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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湮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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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笠眼神飘忽,不敢直视翁渟的眼睛,半蹲行了个礼,顺势蹲下抱住了齐朝铭。
她清早脑子糊涂,竟忘了来尚书堂会碰见翁渟,林尧提及时她方才想起,可惜已经晚了。
齐朝铭转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问:“这位姑姑如何称呼?”
“颜笠。”
齐朝铭笑了,“那便是颜姑姑。以后都你来接我下学了吗?”
颜笠点点头:“殿下真聪明。”
齐朝铭眼珠一转,看向翁渟:“少师,你刚才说颜姑姑是你信重之人,你们认识?”
颜笠埋下头去,只听见翁渟温柔地说:“是,颜姑娘是个极好的人。”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她几乎无法全盘接受,快要窒息。
她已无法忍受割离之痛,拉过齐朝铭的小手:“殿下,我们快些回去,娘娘还在等我们。”
齐朝铭刚要点头答应,翁渟却唤住了他:“殿下,尚书堂内有众多藏书,殿下不妨拿几本回去看看。”
齐朝铭纳闷地回过头,但他没有多问,听话地进去了。
颜笠也跟着要进,翁渟伸手拦住了她。
她猝不及防地后退,小声埋怨:“你今日才教殿下识了几个字,他哪里看得懂书名。”
翁渟平静地看着她,眼底尽是笑意:“你既知我有这样的心思,不如听我说两句话。”
“什么?”颜笠终是抬头,对上了翁渟的眼。
“皇后娘娘让你来的?”他问道。
“嗯。”
翁渟心中已经感谢了柳曦千万遍,现在又要增加千万遍了。
颜笠嘟囔着:“少师若是无事……”
“阿笠。”翁渟温和地说,“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怕是逾矩,惹旁人笑话。”颜笠抢道。
翁渟极浅地笑了下,目色静和:“不必如此生分。你唤我声‘少师’,疏离感便会多一分,我不想这样。从前如何,以后也是如何。”
“翁渟……”颜笠没忍住,还是唤出了声,“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有关系的好。”
我怕成为你的软肋,变成敌人刺向你的利剑。
翁渟似是看穿了她的顾虑,眼中闪过了一丝落寞,可又很快重新振作。
心如磐石之人,也会遇到春日温和的雨,浇化心中的铠甲。
她那么狠心坚毅的人,在翁渟这儿,却选择了退缩。
翁渟低下头,和颜笠平视。
“阿笠,你信我吗?”
“当然。”
“我不怕的,所以你也不必怕。我不需要你的退让,只要你信我,我便是你的退路。”
心随之一颤,颜笠慌了神。
“今日你出枫栖殿时,我便在想,和你一刀两断的好,不牵连彼此,不走曾经的覆辙,过好各自的生活。可一切在见到你的那刻起,皆成溃堤。我发现离了你,我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任何事任何人。所以阿笠,别怕,我迈出了这一步,我就势必会护好你。那么我再问一次,阿笠,你信我吗?”
翁渟口中的每一个字,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足以让颜笠死心塌地。
“当然。”她还是一样的回答。
脸上的阴翳散去,她似重新获得了勇气与力量,明朗的笑容破土而出,重见天光。
她得到了她最想要、最珍贵的底气。
齐朝铭蹦蹦跳跳地出来,怀中揣了三四本书。
“少师,我选好了。”
颜笠笑着问了句:“殿下都知道这些是什么书?”
“不知。”
“那殿下如何选的?”
齐朝铭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看得懂书中的画。”
颜笠扑哧笑了声,齐朝铭也乐呵呵地抬头。
“看来我走的这一会儿,颜姑姑的心情好了不少。”
颜笠仍挂着笑,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又知道了。”
齐朝铭摸了摸头,兀自乐道:“我可在里面挑了好久。”
他转身朝翁渟微微鞠躬,说道:“少师,朝铭明日再来。”
翁渟点点头:“去吧。”
齐朝铭勾住颜笠的手,随着她出了尚书堂。
翁渟盯着那相握的双手,陷入了沉思。
路上,齐朝铭突然低声问颜笠:“颜姑姑,你知道我为何信你吗?”
“怎么了?”颜笠以为齐朝铭对自己仍有戒备,隐隐有些不安。
齐朝铭笑了,挥挥手让颜笠蹲下,趴在颜笠耳旁说:“因为我觉得少师看你的目光,和我父皇看母后的目光一样。我虽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我觉得这就是少师说的信重。”
颜笠捏了捏齐朝铭的小脸,开怀道:“殿下以后就懂了。”
——
层云团团围住,将成咆哮之势。翁渟意兴阑珊地回到了枫栖殿,福添正搓着手来回踱步。
一瞧见翁渟,他便小跑过来:“先生,一切都准备好了。”
翁渟顿了顿,抬头望向阴沉的天色。狂风开始席卷残存的尘埃,似要将过去洗刷干净。
“福添,你眷恋这里吗?”翁渟突然发问。
福添挠了挠头,笑道:“先生去哪,我就去哪。”
翁渟垂眸笑了笑,绕过福添的身后,看见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他下意识地推开房门,环顾一圈,四处空空荡荡,没有半点颜笠的气息。
出于分寸,翁渟本不想进来的。
可他,不舍。
只有在这,才会心安。
他摩挲着桌角磕碰的裂纹,似要从中抓住记忆的味道,抓住片刻的沉溺。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屋内覆上了一层黑色,翁渟身侧明暗交替,映出悲凉的轮廓。
他就这样坐至了晚上。
福添轻轻敲了敲门,小声唤道:“先生,该行动了。”
翁渟从黑暗中回过神来,眼睛里的光荡然无存。
他撑着桌面起身,回望了一眼周围,问道:“书可都给了柳大人?”
“先生所珍爱的,都整理好交予柳大人了,余下的皆留在了书房。”
翁渟淡淡地哂笑着,合上了房门。
他抬头望厚厚的积云,要起风了。
“那便做吧。”他说。
福添吞了吞口水,沉默了许久,才道:“知道了。”
翁渟回到了自己房中,佯装入寐。福添点起书房内所有的火烛,熠熠的火苗赠予枫栖殿仅有的光亮。福添踌躇了一会儿,剥开几颗饴糖,小心翼翼地放至烛台中。
炽热的火光下,饴糖很快化开,散出阵阵甜香。福添从笼中放出数只老鼠,饴糖的甜味瞬间引来了老鼠,布满了烛台。
蜡烛被一点点蚕食,底座几欲倒塌。福添在烛台旁放了几件衣物,便出了书房,闭目深呼吸着。
“轰”的一声,烛台倒塌,瞬间火光四溢,充斥了整个书房。
咆哮,肆虐,枫栖殿宛如火红的枫叶,在黑夜中绽放。
腾腾黑烟破云而入,暴戾的风鼓动残忍的火势,如一只巨大的猛兽。
很快,远处便传来了吼叫声,“走水了!走水了!”
玄青司的人立马提了数桶冷水一拥而入,拉起满脸灰尘的翁渟和福添。
二人茫然无措地站在殿门口,任凭烈火吞噬屋舍房梁。
玄青司当他们是受了惊吓,前来复命:“少师,这枫栖殿怕是保不住了。”
翁渟面色未改,淡淡道:“知道了。”
还有一刻,他想。
惊动了宫内,内务司派了不少宫女太监前来灭火,来来往往之景如火如荼,枫栖殿生平第一次有这么多人踏足。
哗然一声,骤降大雨,似是天公作美,起手止住了这场恶战。
张扬的火苗在雨的嘶吼下逐渐失势,化成遍地的灰烬残木,失去所有灵魂。
翁渟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废墟,如他计划,没有殃及别处宫殿。
他稍稍放心了些。
郑贤马不停蹄地赶来,假惺惺地问候:“见过少师。奴婢听闻枫栖殿出了事,就立刻赶了过来,少师可有受伤?”
“玄青司来得及时,并无大碍。”
“好端端的,怎么起了火?”郑贤看似无心地关切道。
翁渟苦笑了声,拢了拢外袍:“玄青司叫醒我时,我便已困在火海之中,郑公公问我要个答案,那我又该问谁?”
“少师多虑了。”
翁渟接着道:“郑公公想来也是担心我被奸人所害,如今我屋舍尽毁,身无蔽所,更是想要个答案。”
“宫中起火,事出突然,非同小可,该是刑部来审理。”郑贤应和着。
“不过郑公公,我突然想起一事。”翁渟扯过一抹笑,“我刚上任殿下的少师,这枫栖殿便起了火,你说这是巧合,还是蓄意?”
郑贤脸色笼黑,很快又堆起了笑:“奴婢只知少师眼下居无定所,该尽快为少师寻一住处才是。”
“劳郑公公费心了。”
郑贤佝偻笑着,试探道:“奴婢有一法子,少师可愿回翁府小住一段时日?”
翁渟拧了拧眉,不悦道:“那日寿安宫,想必郑公公也是在的。翁国公说了什么,郑公公难道忘了吗?”
郑贤露出尴尬之色:“不敢,不敢。”
翁渟话锋一转,故作沉思:“但若真有难处,实在是要回翁府,我便也认了。”
“多谢少师体恤。”
“少师不必猥自枉屈,让自己受了不该受的委屈。尚书堂我早已命人打扫过,刚好有两间厢房,少师无需住在宫外。”
夜色中,颜笠牵着齐朝铭的手,缓缓顿步。
“参见殿下。殿下这是……”翁渟惊讶道。
齐朝铭松开颜笠的手,走至翁渟面前,仰着头看向他。
“我知道少师出了宫会受委屈,所以少师尽可放心留在宫里,朝铭定会护着少师。”
翁渟点了点头,蹲下抱住了齐朝铭。
齐朝铭微微笑着,捏起袖子擦去了翁渟脸上的灰尘。
“翁渟,你还好吗?”
翁渟愣住了,越过齐朝铭的肩膀,对上了颜笠担忧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