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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灵魂易主(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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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沫六岁的时候,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穿过来看见的第一幕,就是自己独自一人坐在这间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
从这个视角望去,竟有些惧高之意。
肃穆,孤独,冷清,是她形容这里的第一感觉。
苏沫对此场景一头雾水。
从她身上传来的气味若隐若现,淡淡的,就像暖阳吹过来的山风一样好闻,屋内暖炉烧着檀香,她低下头就看见了自己穿着的衣服。
银白绣着金丝团龙纹的云袖翩然有光,淡黄色的绸缎华美无比,根本不是她与母亲时常穿的粗布麻服。
麻服即使晒干了都总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又糙又硬。
而她现在臀腿下方也垫着柔软的金丝绒絮,腰身后靠着织锦蝴蝶形枕,不像自己常年睡得薄木板床,硬邦邦的。
苏沫第一次知道原来木椅子也可以比床铺软。
这件大屋子里,除了眼前大张黑檀木桌和座下有着繁复雕刻工艺的椅子,没有任何多余的杂物,从高高的台阶下去,有座很大很大的绿松石玉制屏风,后方还摆着一面立式大铜镜。
苏沫好奇地走过去,看向镜子里的人。
镜子里的人和自己完全不一样,除了有鼻子有眼年龄相仿,衣着,样貌,甚至……性别,都完全不一样。
他的皮肤白嫩到像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子,但眉眼分明,鼻梁挺直,唇角凌厉,看起来并不柔弱。
他的眼睛好特别,像丛林里拾到的那颗琥珀一般,晶莹透彩,世间最为玮瑰。
她眨了眨眼,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挺好,不是鬼应该是活人。
小苏沫奇奇怪怪地想着,难道是母亲怀胎时把自己性别怀错了,自己本就应该是个男娃娃?
那如果自己要是男娃娃,父亲是不是就不会抛弃母亲了?
等第二天醒来,苏沫还清清楚楚记得这一切,她开开心心地跑去跟苏母说:“阿娘,我梦见自己变成男孩子啦,而且还是一个长的特别漂亮的男孩子!”
苏母听了哭笑不得:“男娃子是不能用漂亮来形容的,听到会生气的。”
苏沫小嘴巴里嘀嘀咕咕:“可他就是很漂亮嘛。”
这样来回切换了几次,苏沫才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些梦很不正常。不然为何每晚她都会看到这样的场景,为何她的记忆会如此鲜明。
苏沫这次想也没想,就拿起了案桌上一直放着的那柄狼牙配饰,她毅然用锋利的一侧使劲朝自己手指割去。
食指被划破出了血,十指连心,痛觉明显,她却还是没有醒过来。
她真的不是在做梦。
换成普通的小女娃早已吓得不知所措,但没有父亲,从小就当起家,偶尔还跟着母亲在外做活的苏沫十分懂事。
苏沫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大喊大叫,更不是傻坐在位置上哭,而是悄悄推开大殿的门,走了出去。
在外面看到的一切事物,是苏沫有限的年岁里从未见过的宏伟壮丽。
她着了迷入了魔,情不自禁地朝着最亮的宫道上走去。
“陛下万安。”每个人见到她都诚惶诚恐地下跪行礼,口中叫着这个称呼。
动作间,他们身上铁甲的摩擦声骤起,让苏沫心中一惊。
等苏沫再次回去后,她去问了没读多少书的娘亲,当今陛下是谁。
苏母当即愣了愣。
她出身低下,所认识的字也都是当年和苏文谦相好时,为了讨他喜欢,去求着苏文谦学的。
学字便要看文章,不免会提到更高的阶级上去。
因自己那个在宫里当宠妃的嫡长姐,苏文谦也时常会在教苏母练字之余,感叹道长姐已入宫多年,虽得陛下宠爱却还没有个子嗣,也不知道她心中该有多忧愁。
苏母当时还劝苏文谦说,子孙自有他自己的想法,来了是福气,不来也是时候未到,需静心等,子嗣这种事情心急不来。
苏文谦当时面上就有些不满,还觉得苏母没头没脑扫兴得很,什么话题思想都与自己对不上,径直甩下书册出去了。
没过多久,京里便传出皇后有了喜。
这是先帝第一个孩子,更是中宫皇后所怀,所有人都跟盯眼珠子一样盯着皇后的肚子。有人盼的,自然也有不盼的。
据说当时有嬷嬷受人指示,差点就让早孕的皇后落了胎,那日后宫牵连出多人,也死了不少人,自那以后,先帝发疯到禁止皇后外出,一直保护在殿内到陛下出生。
大概是消息放出来的同时,苏母也惊喜地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苏母对这个和苏沫同时怀上的小皇嗣记忆尤深,在苏文谦已经有些开始对自己不耐烦的情况下,苏母更觉是远在京城的龙脉给自己带来的福气。
这一胎,也是她未来的底气。
可她的喜,却是苏家人眼中的刺。
苏母想起往事更有些难过,她永远忘不了苏文谦当时看着她肚子的眼神,他眼中的惋惜胜过慈爱。
苏母心中明白,不止是苏文谦,整个苏家都想着,要是怀上孩子的不是她,是宸妃就好了。
苏母强忍下眼里的泪水,装作是做活做累了眼,重重揉了揉,方才与苏沫说道:“陛下尚且年幼,还是个六岁稚子,只比咱们沫沫大了两个月呢。要说起来,皇后娘娘当年若不是早产,你呀,谈不准就要和陛下同一天生辰了。”
大颜皇子一经出生普天同庆,是大颜皇朝最高级别的喜事,苏母一介妇人自然也知晓这位小陛下的生辰,至于皇后娘娘为何会早产这等后宫私密,还是宸妃回江南省亲时透露给苏家人知道的。
那嬷嬷陷害以后,皇后的身体便大不如前,勉力怀到生产都是万幸。
不过这些苏母没必要同还是小孩子的苏沫说。
苏沫好奇地问:“那陛下是个男孩子吗?”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苏母伸出手轻轻打了她额头一下:“天子当然是男子了,这天下哪有女子去当家做主的份。”
苏沫嘟了嘟嘴,有些不服气,当不当皇帝另说,可凭什么女孩子就不行。
苏母继续织着明日要入江捕鱼用的蓑衣,随口一提:“沫沫你昨晚不睡,这会儿不去屋里补一补觉吗?”
苏沫愣了愣,道:“阿娘昨晚上跟女儿讲话了?”
“你瞧瞧你呀。”苏母无奈到又腾出手来点了点苏沫的额头:“倦的脑子都麻了,不是说睡不着觉,偏要跑来同母亲说话吗?”
苏沫浑身发寒,声音打颤:“阿娘……昨晚上我睡着了,那个人不是我!你以后莫要再跟他说话了!”
苏母听了哭笑不得:“真是脑子麻了,发什么胡话呢,不睡觉就一边玩去,阿娘忙着呢,别在这瞎捣乱。”
苏沫失魂落魄的坐了一整天,不知不觉就困了,等醒来后一睁眼,她果真又回到了那座大殿内。
只不过,这次面前的御案上单独摆着一张信纸,那信纸用一块憨态可掬的白釉黑花卧虎瓷件压着,一眼便将苏沫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纸上还写了一行凤飞凤舞的字。
“苏沫?朕的手是你弄伤的?”
苏沫歪了歪头,眼睛瞪的超大。
这是她与颜暮互通的第一句话,他们在这天同时发现了各自身体会在睡时互换的端倪,也是从这天开始,他们两人默契的用信纸留言的方式建立起了联系。
一晃九年过去,如今的苏沫已经十分熟悉这个地方,更熟悉了现在这具身体。
也不知道颜暮在她来之前睡了多久,他这么困,此刻互换过去,应该还是晕着的吧。
承明殿内,除了苏沫自己空无一人。
深夜寂静,漫长的宫道上偶尔有轻微肃穆的脚步声巡视走动,没有里面人的吩咐不得踏入一步。这是大殿外的将士正尽忠尽责守卫着皇宫内院,守着这座代表着皇权至高无上的承明殿。
苏沫根本睡不着,她就坐在宽大的檀木椅中央,枕着手臂独自思忖着。
她又不傻,怎能看不出今日事出蹊跷。
那些嬷嬷只同她讲现在的苏家有多么富贵,去了洛京后的生活有多么好,其余什么都不提,肯定是藏了什么别的心思。
况且,苏沫根本不信苏文谦这个渣男在将她们母女抛弃多年后,还会突如其来地寻来,说要对她好。
那是为什么呢……苏文谦想将她也带去洛京,到底是想利用她什么呢。
苏文谦还有一个“身份低微”的前妻和她这个女儿的事情,如今可能也只剩几个老家仆和交好的人家知晓。
临州苏家没有熟悉自己的人,倒是一点都不用担心,但要是她答应了苏家的人回去,需要再跟随苏家家眷进京。进京后接触的人变多了,对应的麻烦也会变多,还真远不如在茶岭山庄逍遥自在的方便。
这也是个得先告知给颜暮的事情。
“好令人头大呀。”
苏沫嘟嚷着,双手自然地握住头发抓了抓,又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能将他的仪容弄乱,忙放了手。
苏沫刚要伸去案上摸纸笔,才注意到宽大的御案上一片狼藉,奏折堆叠如山的案头零零散散摆放了一些均未批改的折子,左侧还放了一大堆打都没打开的奏折。
她随意翻了翻,很眼尖地就看到了一则礼部官员上奏请进秀女的折子。
冷面修罗要选秀了?
结合今日苏家人的那副做派和话语,苏沫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很符合情况的猜测。
所以是因为这件事?
颜暮四岁登基,即位已有十余年,但后宫还空虚着,首次选期一到,苏家作为大颜朝士族中的清流砥柱,必得呈上家中适龄女儿的名册。
照大颜礼法,首次备选的官家女子极易入选,还会封个不低的位份,
苏文谦在这个时候想起她这个女儿,不会是准备到时呈她的庚帖上去吧?
倒不是苏沫自作多情,而是她清楚苏文谦从没把她放在心上,更不可能一有馅饼就突然想起她来了。
大颜开国皇帝被苗疆巫师下了诅咒是举国皆知的秘密,连着几任皇帝都是短命相,没一个活过三十岁,先帝的性格也由此变得愈发暴戾凶残,行事十分极端。
但宸妃当年在宫中可谓是受尽圣宠,宠爱到先帝临到死前还不忘专门爬起来,唤了太监拿笔写个遗旨,让正值青春年华的宸妃陪葬。
一连多个朝代的君王和官员都认为殉葬制度是上古蛮荒时代的产物,早已废除,几百年内都以牲口代替活人陪葬。但貌美的宸妃却因为这份盛宠被封入棺材,扔进了皇陵,实在是令人发指。
颜氏一族的皇帝,爱你爱到骨子里,死了也要一起带走,永生同穴,一刻也不能分离。
多等一刻都不行。
......
所以啊,入宫若是好的事情,一定是苏二小姐的份,根本就轮不到她。
毕竟宸妃血淋淋的先例就摆在那呢。
苏沫舔舔嘴唇,大着胆子伸出手,偷偷翻开了内页,一看日期,才知这份奏折已经被某人搁置许多天了。
那就是还没动静,而且颜暮最烦这种事了。
苏沫又重新帮他扔到最角落去,眼不见心不烦。
本是要留信的,苏沫这下又重新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毕竟苏家究竟对她是何打算,苏沫现在也还是猜测。
但渣爹若真是动了其他不好的想法,比如利用她谋上位的心思,那前方等待自己的,必不是什么人人称羡的康庄大道,而是所有人避之不及的死路。
算了,先看看情况,等之后再告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