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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不落红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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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闻隔空取回那一小块白骨，解开缠绕在身上的披帛，撕下一片，把整块骨头包好放在自己上衣口袋里。
全程没多看谢枯兰一眼，明明昨晚还那么亲切地叫人家的小字静言。
“谢枯兰看上去要死了，你不难过？”
“为什么要难过，她也是我仇家。”这话问的莫名其妙。
仇家死掉，难道不应该是一件很快意的事？
“你是不记得了吧，人家可还是对你念念不忘，现在还守着定情信物等你回心转意。”语气酸溜溜，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我记得她，”钟闻记得所有关于谢枯兰的事，他也确实有东西寄存在这里，只是暂时存放，不知道贺京芜怎么联想到信物这种东西，还定情。
还真是余情未了！
贺京芜绞着手帕，咬牙切齿。
“我杀了她父母族人，眼见着她落入风尘。”
钟闻回忆起往事，淡淡道。
？怎么好像跟传闻的版本不太一样？
“还是个虐恋情深的故事？”他心里嘀咕，
不会要跟弱智电视剧剧情一样纠缠个三生三世吧？
贺京芜自己脑补了一场大戏，什么情深缘浅，相爱相杀，一发不可收拾，短短数十秒脑子里过的剧情比近三年所有偶像剧的剧情还要精彩。
“为什么不救她？”
“为什么要救？”钟闻不解。
哦，好像凡人都特别爱看这种救风尘的故事，尤其男人。
“这种话可千万不要让她听见，静言会笑话的。”
出现了一点意外，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谢家一脉不应该留下任何人。
只是他去屠谢家满门时，她刚好不在，逃过一劫。
一个小女孩，没有父母亲族庇护，活不了多久。
可是她竟然活下来了。
虽然活得很艰难，很不体面，但她终究活了下来，甚至活得很长久。他也没想过在谢枯兰的有生之年，还会再见到她一次。
凡人是如此脆弱，又是如此顽强。
再遇谢枯兰，人间已过十数载。
他当然不记得从前被自己救过，一直对他念念不忘的小姑娘是谁，也不知道她如今有多么恨。
只是那天雨大，买不到伞，他就近找了个最宽敞干净的避雨处，然后就被人请了去。
“兰姑娘要见你。”
他刚进城便听人谈论过这位兰姑娘，在城中颇负盛名。
她的脸毁了一半，妆容精致，素手纤纤，室内琴声袅袅，雨势渐小，很有戏文里佳人才子相会的味道。
只是佳人心碎，才子落魄。
茶水里也不知掺了什么药，他没有在意，只是室内熏香过浓，他靠在窗边，看着檐外的雨，由珍珠大小的雨滴变成细细的丝线。
琴声渐歇。
“公子贵姓？”
“檀。”
“果然是你，檀郎君，可曾记得谢家？”
其实不记得，只不过他能看见她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记得，被仇人屠了满门，还剩下一个小姑娘。”
他把玩着白玉杯，恰好有风过，吹开了二人间的轻烟纱帐。
“今年应当十九。”
“你同从前一样，他们说的果然没错。”
凡人的毒药，道士的法宝，都伤不了他。
“既然知道我是不死之身，何必尝试，若是我不高兴，你不怕自己丢了性命？”
“我知，可若不如此，您也未必肯听我说这么多。”
“我同谢家有因果，你有何所求，说来听听。”
“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
“哪怕关乎鬼神，违反伦常？”
“是。”这一声应得即为郑重，即便他依旧漫不经心，她也听出了其中的承诺。
她从前也遇到过好心人，什么豪门公子，仙家道长，听闻她的遭遇，感慨惋惜之余，也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承诺，无非是送她归家，或者恢复她的容貌。
她曾经求过一位道长，想要再见一见自己的父母亲人，那人先是推说有反天道，让她去寻一样宝物，后来又推说自己修为不够，要引荐师叔给她。
什么修真世家，什么除魔卫道，什么清心寡欲。
匕首刺入胸膛，血喷涌而出，跟凡人一样，心脏是软的，流尽了血会死，身躯变得僵硬冰冷。
此后，什么道门仙门，她一概不信。
名声为她吸引了很多权贵公子，其中不乏大权独揽的贵胄，但无一人愿意替她赎身，为她家平反。
于是年少时遇到的那个人成了她唯一的指望，最不可能，最虚无缥缈的指望。
“我要用什么来交换？”
她很清楚，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交换，有时候别人赠予你东西，只是留着以后再还。
“我要你，无论如何，守在这里。”
“什么？”
“这里很快就会变成坟地，无人能够生还，很适合我存放一样东西，我要你守着它，无论多久。”
“若是，我死了呢？”
她相信这里马上就会横尸遍野，正如曾经的谢府，可她并不想离开。
她以为他会有别的方法，比如让她也会点法术自保，再比如留下什么保护供她栖身。
可没有。除去他要寄存的东西，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是你的事，总之，立下誓，无论生死，直至我回来取走这样东西。”
“好。”她没有犹豫多久。
“你叫什么名字？”这次离开，他终于记得问一下她的名字。
“谢枯兰。”
天时地利，数以万计的亡魂被他的骨头镇压在这里，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钟闻也说不清那时候的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只是看到后面时间停滞，鬼门关雏形初现，他带着失望离开这里。
谢枯兰不愿意归还，是因为不希望鬼门关消失，他的推测没有错。
她似乎把鬼门关当作故土，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眷恋，看来并没有被仇恨完全吞没，甚至可以说过得还不错。
她对白玉楼，对鬼门关，甚至于对罪魁祸首钟闻，仍然抱有感情。
鬼门关很多东西都是那时候留下来沿用至今，在贺京芜姐姐来之后才渐渐换新。
“那首曲子，真是你作的。”
“是我作的，不过，他应该没有听见。”
立誓之后，他带她旁观了她父母的前半生。
即便是亲生血肉，作为局外人她也要说一句，谢家是罪有应得，无怪乎此。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谢枯兰在房间静坐了一宿。
第二日原本是不用营业，她抱起了许久未弹的琵琶，拨弄几声，断断续续唱着。
“我本是，仙袂飘飘谪仙人。”
如泣如慕，婉转哀绝。
生于望族，呼奴唤婢，锦绣绮罗环绕，珍馐不缺，作为谢家姑娘，她几乎没什么烦恼。
家中剧变，长辈一夜之间换了张脸，亲近的姊妹对外宣称暴毙。
她所享用的一切，全部建立在骨肉血亲的尸骨上，而她本身也是下一份养料，用以填补深不见底的欲望。
用人尸体的油提炼出来融成的药皂，有诸多神奇的功效，是谢家安身立命之本，也曾让她引以为傲。
可她还来不及恨，那些压在头顶的大山全部都消失了。
那个人如同神仙一般降临人间，却并不是来解救她于水火。
后来几经辗转，失去了财富，容貌，良善，跌入尘埃，让人随意践踏，却又意外靠着一支曲子成名。
“我本是
仙袂飘飘天上人
众楼远上，画栋飞飞帘外云
春到南楼雪尽
似雾中花，似风前雪，似雨余云
倚阑干
□□森森不见魂
几重烟水，何处喧喧是京华
落花逐回风去
薄幸东风，薄情游子，薄命佳人
如不可执，如将有闻
识者已领，期之愈分
愿他生永不落红尘”
而后便有了这桩风月雅闻，兰姑娘的名气更盛，权贵们乐意捧着，
直至某日兵临城下，敌方将领点名让她作陪。
她抱着琵琶去了，背着满身的骂名。
最后一批被处死，城内原剩下的人不多。
庆功宴觥筹交错，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繁华。
只有她知道，此夜过后，城中再无活人。
她成了厉鬼。
她悄悄送走的那批人，将这里发生的事悉数告知外面的人听，世人赞她英勇贞烈，又好奇她的曾经，有人猜她脱凡成仙，也有人说是仙君救走了她，从此归隐，也有人说她被困城中，永世不得出。
关于她的结局众说纷纭，但是那首只唱了一次的曲子倒是随着她的事迹声名远扬。
其实她也不知道，那到到底是唱给他的，还是唱给自己。
“其实做人很没意思，当鬼也是。”
断了的手臂缓慢长出来，她又搂过断了弦的琵琶。
“我到现在还活着，只是因为心中有恨。”
谢枯兰熟稔地调音，手指划过断弦。
“他也一样，虽然我不知道神仙会恨什么，有什么不甘心，不满足，但是他的恨意不比我少。”
他们是一样的。
“贺京芜，我是有些嫉妒你的。”
嫉妒他？嫉妒他什么？
贺京芜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有何深意，想要问清楚，谢枯兰却仿佛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只沉浸地拨弄琵琶弦。
一如很多年以前，她一无所有，抱着一把粗制的琵琶，幽幽唱道：
“薄幸东风，薄情游子，薄命佳人。”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