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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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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夫人是先王妾室,生于晋地豪族,先王在时颇为受宠,育有三爷魏云和三小姐魏喜珊。
她居住的碧安院是后苑中除了太妃的芳华园以外最大最雅致的院落。
英莲带着人来到碧安院时,院中站了一排又一排的人,放眼望去少说有一百人,估摸是厨院所有下人都在这里了。
“三千夫人您可来了,您快来看看咱们夫人吧,夫人一大早用膳后腹泻不止,浑身虚汗发热,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徐夫人的陪房张姑姑迎上来,急吼吼请三少夫人进去,连带着好几位府医和外头请来的大夫都进去了。
若窈站在队伍末尾,和厨院的人一同等着,秋日燥热,就这样等了一个时辰才等到正屋里有人出来。
下人们搬了两张椅子在台阶上,三少夫人和一位身着粉色衣裙的女子扶着徐夫人的手臂出来坐下。
根据府医和大夫们诊断和检查,判定有人在徐夫人的芋圆羹中下毒,这才导致徐夫人中毒,腹痛不止。
而如今,就是要好好查一查,谁胆大包天,敢在主子的饭菜中下毒。
“英氏,这就是你管的家,瞧瞧下面都乱成什么样子了,竟敢在我的饭菜里下毒!岂非是要我害死我!”徐夫人惨白着脸瘫在椅子上,手指着儿媳斥责。
英莲未说话,蔻丹急着替主子分辩,解释道:“夫人见谅,少夫人适才有孕两月,胎像不稳,常常呕吐头晕,太妃体恤少夫人胎像不稳,说过下面一些闲杂小事的,都不要叨扰少夫人了。”
“闭嘴!我说话你还敢顶嘴!”
英莲看了蔻丹一眼,轻微摇摇头,回过头来恭敬对徐夫人说道:“娘莫要动气,英莲这就让他们挨个盘问,定会查出这碗芋圆羹是谁做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厨房这么多人,每一道菜都并非经由一人之手,点心案上十多个人,一道芋圆羹会经由七八个人的手,做出来分成十多份送到不同的院子里,哪里能精确到每一个人。
更何况厨房上上下下一百多人,早上忙得很,所有人进进出出的,从点心案旁经过的不知几何,每个人都有机会撒个药末,大家都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没精力关注其他,谁能知道是谁下的毒呢。
几个厨房管事挨个审问,不只是点心案上的人,其他人在场的人也都挨了盘问,问有没有人看见,众人均摇头,问了半晌也没问出什么。
徐夫人脸色极差,骂道:“都是下贱胚子,既然没人承认,那就通通打五十棍,看有没有人张口。”
“不可。”英莲低声劝阻,道:“娘,太妃出去礼佛,午后便能回来了,此事若没有定论,那就等到太妃回来以后,禀报了太妃请示,就算找不到下毒之人,罚众定然是不可行的,不能服众,日后府中人心惶惶,都说主家严苛不仁义,岂非要乱了套了,这要传了出去,王府名声扫地啊。”
徐夫人狠狠剜了英莲一眼,怒声道:“荒唐!下人害了主子,就因为找不到证据线索,就让主子平白吞下委屈,这天地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英氏!你身为儿媳,不尽心服侍婆母,反倒劝我忍气吞声,你放肆!”
“娘你这就误会我了,儿媳断断没有这个意思,不是不查,而是要认真的查,仔细的查,不能平白让娘受这个委屈呢。”
和英氏的温和平稳比起来,徐夫人的恼怒无理更加明显。
这么多下人看着,徐夫人自觉脸上挂不住,扭头看了身侧的亲侄女徐柔一眼,使了个眼色。
徐柔立刻上前,对英氏说:“三嫂说不让姑母受委屈,可却不是这样做的,真是太委屈姑母了,就该立刻将这群下人发落了,不能让下毒之人逃脱责罚,宁可错罚,不能放过!”
英氏:“那必然错罚乱罚,徐表妹说的简单,若真的罚众,无辜者心存怨气,岂能好好侍奉主子,厨房之地,管着一日三餐,平素不多奖赏便罢了,还轻易发落厨子,这不是开玩笑嘛。”
她面上温和,眼底却已不耐。
此事难办,徐夫人和徐柔还纠缠不休不明事理,真真是为难她。
这是晋王的王府,他们一家是还没分出去的三房,纵然她管着王府后苑,却不是真正的王府女主人,在这里随意发落下人,若太妃和王爷计较起来,是说不过去的。
英莲虽然嫁给魏云,但真看不上徐夫人这个亲婆母,出身晋地豪门的世家女,却是如此蠢人,也不知道老王爷怎么会娶这样的人进门。
太妃那样聪慧内秀的一个人……也对也对,有这么个貌美却愚蠢的妾室,不仅没有威胁,还能凸显太妃的贤德,何乐而不为呢。
“徐夫人,三少夫人!我知道是谁干的!”
这时,一个婢女走上前跪下,大声道:“我看见了,是在点心案干活的若窈,她做点心的时候拿着一个油纸包往碗里放了什么,我亲眼瞧见了!”
主动告发的人就是霏雯,她跪下说完,人群里的春雨也跟着跪下,同样指控若窈下毒,两人一唱一和,说得振振有词。
徐夫人脸色一沉,给张姑姑一个眼神,张姑姑立马问若窈在哪,快些站出来。
英莲抬眼,望向人群最后面。
那一身简朴掩不住风华的姑娘缓缓上前来,不慌不忙,光是行走间的气度,就是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婢女。
若窈走到霏雯和春雨身侧,她没有跪,笔直地站着,恭敬回话:“回徐夫人,三少夫人,我就是若窈,霏雯和春雨在污蔑我,我是在点心案干活,但我没有下过毒,芋圆羹一锅分出十碗,谁都不知道这一碗有毒芋圆羹是送往哪个院子,更没有见过几位主子,谈何下毒呢。”
霏雯一口咬定,“三少夫人明鉴,我们亲眼所见的,就是若窈!”
若窈:“你空有一张嘴怎么能算数,这都算证据的话,那我也可以单凭一张嘴说我瞧见你下毒了。三少夫人,我昨日和霏雯春雨发生了些口角,这事厨院所有人都知道,所以她们今日借机报复,竟然要利用主子报私仇,谎话连篇。”
英莲看向掌管厨院的林姑姑,“可有此事?”
林姑姑点头,“是,昨日这三人确实发生了冲突。”
英莲沉默些许,向霏雯道:“口说无凭,你们若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话,就是因为私仇故意陷害他人,若要告发,拿出证据和理由来,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霏雯说:“三少夫人,不如让人去若窈住的房里搜,看看她的柜子里有没有下毒剩下的药包之类,如果有就证明是她做的。”
春雨和霏雯对视一眼,轻微点点头,嘴上带着得逞的笑。
“是啊三少夫人,去抄检房间,定能找到什么的。”春雨接茬道。
既然下面的人主动说了,英莲不再谦让,直接下令让婆子姑姑们去抄检这群丫鬟的房间。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婆子们带着抄检来的东西回来。
从这群丫鬟的房间里,一共找到四个装着药的瓶罐药包之类。
经过府医的一一查验,其中有三个药包都是下人自己用来调养治病的,有一个十分可疑,里面装着捣碎的药末渣渣,成分也和那碗芋圆羹里的毒差不多。
原本府医们无法判定芋圆羹里的毒药成分都有什么,现在看见药物残渣就分辨出来了。
徐夫人紧盯着府医手里的药末,问:“这是什么毒?”
府医回:“这……这是麝香红花制成的下胎之药啊,药效极强,怀有身孕的人吃了必定流胎,若是寻常妇人吃了,会让元气大伤,腹泻不止,正是徐夫人如今的症状。”
话落,英莲神色一变,徐夫人也怔住了。
在场的主子下人谁不知道三少夫人有孕,胎像不稳,正在安胎修养,这时候府中出现了下胎的药……
既然是下胎的药,那该是给蒹葭阁送去才对,为何送来了徐夫人这。
莫不是下药的人送错地方了?
徐夫人心里这么想,嘴上便说出来了,“这么看来,为娘的是待儿媳受过了,这么说来,幸好是送到我这来了,不然英莲你这胎……可就凶多吉少了。”
英莲脸色难看,对抄检的婆子们问道:“说,这是从谁的地方里搜出来的?”
婆子们都看向若窈,异口同声:“若窈的柜子里。”
这可如霏雯所说,人证物证都有了。
可是……
英莲骤然想到刚刚她吃的那碗苦汤圆,原是想吃的,可这丫头特意在里面加了黄连汁,让她刚吃半口就吐出来了。
转头,徐夫人就误食了下胎之药。
这两件事很难不联想到一块。
英莲看着若窈,见这丫鬟目光清明地回看着她,眼中丝毫没有恐惧心虚的模样。
这其中,定然有其他内情。
英莲笃定这丫鬟知道些什么,不急着发落人,冷静问道:“若窈,这东西从你的柜子里搜出来,这是不是你干的,你自己说。”
“当然不是。”
若窈辩解:“此事疑点重重,破绽众多。虽经手了芋圆羹,但经手的人很多,不止我一个,做点心的和装食盒的是两拨人,厨院的章程步骤都是定好的,谁也不知道这一碗芋圆羹送往哪个院子,我若想给三少夫人下毒,不会挑一个没有定数的芋圆羹下,这不,送错了地方了。”
“其次,这药渣说是从我柜子里搜出来的,而霏雯和春雨又亲眼看见我在厨院下毒,可我从早起至今没有回过房,根本没有送药渣回房的时间,而且我若真动手了,还留着证据让人抓我把柄做什么,直接趁人不注意扔了就是。”
“最后,我进府以来,从未出府过,也不曾生病去看医,林姑姑是清楚我的,身无分文,一穷二白,我根本弄不到这种药,敢问几位大夫,开这剂猛药应该要用不少银子吧,可以算算我的月例加起来够不够这副药钱。”
话落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若窈言之有理,这么想来,应该是有人想还三少夫人的胎,然后去栽赃一个小丫鬟将罪责推脱出去。
“你这话有理。”英莲颔首,对这个解释还算满意,她其实也不觉得这事是这个小丫鬟干的,应是另有其人。
然后英莲立马变了脸,厉声看向霏雯和春雨,“你们俩好大的胆子,竟敢栽赃嫁祸他人,说,这药末是不是你们故意放在若窈柜子里的?”
霏雯和春雨顿时慌了,急忙摇头辩解,怎么也不承认。
“误会,三少夫人误会啊,许是我们看错了,这药跟我们没关系啊。”
霏雯有家人,有些话不敢说,而春雨是压根什么也不知道,都是听霏雯吩咐才捧哏的。
两人闹哄哄,徐夫人看着眼烦,道:“何必和这三个丫头多费口舌,既然没人承认,一人打一百棍,然后绑了送官!”
旁边的表小姐徐柔搭腔劝道:“是啊三嫂,你何必跟这几个丫头费时间,既然问不出来就不用问了,通通卖出去就好了。”
英莲沉默片刻,抬眸望向若窈。
她不想就这么处置这个丫鬟,总觉得这丫鬟知道点什么,还有些用处。
三个小丫头上哪能弄来堕胎药,必定有人在背后指使,目标肯定她。
怕不是下药过程中遇见了若窈这个变数,所以那碗堕胎药没进她的口,反而被徐夫人喝了。
若窈走上前抢过府医手里那碗药渣,端着药渣走到英莲身边。
“想查到是谁要害三少夫人不难,夫人听我一句,这药里的药材有两样是普通人买不起的,查其来源很简单,晋城的药铺是有数的,开方子买药材肯定都有记录,夫人派人去查近日都有谁买药,然后跟这几样药材查找对应,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一定能查到蛛丝马迹。”
英莲略有些赞赏,看出这丫鬟有意投诚,既然如此,这人她就保下了。
“你这丫头倒伶俐,话说的不错,我信你是无辜的。”
说完指了指地上的霏雯和春雨,让婆子们将其绑起来关进柴房,等后面慢慢审问。
这时,徐柔暗中扯了扯徐夫人的袖子,脸色发白。
徐夫人震惊看了眼亲侄女,瞬间明白了什么,立马开口:“行了,莫要闹了,既然知道这两个丫头干的就不用折腾了,打一顿送去庄子上做活吧,以后不允进府了。”
英莲眯了眯眼,说:“娘不如等等,还没寻到背后真凶呢,不能让娘白白受罪啊。”
徐夫人大声训斥:“你安生些就是对我好了,我说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你要真挨家药房查下来,府中这点事都传扬出去,王府的颜面往哪里放,英氏,你也别太疑神疑鬼了,不就怀个孩子,谁能害你不成。”
“是,儿媳遵命。”
英莲默然一张脸,平静应了。
她这婆母说话做事不顾脸面的,眼下她安胎为重,尽量不和徐夫人争论,待日后再说。
而且瞧徐夫人这样子,她心里就有数了。
轰轰烈烈一场戏,最后以霏雯春雨被堵着嘴送出府为落幕。
厨院行人站在院里看着霏雯和春雨被打了鞭子扭送走,然后就都散了。
真相如何对他们这些奴仆来说不重要,能快些回去歇着才重要,只要不干涉到自身,其余都可冷眼旁观。
人都散了,若窈却没回厨院,而是被英莲带回蒹葭阁问话。
英莲:“你现在可以说了,为什么要在刻意不让我吃那碗汤圆?今日发生的事你早就知道了?”
若窈:“若窈不知,只是昨夜去厨房拿馍馍抱腹,偶然看见两人人往给三少夫人准备的汤圆里撒东西,不上汤圆交不了我差事,上了又怕三少夫人被毒害,所以那碗汤圆我只煮熟了表皮,里面是生的,但装盒之前我又觉得不保险,所以往药里加了黄连汁,这样三少夫人就绝不会吃了。”
英莲:“这样哦,那为何徐夫人的芋圆羹里会出问题?”
若窈:“这个若窈不知,可能是她们摸黑下药,将药末不小心洒在别的碗里了。”
这样的解释也合理,毕竟若窈没有害徐夫人的理由。
那就是徐夫人活该倒霉了。
英莲忍不住笑,一想到徐夫人被折腾成那样还要忍下这口气息事宁人的样子就是好笑。
她这个婆母啊,愚蠢跋扈,成婚这一年没少给她脸色看,如今这样真是该!
“你这丫头做事蛮缜密的,今日是这事是我托了你的福,不然我这胎就凶多吉少了,夫人我是恩怨分明的人,你救我一次,我记着呢,以后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就是了。”
英莲说完又想起方才若窈说自己一穷二白的话,对蔻丹使了个眼色,没一会蔻丹就捧着一个梨花木盒子过来,在若窈面前打开。
“收下吧,这是你该得的。”
满满一盒子金瓜子,做工精致,金光灿灿。
若窈从里面抓了一小把,大约只有十多粒的样子。
“多谢三少夫人体恤,不过这些便够了,若窈这么也是为了保全自己,三少夫人不必挂在心上,若窈是个笨人,只想安生本分的做个点心,拿太多没用,不该要的,若窈不拿。”
若窈乖巧笑着。
这话,一语双关。
英莲听出来了,笑着点点头,“你这丫头,是个聪明人。”
她这个人眼里容不得沙子,三爷看中了这个丫头,她确实不开心。
这丫头要是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她是绝不能容忍的。
可偏偏出了今天的事,这丫头不仅救了她腹中孩子,戏弄徐夫人让她出了口恶气,还主动道明对三爷无意。
英莲很满意,既然这丫头不要钱,那她就送点实用的。
她给了一床柔软的被褥和两套舒适的衣裙,让蔻丹亲自送若窈回去,保准给足面子,让若窈以后不再受欺负。
“若窈,谢三少夫人恩德!”
如她所料,这位三少夫人,是个爽快明朗、恩怨分明的人。
其实昨夜她本可以直接倒掉那碗汤圆重新做。
可这样,就达不到今日的效果了。
留下汤圆,是要让英少夫人清楚明白地知道,她在其中做了什么。
做好人好事,不能无名无姓。
把有毒的汤圆汤倒在徐夫人的甜点里,是要把事情闹大,让霏雯自讨苦吃。
至于春雨,完全是附赠的。
她没想对付春雨,谁知道春雨自己撞上来。
最后告诉三少夫人,她没有攀附三爷的意思,则是要保全她自己。
若窈昨夜筹谋着这些对策,其实心里是没什么把握的,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没成想这般顺利。
后宅里的手段心机,她从小到大看得太多,曾经的她嗤之以鼻,现在却是用上了。
姑母啊,之前不肯去争,不愿去算,让您无比失望,现在我会了,您却已经不在了。
家族倾覆,沦为贱籍,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