖意也世出无二。
他还说,青仞山清凉无匹,但有时夜里也就过于寒凉。
夜祈听了,高兴坏了。
昙印修为高深无欲无求,他对自己恩深如海,可是夜祈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有什么是自己可以报答他的。
于是,夜祈便想抓住了难得的机会,连忙主动说,自己可以每夜在昙印的房里,点燃一簇火供他取暖。
昙印笑着答应了,夜祈便殷殷勤勤,没有断过一日。
直到昙印入灭后的千年,夜祈仍然保留着这个习惯。
他不断地给他供火,希望他即使身在冥界,也不会觉得冷。
在这么漫长的时光里,夜祈的阅历多了许多,也知道了不少人情世故的道理。
他也想过,当年的昙印那般神通广大,难道真的会像凡人一样怕冷吗?
但是,夜祈宁愿相信是真的,因为,自己虽忝居他的护法之列,可因为他当年法力低微,实在没有一日行过护卫之责。
帮他供火取暖,是夜祈唯一一件,为他做到的事。
可到了如今,没想到,昙印在地狱真的日日夜夜受彻骨之寒。
他现在是真的会冷,他需要夜祈点燃的那一簇簇火焰,可惜,夜祈却已与他阴阳永隔。
夜祈用手捂住了脸。
难道自己这辈子,都注定报答不了想报答的人吗?
心中又浮现出昙印的脸……
他当年总是因自己的无能而苦恼,又因昙印的无欲无求而绝望,昙印怎会看不出来?
他那时开解夜祈的话,夜祈一个字都没忘:
“如果你想让我安康,就去庇翼弱小,想让我清凉,就在人间广施雨露。夜祈,我需要你的地方或许很少,但世间冻馁尤多。
“即使有一天我离开你,你护佑众生,我便同受福德……”
夜祈从朦胧的泪光中抬起头。
眼前没有昙印,只有那个病卧的和尚。
他注定已经不能让昙印得到一丝温暖,但唯有对眼前的人,他能。
一种心愿占据了夜祈的心,一下子,让那里寒凉的血液重新融为暖流。
他忽然相信,救度眼前的这个人,昙印便能同受温馨。
昙印不会骗自己,他说的,就一定是真的。
他连忙趋向前去,想握住无愿落在草堆边的手,将自己的灵力渡入,用灵力驱散他骨髓中的寒意。
上次跳进春酩泉前,无愿执意要牵着他的手,夜祈与他争执了一番,始终也没让他碰到自己。
但今天,他没怎么犹豫,就用双手紧紧握住了那骨节嶙峋的手掌。
没想到,刚把冰凉的指尖拢在手心,那只手忽然有了神识似的,坚定地回握住了他。
无愿虽在病中,可手上的力气竟大得吓人,一下子就攥紧了夜祈,让他的手心都被他的骨头硌得生疼。
他的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夜祈本以为他是像自己当年一样,被地狱的寒冷魔障住了,做着什么惊恐的噩梦。
却没想到,只见他泛着青灰的嘴唇翕动,像个即将冻毙的人,颤抖着开口了。
“夜祈……”
无愿叫了他的名字。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可是,夜祈偏偏从声调里面,听出了一丝难以想象的熟悉。
像当年,那个人把手放在夜祈的头上,告诉他不用害怕。
夜祈怔愣住了。
“夜祈,听话,把……忘了……”
无愿的声音断断续续,像即将摧灭的火苗,但仍然不知放弃地挣动着、闪烁着。
他把最后那两个字,执拗地重复了好几遍。
忘了什么?夜祈瞪大了眼睛。
无愿是说,他自己忘了什么,还是,他想让夜祈忘了什么?
夜祈正努力辨认着他的语义,忽然猝不及防地感觉到有一股强大而决绝的灵力,隔空直达自己的心口。
一簇小小的亮光,也在黑沉沉的夜色中猝不及防地闪耀起来。
夜祈连忙从颈间,掏出来那颗小小的挂坠。
是守心石,散发着微弱的亮光。
淡淡的金色,那分明是一层无愿的灵力,夜祈竟从未发现。
与此同时,在那旋转的光亮之下,自己心中的某些记忆,正流沙一般飞逝着。
夜祈清醒地感觉到,方才还回荡在他心间的昙印的模样,正在急速地失色。
就像初见无愿的那夜,他在沙地上画成的那幅画像一般,被风一吹就失散了形迹……
夜祈受惊一般松开了无愿的手,但那人将他握得很紧,夜祈用了些力气才甩脱。
守心石,守心石……夜祈的脑袋嗡嗡作响,混乱不堪。
那是他送给昙印的私物,它在他身上呆了二百年,又被昙印佩了一千年!怎么可能轻易染上别人的灵力,为他人所用?
法器有灵,主人的修为越高,它们就会越忠诚。
昙印死的时候,他所用过的所有法器,都自发失灵,就如生灵一般万骨同灰,或消散如烟,或形同废铜烂铁。
只有一件还维持原样,那是昙印亲手传给夜祈的,燃灯镜。
而这颗守心石,夜祈原本以为,也是殉葬昙印了。
但如今,它重回自己身边,却竟然是带着无愿的心愿,深深浸染着他的灵力。
这决计不可能,除非……
除非……
夜祈的手汗津津的,一切在他的心里都严丝合缝地拼凑了起来。
所有疑问和猜测,在一瞬间都终于得到了答案。
像凭空受了一道惊雷,或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抽走了神识,夜祈呆呆愣愣,只伸出一只手。
天快要亮了,暗淡的晨光洒在那人面目全非的脸上。
他太想轻轻触碰一下他的身体,想扶持他清癯的脊梁,但最终指尖颤抖着,无力地落了下来。
夜祈只是跪伏在无愿的身边,脊背震颤着,压抑着痛声,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