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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忠勇伯态度和蔼,不像是憋着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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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恭喜什么?”外头传来史湘云的声音:“谁得了什么好处?”
莺儿忙打帘子请史湘云进去。
史湘云娇声道:“回去蘅芜苑太远了,再走一趟,我怕是要饿死在半路上。”
“你只管来便是,咱们两个素日是最好的,你又对我多有维护,来这儿才是应该,你若不来,我反而要怪你的。”
薛姨妈也忙让座,又叫了丫鬟端茶点:“若是饿了就先垫一块,只是不许多吃,马上要吃饭了。你看你林姐姐,就是整日吃点心不吃正餐,才搞得身子骨弱的。”
连着打了两个岔,还是没打消史湘云的好奇心,见她又问,薛宝钗解释了一句。
“方才听丫鬟说,那忠勇伯要认颦丫头做妹妹,所以我说要恭喜她。”
史湘云神色黯然,自怨自艾道:“她有什么可恭喜的?我襁褓里就没了父母,她好歹还见过父母。她来了之后,老太太也不疼我了,爱哥哥也不理我了。我——”
薛宝钗拉着她的手,焦急道:“这话你只好在我面前说,断断不可叫旁人听了去。她原本就有些小性子的,闹开了老太太反倒要说你不懂事。”
史湘云气呼呼地哼了好几声,又道:“这算是什么认妹妹?不曾摆酒,不曾开宗祠写入族谱,就是哄小孩儿玩呢。”
这话薛宝钗爱听,脸上却摆出严肃来,训斥道:“你听听,这是你一个懂礼知书的大姑娘该说的话吗?都是姐妹,该宽宏大量才是。”
“我可没你那么好心。”史湘云反驳:“平日里也没见她少刺你,我可不能当没听见。”
史湘云发了一顿脾气,总算是好些了,趁着她去整理洗漱的功夫,薛宝钗小声道:“要寻个理由把忠勇伯认妹妹的事儿宣扬出去,史丫头嘴不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怼上了,得把咱们家摘出去。”
贾母院子里,几位姑娘出去,贾琏也堵到了鸳鸯,由她带着进了贾母房里。
虽然贾琏说得还没鸳鸯细,但是再听一遍“忠勇伯态度和蔼,也不曾摆架子,有说有笑的,不像是憋着坏”,贾母还是挺高兴的。
她微笑着教育贾琏:“回去跟你媳妇好好过日子,别总吵架,她没日没夜管家就够忙的了,还要管你屋里那两个——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贾母说完,又叮嘱一句:“你老爷给你的丫鬟我就不多说了,尤家那个既然是二房,要出了孝才能圆房。”
贾琏一一听了,连声说是。
他这边出来,回到自己院子里,就看见王熙凤正洗漱换衣服,嘴里还含了一片参。
“预备着香汤,一会儿漱口,别叫她们闻见我嘴里的参味儿。”
平儿笑道:“早就预备好了,已经晾凉了。”
贾琏也知道王熙凤性子要强,除非起不来床,是绝对不能叫人看见病容的,他便道:“你也歇两天,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殷勤伺候老太太吃饭,何苦来着?”
“你知道什么?”王熙凤反驳道,至于解释,那是没有的,以前兴许还能说,现在她是绝对不能跟贾琏示弱的。
院子里还有个等着她死了好当新二奶奶的狐狸精呢。
以前她如日中天,管家管得又好又得人心,现在呢?
现在贾家收益一年不如一年,她彻底成了管家三年,猫狗都嫌。
她不日日去奉承老太太,没人给她撑腰,她还怎么管下去?
王熙凤收拾妥当,往贾母屋里去了。
这时候外院的婆子正在贾母屋里回话。
“忠勇伯那两个下人,就跟闷嘴儿的葫芦一样,什么消息都没打听出来。就知道他们穆家大管家叫苗镇川,管侍卫的头领叫汤松柏,还有个帐房文书的头,叫赵敬诚。”
贾母眉头皱了起来,这还用人打听?
忠勇伯府要在京城交际,这些跟外头有联系的人,不用打听自己上来就得介绍,就好像人人都知道他们贾家的大管家是赖大。
“既然是军队带回来的,兴许嘴是严一点。”贾母不太开心,不过还记得不能苛待下人:“赏她二两银子,送她出去吧。”
鸳鸯领了人出去,正好跟来跟贾母吃饭的媳妇们姑娘们打了个照面。
贾家这些人,话不说清楚,那不等明天早上就有流言了。况且她身后又跟着一个绝对不会来内院的脸生的粗使婆子。
鸳鸯笑着跟贾宝玉说:“老太太知道你喜欢那马,特意叫了外院的婆子来问,可惜忠勇伯连马夫都带了两个,没叫旁人近他的马。”
马?什么马?
贾宝玉反应过来。哦,是他找的借口。但是贾宝玉一向自诩体贴,张口就来:“谢谢鸳鸯姐姐替我费心了。那样的马,骑上去怕是老太太跟太太都要担心的。”
王夫人一听见能往孝顺上靠,脸上立即就有了笑意:“宝玉是最孝顺的,时刻心里都有老太太跟我这个太太,也不枉我们疼他。”
也没别的办法了,过完年就十八了,说他文不成武不就都是抬举他,再不孝顺……总不能还夸一个马上成年的男孩子长得好看吧。
众人进去,王熙凤笑道:“老太太既然准备了好吃的,怎么不吩咐人叫我去?”
“馋嘴儿的猴儿。”贾母大笑:“你不长腿?我不叫你,你就不来了?”
穆川的礼,就是这个时候送来的。
贾母神色轻松许多,时间拿捏得正正好。
看见屋子正中间摆着的那一筐碳,薛宝钗下意识看了看林黛玉,怎就一筐?莫不是装样子?
哪知道婆子接着道:“忠勇伯府送了十筐碳来,只是都抬来怕是污了老祖宗的地,其余九筐先送林姑娘屋里了。”
薛宝钗忙偏过头,小声跟史湘云说起话来,好像全然不在乎这个。
“十筐碳——”贾母故意一顿,直到大家都安静下来,这才继续道:“也能烧一个月了。”
她这就是暗示薛家,手别伸那么长,别总惦记别人屋里的东西。
薛姨妈一点不见窘迫的,反而笑道:“我看那筐上还是黄签字,这位忠勇伯的确是风头正盛。林丫头有福了。”
林黛玉神色略有黯然,外祖母……再说对她好,她也没少被挤兑,也没少听闲话,只事后帮她说两句话,事前呢?
她是非受这个委屈不可吗?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她并不敢往下深想。
“老祖宗说的是。”探春接话道:“上回分就挺没规矩的,不过两块碳,谁眼皮子竟浅到这地步?”
她还想往下说,一想起薛宝钗,她就一肚子的气。
原先薛宝钗总踩林姐姐,那也就算了,横竖不是她们家的人。可姓薛的连她们贾家的女孩子都踩。每每踩着她们装大度装体贴装懂事,搅合了多少事情?谁能忍得了这个?
可惜王夫人咳嗽了一声,探春生生把后半句话憋下去了。
“来看看忠勇伯给你们送了什么?”王夫人和煦地笑着:“听说他是种地的出身,又是突然发迹的,也不知道送的东西合不合规矩。”
林黛玉总觉得这种话是在针对她,可深究起来,那恶意又隐藏得极深,就好像在一步步试探她的底限一样。
不过下午穆川的纵容的确给了她勇气……是自己人呢。
“二舅母说得是,若是不合适,便叫送回去吧。”
贾母眼皮子一抽,送回去就是打脸了,老死不相往来都是轻的,忠勇伯在太上皇皇帝面前说两句贾府的不是,别说外头的贾家,就是宫里跟皇帝同床共枕的娘娘也招架不住。
“我一个老太太陪着你们饿着肚子,赶紧看吧。”贾母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
贾宝玉去拿了帖子读给贾母听。
“是文房四宝。”贾宝玉说:“给林妹妹还有一块怀表。”
“哦,怀表可是个好东西。”传进来还不到二十年,贾母也没有的。
“南安太妃也有一块,我见过的。”史湘云道,又凑过去看丫鬟捧给林黛玉的怀表:“你这个好像没南安太妃的大。”
林黛玉拧了两圈发条,这才道:“枉费你去了那么些公侯家里,又结实了那么些权贵,这东西越小越难做,越小越精贵,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又没有这个。”史湘云回应道:“难不成你就有?”
她原先的确是有的,可惜……林黛玉余光扫了一眼王熙凤,父亲重病过世,家里许多东西都不知去向了。
当日琏二哥也有解释,说是家贼难防,管家小厮等等带着东西跑了。
她只能相信。
贾宝玉下意识不想林黛玉关注落在旁人身上,尤其是外男,他笑道:“这忠勇伯倒是会送,文房四宝都是一样的。林妹妹,我看看你得了什么。”
有了贾宝玉带头,几位得了东西的姑娘把油纸包都拆开了。
笔墨纸砚,笔是一套四只上好的狼毫,墨用红纸绳绑着,上头还镶嵌了金箔,纸是——
贾宝玉眉头皱了起来:“怎么一人就五张纸?这也不像是宣纸,不是生宣也不是熟宣。不过倒是挺精致的,似乎还有蜡,滑滑的。”
“拿来我看看。”林黛玉招手:“这是冰纹梅花玉版笺,是宫廷御用笺纸,我小时候听说一年造不了两百张,不知道如今能造多少了。”
“诶呦。”王熙凤忙笑道:“这忠勇伯家里好东西不少呢。我数数,咱们家三位姑娘,还有林妹妹,薛家两位姑娘,还有史大妹妹,一共三十五张,许是除了宫里,就咱们家最多了。”
有了这纸,剩下的玉石砚台就没什么可看的了。
林黛玉手里拿着笺纸,轻轻晃着,跟薛宝钗笑了笑。
御用的。一连两次都是御用的。
她这才发现,她其实并不是不在乎,也不是麻木,她是因为没有人向着她,只能往内强忍。
“这墨贵重,还有金箔呢。”
“是油烟墨,适合工笔写意。”
薛宝钗跟惜春的声音同时响起,林黛玉又笑了笑:“谁都不如宝姐姐眼尖,竟无一人看见那金箔。”
来了个忠勇伯,竟叫她抖起来了。
王夫人道:“摸了墨的赶紧去洗手,别说老太太,我都有些饿了。”
贾家吃上饭,穆川也几乎是同时吃上了饭。
眼前这桌酒席,想必是去李老将军家里打听过的。
有他爱吃的牛肉和羊腿,还有个切丝的生白菜心。
酒也只有两壶,正在热水里温着。
这就让人很舒服了。
穆川客气道:“李老将军年岁高了,冬天不太舒服,吩咐跟几位说声抱歉,他来不了。这位是李老将军的孙子,今儿陪着一起来的。”
能请来一个就算不错了,况且有李老将军的孙子过来,也算给足了面子。
再说李老将军的确是年纪大了,定南侯府的事儿,如今都是他儿子带着几个管家办的。
为首的顺天府尹孟大人举了酒杯,笑道:“咱们这也算是给忠勇伯接风洗尘。真要喝起来,谁都喝不过忠勇伯,不过两杯薄酒,是个意思。”
头一杯大家都干了。
虽然天色将暗,冬日的傍晚是冷风嗖嗖,但室内却还温暖如春,摆放在桌上的菜也是精心烹饪过的,桌子下头还有个暖炉烘着,就是荤菜,也不怕凉了油腻。
酒过三巡,三位京城的地方官赞叹了穆川的英勇,又夸了李承武是虎父无犬子,前程一片光明。
穆川也不是毫无情商那种人,李承武一年半以前还是纨绔,总之话就没落在地上过。
一顿饭吃完,宾主尽欢,三位地方官送了穆川跟李承武出来,也各自道别,分头离开了。
宛平县衙距离京城七八十里地,这个点,就算是骑马也是回不去的。
马车里的柯大人正想是去客栈住一晚上,还是去再喝个酒,马车忽然被人敲响了,声音还挺熟的。
正是才喝过酒的忠勇伯穆川。
“柯大人?”
本来就没喝两杯酒,这么一激,那点酒化成汗全出来了。
车夫停了马,又被随行的下人拉去一边说话,穆川上了马车:“柯大人,我有一事为难,想请柯大人帮忙。”
穆川上马车的那一下子,马车都往下沉了沉,柯元青眼皮子跳了跳,想起京里官场上的传闻。
他这马车也不比户部大门结实啊。
“将军请讲。”柯元青拱拱手,留心听着。
“我有几个一同征战多年的手下,如今年纪到了要退伍,我家里还有几口男丁,吃不了种地的苦。不知道宛平县衙可缺杂役?他们做些捕快、收粮又或者缉凶的活儿,都是极好的。”
这算是穆川升官发财扶持家族计划里的重要步骤。
杂役虽然不是官,更加不是吏,也不是读书人,甚至说起来还是贱籍,三代不得科考的。
但捕快是可以传家的职位,尤其是京城这地方,每年吃喝不愁,能养活一大家子还能有结余。
地方官干三年拍拍屁股走了,真正维持县衙运转的,反而是下头这些吏和衙役。
至于三代不得科考,这个也容易,往平南镇一送,一来一回身份就洗白了。
况且穆川也想过的,他们家读书……就没那个环境,没个三五代是不成的,既然这样,索性两把抓,从底层做起,占据县衙的关键职位,一样能左右县令。
反而比读书当官更持久,更能养成一个大家族。
到时候有知道怎么维持县衙运转的杂役,也有能考中进士的读书人,这不两全其美。
因着才吃过酒,也知道穆川说话很是直接,再加上他那张严肃又很值得信赖的脸,柯元青道:“宛平县管了一半的京城,光京城人口就不下百万了,再加上周围的乡里,人手总是不够,大人既然开口,那就是一个捕头,五名捕快,正好一队。大人选好人,叫他们去找我的师爷乔纪便是。”
柯元青答应的很是干脆。
理由也很简单,将来林家村的地会全部记在忠勇伯名下,到时候这位一等伯不开口,他这个县令是一石粮食都收不上来。
既然如此,不如送他几个官服衙役名额,就是看着这几人的份上,忠勇伯也得稍稍意思意思,不然衙役的月俸哪里来呢?
不过……
柯元青又道:“宛平大兴两个县衙的县令任期只有一年,我明年端午过后就卸任了,将来的事情我可不能保证。”
穆川笑道:“大人不用担心,明年……大人可要万民伞?”
这玩意谁不想要?
柯元青为难地犹豫:“有些过了,请些乡亲们往县衙送些吃食牲畜便是。”
“放心,我叫他们举着青天大老爷的牌子,从御史衙门门口过。敲锣打鼓,热热闹闹。”
柯元青才四十岁的脸,就笑出了一脸褶子。
不过等他从满足的情绪里出来,却见穆川没有告辞的意思,毕竟是才做了交易,也不好赶人的,柯元青正说要不要邀请忠勇伯一起听曲儿去,就听他又说。
“还有一件事儿,得请教柯大人。”
柯元青屏息静气:“将军请讲。”
“十几年前,我家里有一块地,被人占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