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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心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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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腾的水汽弥漫整个浴室空间,热烫,闷湿,燥意流经四肢百骸,放肆地横冲直撞,搅乱自持与白日里的表面平静,一下,两下。
花洒开着,水不停流,记不清后面是谁给关上的,顾不了那么多。
“这几天,一直在外面接活儿?”贺云西低声问,唇挨到陈则鼻尖上,要碰不碰的。
陈则半阖着眼:“嗯。”
“去了哪里?”
能去哪里,必定满城各处跑,不然哪至于天天都很晚才回家。
脚不落地,腾空的失重感让陈则不适应,缓了缓,他一只手搭在贺云西肩上,低低说:“今上午走了趟南安,中午去的阳华大道,之后回的这边。”
“这一周都没怎么见到你。”
“事情比较多。”
何止是多,起码近十天,陈则只去过汽修厂两次,而且都是较晚了才到,一次没进汽修厂,全是在门口接上江诗琪就走。
他们一次都没遇到,贺云西近期也忙,一般那个点都还在厂里加班加点捣鼓,连陈则什么时候到,究竟哪一天来过,全不知道。
“沈其玉还联系你不?”
“没有。”
“这次倒是老实了。”
“他又没怎么。”
陈则转开了脸,窗户紧闭,又没开通风,在里边待久了缺氧。贺云西却不乐意,将其掰回来,必须让对着自己。
“他对你有心思,到现在有时还打听。”
“不清楚。”
贺云西说:“人走了还不死心,毛都没长齐,书不好好读,成天净想些有的没的。”
陈则抬起眼皮子:“他不是毕业了,还在读书?”
“准备要去英国留学,他不愿进他爸的公司,计划再出去深造几年。”
“挺可以,没看出来还是个精英,不太像。”
腿没有支撑,不多时往下掉,贺云西力气大,能轻松一把就将陈则一米八几的身体捞起来。
少有听到陈则夸人,即便不明显。贺云西把他往前拽些,讲话也直:“后悔了?”
陈则仰了仰,吸了口气,左手反撑墙上:“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这意思?”
贺云西明着说:“他不适合你。”
陈则说:“我也没那么觉得。”
贺云西不太看得上沈其玉,同样都是难伺候的富二代,沈其玉太不靠谱,比李恒还直愣,李恒在一帮子有钱公子哥中算得上是清流了,虽经常脑子不好使,可起码基本的人情世故和为人处事是懂的,不像沈其玉那些,讲得好听是随心所欲不受拘束,实际就是一群只注重自我玩乐享受的轻浮小年轻。
凡事有一就有二,沈其玉只是其中之一,汽修厂那边时常来人,像沈其玉之流不止他一个。
水进眼里了,陈则难受,睁不开,扬起下巴。贺云西抱起他换到另一边,背对花洒的方向,顶上的白光不是很亮,可依旧刺眼。
“瘦了。”
莫名的,贺云西钳住陈则的腰,掌心贴上去。
陈则一天到晚准时吃饭都难,单子多,基本是塞两个面包对付,两个多月搞下来,不瘦才有鬼了。
“嗯……”
陈则七月份左小臂上的划伤最终留了疤,口子深护理不到位,他自己压根无所谓,没管过,一点不在意恢复成啥样了,当时敷完药不影响做工就完全忽视了,但现在看起来歪歪扭扭的有些狰狞。
出去到主卧,贺云西把他甩床上,两个人身上的水没擦,被子刚换的,这样折腾,晚一点都没法在这里睡。
陈则倒着不动,没力气,白天干活就够累的了,贺云西拉他脚踝,猛地一下朝自己身前扯,抓住他的左手,眸光落到那道疤上,指腹按上去,忽轻忽重地磨了磨。
“别蹭了,痒。”
“老是这么怕痒。”
“啊。”
“这里,应该好不了了。”
陈则直挺挺朝上,晓得指的是那道疤,他倒宽心,看都不看一眼:“又不是长脸上,随便。”
贺云西的手粗糙,有茧子,磨皮肤得很。
“做工还是小心点。”
贺云西不太会关心人,他自己身上还有条更长的疤,这会儿倒说起陈则来了。陈则摸到了他背后的那条疤,顺着微凸的痕往下走了走。贺云西不给碰,似是有点子介意,扯下他的手压过他的头顶。
“歇会儿。”陈则说。
贺云西像是没听见,毫无反应。
累了烟管够,打火机放柜子上,拿起,抽一支点上。
贺云西叼着吸了一口,而后喂到陈则嘴里,半跪在陈则面前,自己抽一口,再给陈则送一口,中途时不时弹两下烟灰,分配还挺均匀。
先前水进眼睛里,可能是混着沐浴露泡沫了,陈则眼睛有点红,染上血丝。
烟换了牌子,不是原先的常见货了,黑色的烟通体细长,味儿冲,不是很好抽,但很提神。
陈则横躺,没多久脑袋半吊在床外边,吐完烟气,眯了眯眼。
床被搞得一塌糊涂,湿哒哒的。
真睡不了,过后只能转到次卧,换个地方倒一块儿躺。
歇下后再聊几句,有一搭没一搭的。
贺云西下旬要回庆成几天,那边还有一个厂子,得过去看看,不能长时间不管。还有贺女士一个人在庆成待着也想儿子了,下周天就是贺女士五十九岁的生日,家里就娘俩,贺云西不回去,贺女士就得一个人过了。
贺女士在电话里不在乎儿子是否回庆成为自己庆生,她早约了一堆跳舞还有老年大学里的朋友,到时将有四五桌人一同庆生,肯定热闹。可隔着距离的话不能信,当妈的只是怕耽搁儿子的工作,心里还是盼着贺云西能回家。
陈则说:“帮我给阿姨带个好。”
贺云西靠他身侧:“行,正好,她前两天还问你了。”
“她还记得我。”
“肯定,又没走几年。”
事实上,贺女士以前还比较喜欢陈则,别人家的孩子总招人稀罕,何况陈则十几岁时那样的标杆。
“我是不是得送阿姨一份生日礼物。”陈则问,却不是征求贺云西的意见,记起贺女士小时候对他也蛮照顾,拦着何玉英发疯揍他的热心邻里中,总有贺女士仗义执行的身影。
贺云西说:“看你,都可以。”
停顿半晌,又是:“你问她好,她就很高兴了,不是非得要东西。”
“好歹过生,不一样。”
“年年都过。”
“阿姨平时喜欢什么?”
“很多。”
“比如。”
“写字,画画,听戏曲。”
“爱好挺广泛。”
“别送了,我会送她。”
陈则直挺挺瘫着,前半晚上暗光和昏沉的环境中,乍然换到亮堂的次卧,头顶的光晃得很,不舒服。
胳膊搭眼前遮住,只露出挺拔的鼻梁与两片微红的唇,他的下颌分明,轮廓如刀削,无声缄默许久,忽而提到唐云朵调到江诗琪班上的事,心知肚明那与贺云西有关,除了这人,没有第二个会无缘无故介入其中的了。
说谢过于浅薄,口头言语无用。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陈则讲,“往后还你……如果可以。”
贺云西不否认,摁灭灯,外边微光照出他俩重合的身形,他靠着床头,低头瞥了瞥,须臾,接道:“先记着,我现在也没啥需要的,有了再看。”
次卧的床一米五宽,不大,比主卧的差远了。
他们双双平躺,这个宽度倒是够用,就是挨一处显得舒展不开,距离近难免束手束脚的。
贺云西的头发干了大半了,陈则躺得不踏实,翻翻身,压到他的头发,贺云西本人都没吭声,他先感觉到,又往后挪了挪。
仍不适应贺云西的半长发,即使比起前阵子已经剪短了大半,陈则找不到话题聊,问:“为什么蓄长头发?”
贺云西说:“一开始不想经常剪,越留越长,几年下来就这样了。”
末了,反过来问陈则:“你那时候怎么想到去庆成市读大学?”
陈则望着天花板:“想离我妈尽可能远一些。”
还有,报志愿是方时奕为他选的学校,那时他只盼着离开北河,离得越远越好,方时奕是他身边最好,也最值得信任的人,对方推荐了庆成电科大,他就选了那里,与方时奕再次同一个学校。
绝口不谈方时奕,不与之再沾上半点干系,陈则翻翻身,有来有回继续:“你去毕业后庆成,是到那边投靠你朋友?”
“一部分原因是。”贺云西讲,“不全是因为这个。”
另一部分缘由,也有意不说。
陈则对这个并不刨根问底,仅是唠嗑。
干躺着犯困,聊了半个小时瞌睡就上来了,陈则翻翻身,闭上眼睛。
贺云西挨旁边,还睡不着,见他不咋动了,便有眼力见不再多话,安静睡一边。
十一点合上眼,中间沉沉睡了五个多小时,待早上四点多才又醒了一回。
陈则是被贺云西弄醒的,对方由身后搂紧他,箍进怀中,粗粝的手掌在被子底下摸索。陈则觉浅,平时本就睡得少,醒后也不困了,逐渐精神起来。
“还睡不睡?”贺云西压着声儿说,纯属多问。
陈则无言,只是动了动。
把他扳过去,相互对着,贺云西拉他的手伸向自己。
“熬通宵,白天不上班?”
“睡不着。”
要上班还敢这么熬,着实铁打的身体,不怕猝死。
五点半再睡了一次,陈则熬不过这位,惜命,结束了,趁天亮前赶紧多困会儿觉。
今日大雾天,浓厚的白截断路边茂盛的树木,这一天,和平巷仅有的一家五金店倒闭了,二爷欢天喜地狂打陈则的电话,让他赶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