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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离人再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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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花树下,男子过于激烈而呛出的酒水濡湿了垂在颊边的黑发,却毫不在意,修长的左手只是捻着石棋子,掠了掠被酒水濡湿后越显黑亮的长发。
桂花酒顺着菱骨分明的手溅到白衣上,他明明该很是狼狈的,却丝毫不减贵气,他像是九天之上的皇帝,又像仙人。
“自古多少情愁……转成空,白日当穹……吾成仙,哈……哈哈!贼老天真是瞎了眼!”
“昏君……昏君成仙……哈哈!”
男人随意抛下棋子,左手捂住眼睛,看不清面目。
阳光透过指间的隙缝洒下穿投绿荫的温光,隐隐约约间指尖似乎泛有水光。
地上,几只金樽东歪西倒的散落在男人的袖摆旁,树上零落飘散下白色的琼花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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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清德踏着“咔嚓”、“咔嚓”的枯木声来到这片千年不曾到过的琼花林,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图。
然后,停止的时间开始转动,命运开始回到应有的轨道。
那天是孟兰节前一天,怀有大慈悲大怜悯的悉达多佛陀想为天下的怨鬼在孟兰节讲道千天,清德应悉达多之请前来论道。
清德很守时的提前到了,站在云崖望着浮海,浮海之下就是人间,他静静的等待着,眼神通透如大空,看着看着清德很突然的就想起了人间,人间现在又该是琼花落瓣的时节……
想着,清德挥袖,转过身,使了个法术,招来此间草木之精化形的使邑。
“对,从这里一直往前走就是那片琼花林了,这花别说在仙界就连在人间都不算特别起眼,所以这条路上来往的人一直都很少呢!”还没定性的童子蹦蹦跳跳的走在清德前面唧唧喳喳的引着路,“不过,清德仙君,我和你说哦,这百八十年里听说一直有一个奇怪的人在里面呢,穿的也是白衣服,大人你说会不会是这琼花林里有东西成精了呢?琼花仙子什么的。”
没听见回答的童子回过头望了眼清德,失望的继续自说自话:“我说清德仙君,你为何要特特寻这花?既不鲜艳也无甚特别,就连桂花也比它芳馥呢。”
“琼花么?那是我以前一直喜欢的呢。”说着清德有些惆怅。
“那时我还是太子……”像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清德皱了皱眉,阳光下的脸好像也突然多出了阴霾。沉默了下,这位封号清德的仙人才接着往下说。
“你说的对呢,这花既不鲜艳也不特别,只是,当初我爱的本就是这净洁……”无染与红尘三千,独显世外,“只是,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是,”轻声的答着,清德说到这里终是顿了顿,然后才道,“琼花——洁白如许,花娇如许,一场如棉春丝就能让它繁花落尽,那时我以为其珍,赞其纯!或许,是本身就经不得风雨的罢。”清德的话淡淡,整个人却都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复杂。
“那仙君还喜欢?寻它作甚?”
清德笑了笑,并没有回答童子的问题。
成仙千年,过去的都散了。
那人,如今…也不过累累白骨一推,却还连累了自己的道心!这世间早已经没有人认得“杨勇”这个人,仙友不过唤他一声清德仙君罢了。
琼花……这是人世间“清德仙君”和“杨勇”最后存在的关联。
这花,原是被他无故迁怒了千年,所以,近千年,曾经最欢喜的花,成仙后他再没看过一眼。
也许只是现在的清德仙君再不是“杨勇”这花才能入眼吧,清德淡笑。
属于杨勇的心结,蹉跎了千年也到该解的时候了,摊了摊衣袖,清德望了眼更在天空之上的无埌,他追求的在更高的地方。
“喏,就是这里了,仙君你自己过去吧,我还得守岗呢,要离了太久又该挨骂了。”遥遥指着前面的林子,扎着冲天辫的顽皮童子道。
清德没有理会拼命眨着一双大眼的童子“恩”了一声,看着带着失望的小身影一蹦一跳走远了后,他方才迈步走向那开满琼花的林子深处。
炀因听见有人踩着枯枝发出“咔嚓”、“喀嚓”的声响在靠近,他分外不耐烦的把手从额上移开,抬眼望去,哐当一声,斟酒的金樽从男子的右手滑落了。
张张嘴要说什么,炀因发现自己的声音暗哑的说不出话来,或者是不敢出声?怕这是自己的又一个幻觉……
听见金器落地的声音清德随意的望过去,视线就再无法移开了,紧紧的盯着林子深处就这么靠在树根随地而坐的男人。
“杨、杨广……杨广?你是杨广!!!”清德嘴里念了两遍才念出这个自己恨不得啖其肉嗜其骨的名字,也才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宽大的衣袖下清德仙君的手颤不住的发抖,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仙界?这个人…怎么可以成仙!!
红尘仙途,仙凡不通。
但若真的有意留心,知道下界的消息还是不难的,刻意的打听,很多年前,清德就知道杨广成了隋的帝王,一个昏君,葬了隋的昏君。
自己成仙,还是拜他所赐,哈哈哈……多可笑,因为杀自己夺位的人是昏君自己反成了仙。因为无数的百姓的祈念“当初要是XX继位就好了”哈哈哈,多可笑!祈愿成仙,而杨广如今也是仙……哈哈哈,天道、天道。
仅一瞬,清德就道心失守!
不是因为凡俗的感情!而是天道,天道到底是什么!自己追求的大道又是什么!清德质疑。
看向杨广的眼神反倒很淡了。
在清德开口叫出“杨广”的瞬间,那个靠着树根随地而坐的男人身上,就有某种东西被打破了,好像被停止的时间又重新开始流动了一般:“皇兄,是皇兄吗?”他微扯了下唇,低沉纯雅的声音才从嘴角流泻而出,眼前这个贵气天成的男人身上看不出丝毫紧张和恐惧,也不会有人知道此时他脑海里已是一片空白。
顿了下,清德有一瞬间的错觉,好像那些逝去多年的恨意又通通回来了,刚冷而坚硬。……微晃了下头,没有意义,清德冷嘲。时间果然是最冷的毒,他追求的是更高更高的东西!
眯着眼,清德又抬起头看那片无垠,不知过了多久,清德才移开眼神,因为情绪激荡而浑浊的眼神又变得明净,经过动摇的道心,反而凝结的更加坚定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抬头看那片什么都没有的“空”已经成了清德的一个习惯。
地上的人一直直勾勾的注视着清德,那眼神就好像饿了三百年终于找到食物的凡人!
清德看到这个人却无法产生任何的情绪,他修的是无情道,一开始只是为了忘却一些事。但大道却值得任何人百死亦不悔!
他单纯的厌恶杨广,就好比看到一只蟑螂那样。
以前陈腐的东西早就在记忆里迷糊不清,漫长的岁月中,清德已经记不清自己生身父母的脸,就算地上的人是他嫡亲弟弟或者杀身仇人又怎样?
不过脚下的浮云,清德拧着眉,终是强忍着厌恶对树做了揖:“我是清德,云天海府的清德仙君。”他顿了顿复又道,“千年仙尘,前尘往事尽忘,道友还请忘了吧。”
他说完,抬步就想走,却又想起自己到这片琼林来的目的,也不理还想开口的杨广,清德自顾自的折了枝琼花,直直的向林子外走去。
只是出了林子后,清德却淡淡的将手里的白色花枝掷到地上,即见君子,云胡不喜,他果然还是不喜欢琼花了。
靠在琼花树下坐着的男人有些愣,歪了歪头,炀因低声笑了,然后用清吟的嗓音使了个扩声诀:“好,我是名沉浮府上的炀因,仙君可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