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见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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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远离城池的旷野之上，清越鸟鸣此起彼伏。清风微凉，吹起卫厌几缕发丝，他巍然不动，双腿盘坐在路旁的巨石之上。
一只鸟儿煽动着翅膀，轻轻落在他肩膀，雀跃地鸣叫几声，又倏地飞走。
半敛着的燕尾睫轻颤一下，缓缓抬起，卫厌露出一双空洞的黑眸。
他视线虚虚落在日光中显现轮廓的城池，即便相隔约百里，也能感受到城池的苏醒，人群的热闹。
百岁开始，他最期待的，是有朝一日离开狐族。
无拘去往何处，离开便好。
四五日，万有走了已有四五日，他便在这坐了四五日。
卫厌罕见的，涌起一股巨大的迷茫，这几乎将他淹没，漂浮在天地之间，不断下落。
天高地远，乾坤广阔，他应该去哪？他想要去哪？
通通没有答案。
“啪啦——”
不知何时，前方城市之上忽而聚集一团巨大阴云，蓝紫色的电光隐隐蓄积，伴随一声雷鸣，如同手臂粗的雷电径直劈下，接连不断。
卫厌眯起眼睛。
下一秒，偌大宽阔的旷野之上，青光一闪，闪出一道人形踉跄地往前跌了几步，接着，径直向他奔来。
墨发飞扬，万有迎着清风与晨光，双眸坚定清亮，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抓住了他。
“卫厌，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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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临仙城外。
“二十钱！？”
万有拉紧牵着牛的绳子，警惕打量眼前身穿灰色细布的小老头。
“你不会框我的吧？”
因着这句话，小老头翻了个白眼，甩甩手上的旱烟袋子：“这位大姐，我骗你做什么？”
不怪万有怀疑，这辆牛车她买来的时候只花了十钱，怎么到临仙城卖，价格还往上翻了翻？
倒不是她看不起临仙城，只是这临仙城虽然名字叫临仙，但实际情况完全与之相反。
临仙城整座城池之后，是一处断崖，断崖深处弥漫着瘴气和浊气，寸草不生，再往里，便到了魔族地界。
与其说是临仙，更像是镇守边关的镇魔城。
这样生存恶劣的地方，又怎会多出十钱的溢价。
“要不是今年多了三亩地要耕，我才不会看中你这青牛哩。”
“要卖就卖，不卖拉到。”
万有视线转了转，虽是清晨，尚未到开城门的时候，城门外已然有不少周围百姓开始摆摊，大多穿得细布粗衣，衣服上少有补丁。
“卖！我当然卖！”
“但必须钱货两清。”
接过一捧银子，万有数了数，才把手中的缰绳递给小老头，小老头嗤了一声，似乎很看不惯她这副小气吧啦的样子。
“没见识的乡巴佬。”
万有心情好到不跟他计较，把二十钱银子塞到包里，笑眯眯走出人群。
人群外，榕树下，卫厌斜靠在树干上，见她走来，悠悠直起身子。
“猜我卖了多少钱？”
卫厌闲闲瞥过她笑没影的眼，冷而淡的回道：“不知道。”
“二十钱！”万有丝毫没把卫厌不捧场的行为放在心上：“整整翻了一倍呢！”
她美滋滋想要接过卫厌身上自己的包袱，却不想，卫厌撤了个身，慢吞吞将手伸到她面前。
抬眸，她看了卫厌一眼，卫厌也很认真的看向她。
四目相对，静默几息。
卫厌一本正经地开口：“不是你说，人族有规矩，见面分一半吗？”
万有恍然，那是她把卫厌红宝石耳串当了的时候，睁眼说得鬼话。
但现在，情况不同。
她不打算分给卫厌十钱银子。
“所以，‘见面分一半’，是只分我的吗？”
万有吹着不成调的口哨，选择性装聋，若无其事转向城门方向，眯了眯眼睛：“诶，城门开了。”
她避开话题，一把扯住卫厌护腕处的衣袖，拉着他往前走。
风轻云淡，暖暖晨光拂在卫厌苍白的面上，他不适的眯起眼，脚步停了停，却不敌万有拽着他的手，混入了人流。
进了城，卫厌冷着一张脸，跟在万有身后。
整洁干净的石砖路上，人流交织，他视线不善，神色冷硬，就连挑着担子的挑夫，路过他都下意识避让过去。
擦肩而过的挑夫，挑着两筐水灵灵的蔬菜，一边走一边吆喝，路过早市的油饼摊子，摊主掀开白布，整整齐齐的面团码在框中，摊主熟练地取出一个，手沾油擀平，放到油锅里，饼皮表面周围便浮起一个个小小的气泡，滋滋作响。
不一会儿，双面焦黄、油汪汪的饼便煎好了，摊主递给食客，又转身盛了一碗面汤，食客接过碗，吸溜着面汤，伴随周围摊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大口嚼着油饼。
嘈杂，喧闹，卫厌收回视线，再转眸却被迎面而来的蒸汽扑了满面，白似迷雾的热气散去，万有就站在他身前，将两个油纸包好的包子，递到他眼前。
“我早已辟谷。”
万有理都没理他，包子往他怀里一塞，扭头走了。
他打开油纸，捻起包子，定定看了许久，才缓缓送到唇边。
热的，软的。
身处人群的不适，在这一刻消散。
他咬下一口，还没来得及品尝味道，便听到前方万有在喊：“你还走不走了！？”
卫厌敛去眉目间一点松动，面无表情跟了上去，就这样，两人走街串巷了一个上午，直到晌午，万有方才踏进了酒楼，将将歇息。
“上两道你们的招牌菜，还有——”万有转向卫厌，想着询问他有什么想吃的，却见卫厌正偏着头，冷淡地看向邻桌一行人。
顺着他的视线，她看到邻桌上的一整只烤鸡。
行吧，她转头冲着小二说：“再加一只叫花鸡，料重一些。”
再回头，她对上了卫厌黑漆漆的眸。
“哎呀，别谢！我懂，狐狸都爱吃鸡。”
卫厌眉心跳了两下，抿了抿唇，假装没有看到万有距离包袱越来越近的手，抬手挑起包袱，放到了一旁。
“诶！？我还给你点鸡吃呢！”
“你小子恩将仇报啊你！”
“隔壁那桌，是阵法师。”卫厌面无表情。
“你怎么看出来的？”万有迅速压低了声音，凑近卫厌几分。
“周身灵气走向多集中于双手，食指中指略有薄茧。”说到这，他顿了顿：“不仅是他们，整个大堂，几乎都是阵法师。”
听闻此话，万有立刻视线扫过大堂，她瞧不出什么灵气，再看这些人自然和普通人无甚差别。
“是为了城主府那个召令？”
卫厌闲闲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她心里明白，十之八九。
等到小二上菜来时，万有便笑盈盈开口：“想来你家味道不错，瞧瞧着大堂，座无虚席。”她手腕一转，两钱银子就到了小二手中。
小二脸上的笑容更真切几分，热络地给他们续上茶水：“咱们酒楼味道不错，可这样热闹的时候，除开年节也少见。”
“大多都是有名气的阵法师，因着城主令而来呢！”
“城主令？”
“是咱俩临仙城城主，举办的阵法赛事。得胜者，不光有丰厚的奖赏，还会聘到城主府，学习顾氏先祖留下来的古典秘法，加固安镇塔呢！”
万有眼睛都亮了亮，面上却还是副疑惑的样子：“临仙城城主这样厉害吗？一通城主令便能使世间阵法师趋之如鹜？”
“那当然啦！”说到这个，小二挺了挺胸膛：“我们城主除了身体孱弱一些，治理城池，安农立商，哪样不精？”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也不过五年前带着娘亲从别处逃荒来此，讨个生活，不过五年便已置办了一些薄产，虽不是多丰厚，但也足以我和老母生活。”
“在临仙城，只要你愿意干，总归是饿不死的。”
说着，他打量万有几番：“瞧客官这副样子，应该也是从外地来的吧？”
“来了这儿别担心，临仙城不会像别的地方，有官吏欺压，重加赋税！”
瞧这小二口若悬河的样子，万有微笑点头，听他说完一箩筐临仙城的好话，心里开始盘算另外一件事。
将叫花鸡往卫厌身前推了推，万有脸上堆起个笑：“吃吧，知道你喜欢，单给你点的。”
卫厌眉眼未动：“谁告诉你我喜欢？”
“狐狸不都喜欢吃鸡吗？”
“……”
侧过脸，卫厌瞥向她：“不是所有狐狸都喜欢吃鸡。”
“一路上我烤的鸡，每次你都吃了一大半。”
“……”卫厌阖上眼，复又睁开，拿起筷子挟起一块鸡肉，慢条斯理放入口中，就在万有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吐出一句：“没你做的好吃。”
“嗨，我可是打小的手艺。”说着，万有又凑近卫厌几分：“既然鸡也吃了，咱们商量商量正事呗。”
图穷见匕，卫厌斜瞥着万有谄媚的笑，眼皮跳了跳。
“你会画阵法吗？”
“会。”
“那太好了！咱们就参加这次比赛，能直接混入城主府诶！”万有压低声音，视线扫过堂内众人：“我就不信狐族珍藏的秘法，能输给他们！！”
她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豪气万丈。
“我画不成。”
万有：？
“我用不了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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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扇气派的朱红大门，立在万有卫厌身前，万有微微仰头，再往上，是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龙飞凤舞的写着崔府。
“就是这。”她压低声音，却在转眸时，正对上卫厌看过来的眼。
卫厌没有说话，万有却明晃晃的从他眼神里读出来意思。
靠谱吗？
靠、谱、吗？
要不是卫厌没办法用灵力绘阵，她也想不起来走后门这一招啊！？
走街串巷一个下午，才打听到的消息。
城主府幕僚都有举荐法师的资格，而他们能突破的有且仅有这一位，家中闹鬼的崔氏。
坑蒙拐骗并非万有本意，可她真的很需要伪装成神棍，解决崔府中的问题，再自荐进入城主府。
如此经过短暂良心的问责之后，万有再看卫厌那副散漫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因着年纪大，就业成问题，又怀一包袱的好东西被地痞流氓盯上了，她本来也没想与卫厌同行解咒。
“吱呀——”在她扣响门环第三下时，朱红色的门打开了一道小缝，露出个脑袋来：“你们是？”
万有这次却没勾出个笑，只神色冷淡地说：“我们来为贵府除鬼。”
“哦——”门头拉长声音，“夸”得一下，就把门拉开了。
万有准备了半个时辰的腹稿和话术都没来得及用上，就被门童请到了里面。
踏入西侧会客厅时，她还有些茫然，高门大户找人做事都不用做背调吗？
“刘管事，又来了两个捉鬼天师。”
眼前门童身形一扯，万有方才看清厅内景象，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站在主位钱，右手侧一前一后，坐在两位年轻的男女。
坐在上首的女孩，穿着粉白色广袖裙，梳着双髻，头发蓬蓬的还有羽毛点缀在上，眨着两双杏眼，警惕又防备地打量着他们。
而坐在其下位的男子，身穿浅蓝宽袍，发束玉冠，一双琉璃似得双眸，温和看向他们。
“快快请进。”刘管事热络地招呼着。
万有缓缓踏入，绷着一张脸，坐到二人对面。
“这位是羽天师和她的哥哥，不知这位天师——”刘管事看向坐在上首的万有，温和问道：“怎么称呼。”
“姓万。”她回答简短，视线短暂瞥了眼卫厌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是我孙子。”
凉凉视线扫来，万有假装没看到，端着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
“看起来都是天师世家呀。”刘管事笑眯眯恭维：“既如此，这捉鬼事宜就拜托几位天师了。”
他简单称述了下崔府备受鬼魂困扰的局面，先是几个侍女夜路遇到鬼魂，再是夫人小姐连连惊梦，扰得崔氏家主担心的夜夜不得安眠。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得说了几番车轱辘话，刘管事便匆匆告辞离去。
一时间，花厅里，仅剩四人面面相觑。
奇怪，这个事情太奇怪了。
无论是行事全无章法的崔府，还是面前两个漂亮到不像话的年轻男女。
万有颇为老成的叹息，面上却依旧自持庄重。
一旁的卫厌，闲闲靠在椅子上，以手撑头，神态一如既往的散漫。
对面身穿广袖裙的女孩，正睁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不住地看向她。
而坐在她下手的公子哥，慢悠悠晃动手中扇柄，温润多情的桃花眼打量着她和卫厌。
花厅内，静得只能听见万有装腔作势，转动手中念珠的声音。
“啪”得声。
对面年轻男子骤然合上折扇，笑得温润柔和：“世界之大，却未曾想有朝一日，一个人族能成为狐狸的祖母。”
说出的话如惊雷一般，砸得万有心中一突。
手指用力按了一下念珠，万有抬眼，对上年轻男子似笑非笑的眸。
她面无表情，不再转动念珠。
而卫厌，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还是那副散漫样子，慢慢悠悠：“是吗？”
“东海青龙，是一只云雀的兄长，想来是司空见惯的。”
下一秒，万有清楚看到，年轻男子面上笑容一僵，又很快松弛下来。眉目未动，视线却直直落在卫厌身上。
花厅又一次沉寂，气氛愈加剑拔弩张。
就是在这样的时刻，一直没有开口的羽天师，忽而开口：“我明白了。”
声音清亮悦耳，像是水击玉碎：“万天师祖上有人与狐族通婚，到了你孙子这一辈，狐族血脉出现返祖的迹象！”
“这跟话本子里说得一样！”
愣愣对上一双略显激动的杏眸，万有心中念头千转百回，到最后，所有想法都由衷地化成一句感慨：“我的天啊。”
她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上前两步一把拽住羽天师的手，笑得慈祥：“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儿，愈发少见了。”
年轻男子“噌”得站起，急急上前，却被挡在他身前的卫厌拦住了去路。
卫厌右手按在剑柄之上，姿态闲适，隔开他与万有。
他不敢轻举妄动，却在羽天师说出那句：“对呀，我们是想要崔府的举荐名额呢！”骤然拔高声音：“羽茗！”
一番鸡飞狗跳，龙冼黑着一张脸，将羽茗按住坐下，再回眸，他看向依旧散漫的卫厌和一脸无辜的万有，阖了阖眼：“既然大家都有不得已的地方，那就不再多说什么，眼下正事棘手，不如都来说说看——”
“在这座没有鬼的宅子，要怎样捉鬼。”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见鬼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