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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生死 ...

  •   京师三面环山,每年皆有小震。

      但此次地动,奉天殿内连屏风都被震倒,游龙云纹被压至地底,显然比往日严峻得多。

      变故陡生,沈怀毓头一个反应过来,将昭王塞回软椅,又飞入群臣间,扶住几位身子骨经不起折腾的老臣。

      待地动平息,众人扶正官帽,深深吐气,皆是劫后余生的心悸。

      那小太医却眼见筹谋被阻,趁众臣仍未恢复镇定,便咬牙切齿大吼一声:“昭王居心叵测,意图谋逆!”

      周兰羽立刻反应:“本王之心诚如日月,昭昭可鉴!”

      见他又要暴起,沈怀毓便抓着绷带将人拽回来。

      早朝上这一通闹,周兰羽刚刚结痂的伤口又有些崩裂,好在众人都已看得分明,那疤痕层层叠叠,却并无半点金乌的影子。

      他们原本就有些疑惑,除去天赐之胎记与故意为之的纹身,伤口如何能结出金乌之状?又非星芒柳条等简单物件,那可是好大一只鸟呢!

      许是地震晃飞了礼数与尊敬,殿内顿时七嘴八舌讨论起昭王伤疤来,有人说像锅盖,有人说像杂草,惹得王首辅都起身训斥,话语却被淹没在唾沫横飞中。

      执锤之人重重击缶,声音一圈圈外扩,连紧贴殿门的那青袍芝麻小官,也被震得僵住。

      太后裹着怒气吐出一句:“都闭嘴。”

      四下寂静,针落可闻。

      众人夹紧官袍,灰溜溜躲回队内垂首,太后才冷声道:“崔指挥使。”

      崔状闪现而出,“臣在。”

      “赵太医,易御史,梁、裴二位给事中……”

      太后将死亡名单一一点出,却拖着话音并不发落,恐慌与绝望在沉默中发酵,被点到的几位后背皆爬满冷汗。

      滴漏之水不知流过几刻,太后才轻击护甲,霜威敕下:“都去北镇抚司走一趟吧。”

      北镇抚司!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这几乎是下了死刑令,不,死刑不过挥刀斩首,北镇抚司手段却是想都想象不到的残酷,十八层炼狱一一挨过,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方才牙关打架的梁给事中,一听此言竟险些惊悸昏厥,直直向后倒去,却被侍卫用刀鞘顶住,抓住两手束于背后,已然是押解犯人的姿势。

      梁给事中现在才看明白,将他拉上贼船之人,心比乌黑眼圈还黑!

      他斜剜裴给事中一眼,不是说太后不认得他吗!

      可裴给事中却仍旧淡定。是啊,他姓裴,是裴家远房亲戚,再如何出头都能被裴次辅保下。而自己呢……梁给事中的人生,或许便要终止于此。

      崔指挥使垂首称诺,不顾掌下之人如何挣扎喊叫,只冷脸将这几人统统押出殿外。

      求饶声逐渐远去,大殿又击缶三下,震得群臣清醒。

      “天灾都应到京城了,”太后语气是从骨髓浸出的冷,“诸位大人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察看灾情?”

      -

      京师房屋毁了大半。

      地动时天已大亮,百姓都忙着收拾半夜邪风的残局,刚把翻飞之物尽数拾起,想着如何修补屋顶,结果回头一瞧——房子塌了。

      被吹飞的茅草见了这场面,都要被气得先成精再气笑。

      万分不幸中唯一的幸运,是百姓几乎皆在室外,伤亡甚少,但也多是官员的幸运——上报灾情受损情况的奏折能好看些。

      于灾民而言,活着只会更加艰难。

      好在朝廷对此次灾情比往日重视的多,兴许是各位大人的家眷亦在灾民之列,又兴许是早朝上太后严词厉令,拳头打在群臣身上,这才分出千分之一的同情给灾民。

      办事效率亦是惊人的高,上次大周官府办事如此有力,还得追溯到不干活就被砍头的太祖朝。

      顺天府立刻搜救百姓,户部发行救灾盐引,集市搭起施粥棚,工部召令全城工匠搭建“避寒所”。

      那日的圆脸木匠亦被征调,忙得脚不沾地头不枕床,三餐亦是囫囵了事,不出七日,终于将灾民尽数安置好。

      瞧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圆脸木匠胸口溢出暖意,连日拥堵于身的劳累尽数消散。

      再忙再累也值了!

      避寒所里好几家熟悉他的,都已同圆脸木匠讲好如何重建宅院,他终于得闲片刻,又馋起集市那家并不正宗的馄饨来。

      这几日嘴里淡出鸟,圆脸木匠才终于想通其为何不正宗——那分明是抄手嘛!

      摊主应是西南之人,做甚馄饨,来份红油抄手岂不更香?圆脸木匠觉得自己得好好劝劝。

      馄饨摊已被施粥棚占领,不知辗转腾挪至何处,圆脸木匠挨个询问过去,才探听清楚摊主住处。

      “有人在家吗?”圆脸木匠轻叩门扉。

      久久没有回应,他拳头声音都更重了些,吱呀一声——门却自行敞开。

      圆脸木匠心下奇怪,无人在家却未锁门,别是出事了。

      他暗道冒犯侧身入内,院子不大,但极为精巧,只是历经邪风地动,地上皆是残枝败叶,花盆亦砸落一地。

      圆脸木匠越走越觉有异,方推开堂屋门,就正正撞上一双布鞋——再一抬头,那摊主竟悬梁自尽了!

      圆脸木匠被尸体吓得慌不择路,连滚带爬地逃出去,直直往顺天府处报官。

      守军一瞧,此处他们已关注许久,见房屋无碍才未仔细探查,却不想出了命案,连带各处守军搜救都更仔细了些。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京城各处非因灾而亡者竟有——

      -

      “悬梁自缢者竟有数十人?”沈怀毓眉心一跳,“投湖、服毒、自焚者,加起来竟有百余人?”

      她仔细比对另一份灾情奏折,自杀者竟比遇难者还多。

      实在不合常理。

      太后侧卧于床榻,握着酒杯,却分毫未动,“这还仅是顺天府一天发现的命案。”

      若再加上未被发现的,死者更是不知凡几。

      沈怀毓不可置信地又翻一遍奏折,“真是自杀吗?”

      “皇后觉得?”太后崔黎轻声问。

      “不是。”沈怀毓确信。

      她已经发现蹊跷,指与太后瞧,“死者皆是西南人士,且死亡时间相距极近,定有预谋。”

      崔黎却放下酒杯,轻声呼痛:“头疼。”

      她眉心紧蹙,不似作伪。若是初入宫时,沈怀毓兴许还会讥讽几句——“太后娘娘天寒地冻之时犹饮冷酒,你不头疼谁头疼?”。

      可近两月来,太后数次朝她施以援手,从头至脚皆透着好意,倒叫沈怀毓手足无措起来。

      方才太后同她议事,已将宫人皆请出去,现下殿内唯有她二人。

      “叫夏鸢进来吗?”沈怀毓试探道。

      夏鸢本就是太后宫人,善于推拿按摩,沈怀毓入宫时,太后便将夏鸢调至坤宁宫,说是“沈将军习武劳累,可叫夏鸢按摩解乏”。

      沈怀毓自是未让夏鸢按过,但听伍燚讲,她手艺的确不错。

      崔黎却摇了摇头,幅度极小,若非沈怀毓紧盯她动作,便该错过。

      崔黎闭上眼,言语皆是气声:“试试沈将军的手艺。”

      奏折被摔于桌案,沈怀毓绕到崔黎身后,佛堂香气掺着酒味扑鼻而来,倒使人平心静气。

      她指尖抚上崔黎额角,轻轻揉按,“这力度如何?”

      崔黎肯定道:“尚可。”

      不知为何,沈怀毓竟从这两字里听出些笑意。

      “太后不疼了?”沈怀毓问。

      崔黎不语,两人便维持着这姿势。崔黎不喊停,沈怀毓便接着按,也不嫌累,按到窗外风声由重转轻,洒扫宫人的闲谈漏进来。

      “世道艰难呐。”一小宫人在水桶中涮着抹布。

      “嘘——这话可不兴在宫里说,不过近来天灾也太过频繁了。”另一人立马甩开扫帚,敲于栏杆,欲遮掩二人言语。

      两人声音皆压低了些,可寝殿实在寂静,仍能听见细碎声响。

      崔黎亦泄露几分轻笑,沈怀毓这次确信,太后是被她二人偷听墙角之事逗乐了。

      “我又没说什么,我都没说这是人祸呢!”抹布亦被涮的更加卖力,“不过今年冬天,倒确实是比往年都冷。”

      扫地声沙沙不停,“命案也多,先有那柳家书生,虽没死也吓得我几夜没睡好觉,生怕一睁眼就瞧见蛊虫。”

      抹布汩淈于桶,“这回地动,还发现好些命案,有的死了好几日才被发现的,尸臭熏天,吓人呢!”

      落叶嘎吱,“怕不是又有什么牛鬼蛇神来索命吧?”

      抹布绞拧,吱轧作响,“你又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

      两人清扫完此地,拎着扫帚抹布往远处去,而后种种便再难听闻。

      沈怀毓实在好奇,停下揉按道:“太后怕鬼敲门吗?”

      崔黎这才睁眼,“沈将军刀下亡魂无数,沈将军怕吗?”

      什么鬼问题。

      沈怀毓坐回崔黎对面,“战场残酷,我不杀敌,敌便杀我,太后该问,敌人怕不怕变成我刀下亡魂?”

      沈怀毓本以为太后会敷衍过去,亦或是假模假式地说句不怕。

      谁承想,崔黎竟直言不讳道:“沈将军不怕,哀家却怕。”

      她眼含悲悯,一瞬不眨地盯着沈怀毓,仿佛将人看透,又流露出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沈怀毓倒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若为将领,刀刃所向皆为外敌乱臣,杀生护生,杀伐征讨乃是护卫百姓平安。

      可若卷入权势斗争,刀下亡魂,便多半变成了冤魂。

      说这些作甚?

      沈怀毓面不改色反问:“莫非太后问心有愧?”

      问心无愧便无鬼。

      崔黎摆摆手,开怀大笑,拨散凝滞的空气,“你啊。”

      她重又翻起奏折,还将仵作呈上的案卷一并铺于桌案。

      沈怀毓以为这话头已过,便也逐字逐句读起,终于瞧出些关键蹊跷,正欲同她分析时——

      崔黎却忽然重提:“东南民乱,哀家问心有愧。”

      沈怀毓猛地抬头。

      太后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自己遣人叛乱打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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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推推基友文~都去看都去看!   辛辛苦苦帮兄弟造反,刚准备过长公主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兄弟竟然搞背刺把我噶了!   幸好老天看不过眼,叫我重活一世。嘿;-)皇帝老妈还没把我赶出家门,杀我的兄弟还愚蠢天真。   帮人造反风险太高,这一世,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包括皇位!   《公主为何称帝》by卉一,ID:9359278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