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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麻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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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厌脚步一顿,淡淡看了过去。
正值春日晌午,龙冼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中,春光氤氲,恍然神仙公子。
他合上折扇,唇畔噙着抹温和笑意,对上卫厌瞥过来的视线。
“先天体质特殊,易吸引浊气缠身,故而近千岁未曾出过千乘谷的狐族——”
“据我所知,只有一人。”
“狐族四殿下卫厌。”
他唇畔含笑,目光却一瞬不眨的紧盯卫厌神色,不想放过每一个细微变化。
然而,什么都没有。
卫厌依旧神色懒散,甚至于眉目间隐隐浮出几丝不耐。
唇畔的弧度渐渐隐去,龙冼手中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手心敲着。在卫厌耐心耗尽之前,他缓缓开口:“万嬷嬷,托我看顾你。”
“我代她规劝一句,不要找麻烦。”
“不要给她找麻烦。”
如愿以偿,他终于在卫厌那张苍白阴郁的脸上窥见不一样的神色。
一声轻慢嗤笑从卫厌喉间溢出,少年侧身回眸,眉眼间戾气尽显,他唇齿轻启,语调温和又锋利:
“你算什么东西,能代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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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城主府大厨房,戌时三刻,万有抬手将最后一味调料导入锅中,转头瞧了瞧时辰,不自觉地咬了下唇。
来不及了。
这锅浓汤最起码还要文火炖上一个时辰,再贴边放入她要的主菜,慢慢浸味。
而距离亥时,已经不足一个时辰。
城主府规矩,亥时之后,除却当日值岗的厨女,其他人等再不能待在大厨房。
她略路抬眸,扫视一圈厨房,大多数厨女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厨房,为明日早膳提前做些准备,甚至于有些直接闲了下来,三两成群的,都离她这一隅,距离甚远。
而唯一与他同级别的王厨娘,早早就闲下来,坐在摇椅上,与围在她身边的厨女谈笑。
这一块被人遗忘的地盘,是她在城主府职场中拥有的全部。
几日前,她被崔府作为厨娘举荐进入城主府,除却到现在还没记全的城主府规矩,接踵而至便是红夫人的为难。
明明报上去擅做甜点,可除却甜点,煎、炸、烹、煮、炒,各式各样的菜式,这些天都做了一遍。
第一、二日好歹还是炸鹌鹑,这样能叫得上名的菜式,第三日第四日,便是能吃出肉味的素菜,像是春天花园的肉类等等,诸如此类的抽象要求。
光要满足这些要求,万有就已经绞尽脑汁,还要备菜,调味,制作,而在厨房里打下手的厨女,对她这位初来乍到的厨娘,别提打个下手,不使坏她就谢天谢地。
更别提羽茗,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云雀妖,把菜洗干净,就算她长进了。
久而久之,所有刁难的菜品,变成万有一人奋斗的战场。
而今日,她显然要打加时赛了。
认命般地叹息一声,万有小心调整火候,放在烧火棍,用围裙擦了擦手,径直朝王厨娘走去。
一路上,厨女们若有似无打量的目光在她背后打转,直到王厨娘身前,那些窥探的目光方才有所收敛。
万有顿了顿,先扯出个笑:“王厨娘,有个事不知道能不能通融一下。”
王厨娘年纪不大,约莫三四十岁左右,脸圆圆的,笑起来两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她笑着看向万有:“万厨娘有什么要说的,直接说就好了,哪里谈得上通不通融。”
她咬字清晰,说话爽利,一听便知是个直爽的人。
万有腼腆地笑了笑:“我想能不能通融我多在大厨房留一个时辰?”说着,她往自己的灶台瞧了瞧:“你也知道...这个汤我还得炖一个时辰,才能把主菜下锅呢。”
闻言,王厨娘脸颊的小梨涡似乎更深了,她没有回答万有的问题,反倒是问她:“万嬷嬷,你知道在城主府,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万有下意识摇头。
王厨娘笑意更深,她轻轻开口:“是规矩。”
“在城主府,每一个人都必须遵守他的规矩。”
“三两银子的月钱,是临仙城普通人家半年的嚼头,更别提一年四季的衣裳,每逢年节的赏钱。”
“而这些不光是要做好活计,还要守他的规矩。”
万有喉咙紧了紧,自认倒霉。
“好吧,是我唐突了。”她挂着笑,心中却在盘算,王厨娘既不肯通融,那便只能另想方法。
明日一开大厨房便来,将主菜放入大火煮炖,不知道味道足不足?
“等等。”王厨娘叫住万有,转眸对身旁的厨女开口:“叫她们都过来。”
不一会儿,大厨房的厨女们都放下手中活计,聚到此处。
王厨娘起身,理了理裙子的褶皱,视线含笑扫过众人,忽而目光一利,稳声开口:“这么些年,规矩都抛到脑子后面去了吗?”
她神色不善,直接点出其中一个厨女问道:“厨女职责为何?”
“协助厨娘维持大厨房正常运转,看顾菜品,维持安全,排班值夜。”被点出的厨女站出行列,声音虽有些发抖,但不见惊惶之色。
“很好,都记得。”
“既然都记得,那为何没有一人去帮万厨娘打下手?协助她制作菜肴?”
王厨娘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每一个人都清晰地听到。
“看厨娘手忙脚乱,你们很高兴?”
一连串惊慌的否认七嘴八舌地传来。
王厨娘却没有接她们的话,反倒指向一旁:“今日夜间看值的,出来。”
眼瞧着三四个厨女站了出来,王厨娘却转向万有:“今日夜间,让她们帮你下主菜如何?”
这个想法,万有并非没有思考过。
一是她初来乍到就被厨女们排挤,她并不自信能收买一位厨女,二是她不放心,万一被收买的厨女稍动手脚,坏得却是她的大事。
而现在,她瞧着眼前低眉垂目的厨女们,又瞧了瞧一旁神色温和的王厨娘。
片刻,她勾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自然可以。”
亥时一刻,万有已洗漱好,一头栽进床铺之中。
大厨房的厨娘都有单独房间,而厨女们则是四人一间的屋子。
刚来时,她想着将羽茗接来同住,却被管事以不合规矩为由拒绝。
对了,羽茗。
已经很多天没时间问她情况了。
万有强撑有些迷糊的脑袋,摸出一块通讯玉符,这是进城主府之前,龙冼给他们四人一人一块,用于联络。
刚刚打开,叮叮咚咚,许多条消息一窝蜂涌来,都是羽茗的消息。
【啊啊啊啊啊,我不要待在这里,她们都欺负我!】
【一群坏女人!拿水泼湿我的被子!我没法睡觉了!】
【她们孤立我!!】
【我可以到你那去睡吗?】
【你为什么不理我,我要生气啦!】
【呜呜,还好有春月姐姐喊来王厨娘帮我出气!】
【王厨娘把她们狠狠批评了一顿,她们跟我道歉了,勉为其难原谅一下,你说过要谨慎处事的。】
【我听话吧!】
【我想跟春月姐姐一起住,我喜欢她,也喜欢王厨娘。】
【好无聊,你为什么不理我呀!】
......
万有拉到最底,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太对,但脑子迷迷糊糊的,总抓不住疑惑。
【在忙。】
【留意琉璃珠消息】
【小心身边人,不要多说话】
回完三条,万有实在支撑不住,埋进枕头中。
彻底陷入昏睡前,她迷迷糊糊想着,出发前,龙冼对羽茗再三叮嘱,进城主府前,她也是详细提醒。
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吧...应该...
次日,万有度过了来到城主府最轻松的一天。
更为重要的,她眼睁睁瞧着一名管事领王厨娘,带着菜肴往内宅去了。
而经过昨日王厨娘的敲打,厨女们也不再轻慢她这个新来的厨娘,贴心为她解释。
“每一旬内宅里的夫人们,总会见一见这十日里菜肴做得最合心意的厨娘。”
“厨娘再了解一下夫人们的喜好和偏爱。”
“总而言之,能被内宅里的夫人叫去,是件好事呢,管事还会给二十钱的打赏。”
伴随厨女们羡慕地窃窃私语。
万有却垂下眼眸,掩住心中那一份激动。
可以进内宅,就意味着距安镇塔又近了一步!
不到酉时,万有已经忙完今日活计,她向王厨娘告了假,步履匆匆回到休息的地方,她今日约了羽茗。
拉着羽茗进门,她探头瞧瞧外面情况,小心翼翼阖上门扉,从袖中摸出油纸包的糕点递给羽茗。
“这几日受委屈了,我偷偷带回来的,慢点吃。”
城主府厨女每日三餐都有定额,不像在崔府时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瞧着羽茗着急忙慌塞第二块的模样,万有适时递上一杯茶水:“我今日找到了怎么进内宅的法子。”
来到城主府打听到关于琉璃珠的第一件事,便是安镇塔在内宅之后,想要到那,必须通过内宅。
说来也奇怪,城主府规矩颇多,头一件便是闲杂人等不得进宅院。
就连大厨房也是挨着内宅的外院。
羽茗锤两下胸口,将口中糕点咽了下去,慌慌忙忙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
她眸色映着烛火,亮得晃人眼睛:“我这有进内宅到安镇塔的地图!”
一句话宛若惊雷般砸得万有心一颤,慌不迭地接过册子打开,粗粗浏览几遍,几乎和她得知的点位都对上。
但那股子惊喜到发懵的劲头也在此刻褪去,万有冷静下来,她合上册子问道:“你这是拿来的?”
“春月姐姐给我的呀!”
心头一紧,万有顾不得什么,一把攥住羽茗正要往口中送糕点的手腕:“你告诉她你要去安镇塔?”
羽茗神色怔愣一瞬,接着挣扎着甩开她的手:“你攥疼我了。”
“我怎么会告诉她我要去安镇塔呢?”
“我只是说我对安镇塔感兴趣,她就找来这个给我了!”
“你一个刚入府的厨女对安镇塔感什么兴趣!!”万有听得都想呕血:“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来干什么的吗?!”
她一开始就知道羽茗心思单纯到蠢的地步,但一方面为了羽茗不把他们的底抖出来,另一方面为羽茗是只云雀妖,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还能借她脱身。
合作比单打独斗要强。
但她是真的没想到,在这样压抑的府邸,羽茗还能被人两三语哄成这样。
明明进府前,龙冼已经再三叮嘱防人之心,她也再三强调提防旁人。
真是...真是蠢钝如猪!
“你没有脑子吗!?”
“一点都不知道提防别人!”
“你说谁呢!”羽茗一袖子把万有带来的糕点挥在地上:“我都已经带来咱们要的东西了!”
“那也得是真的!”万有终于明白龙冼看自己哄骗羽茗的感受。
她也看清所谓王厨娘和春花的手段,王厨娘要是真想帮他,又何必等她主动求援?以她在厨女之中的威势,又如何不知厨女的怠慢。
或者换句话说,没有她刻意授意,厨女们又如何敢明目张胆的排挤与欺辱?!
她是这样,羽茗亦是!
“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好?”
对上羽茗那张隐隐约约有羽毛浮现的面颊,万有顿了顿,按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你是这样,龙冼也是这样,所有人都是这样!”
隐隐约约的羽毛在羽茗脸上浮现,她只觉得一股怒气肆无忌惮地往头上窜,明明她已经在努力做事了,人族之间的规矩她不太明白,可她在努力学习适应,为什么?为什么都在说她!气上头来,她不管不顾地挥了下翅膀,淡白色的灵气裹挟着气流,带得万有跌坐在地。
对上万有那双怔愣的双眸,羽茗涌起一股快意。
龙冼就算了,眼前这个衰老虚弱的人族还敢这样瞧不起她。
在她面前,万有脆弱得像只虫子,挥一挥翅膀就能了结,还敢在她面前这样大呼小叫。
不知好歹。
她想,该怎样捉弄一下万有,才能解气。
是悄悄把她抱到天上飞一圈?还是拿羽毛挠她脚心?
没等她想出个答案。
下一秒,冰冷锋利的剑锋便架在了她脖颈之上。
羽茗浑身一颤,僵硬地微微侧首,对上一双漫不经心的眸。
卫厌不知何时来到,似笑非笑望着她。
苍白到令人心惊的脸上,丹唇轻启。
他说:“拖后腿又不听话的东西,还是——”
“杀了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