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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chapter 74 Nan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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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彰……”
白鸟的目光再次快速扫过她左手那枚不容忽视的订婚钻戒,又看了看她面前写着仙道姓氏的名牌,最后重新定格在她失去了所有血色的脸上。
“喜欢我?”
葉月低声呢喃着,包间的隔扇在此时被拉开。
仙道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似乎刚停好车上来,气息还带着一丝赶路的微促。
“新郎也来了哦。”
白鸟起身,朝着仙道走去,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打趣道:
“仙道,今天这顿是不是该你请?”
显然,仙道脸上那惯常的笑意也随着白鸟口中令人意外的称谓而骤然凝固。
“当然,白鸟前辈。”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正对着门,肩膀僵硬得如同石雕的葉月身上,然后迅速移向白鸟。凝结的空气中,低语藏不住,依旧轻轻划过最远的那双耳朵。
“不过……新郎?抱歉,我没明白。”
仙道低头说,对着白鸟。
“臭小子,就算不对外公开,今天把人带来了还装什么蒜!”
白鸟提高声调,并将目光投向葉月、她身前的名牌,与那颗闪烁着耀眼光芒的钻戒。
她攥着掌心,不可置信的看了过去,空气中那股几乎凝滞的张力,让仙道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目光交汇的刹那,再愚钝的人都能猜出被误会的原因,然而这并不构成此刻她眼底那片惊涛骇浪。
“前辈。”
仙道的声音响起,比平时低沉了些,打破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你误会了,要结婚的人的确是小七,但未婚夫另有其人。”
白鸟的满面笑容瞬间凝固,视线来回切换于仙道与葉月之间,想要说的、问的。
“她只是跟我一起来聚餐而已。”
被仙道直接打断。
某种后知后觉的醒悟,混杂着难以置信的错愕,逐渐在白鸟眼中浮现。
“她难道不是你当年电话里和我说的……”
白鸟几乎脱口而出,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混合着尴尬、歉意和某种懊恼。他张了张嘴,似乎想继续说下去,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对仙道露出一个略带苦笑的表情。
仙道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几步走到葉月身边,没有立刻坐下,他的手轻轻搭在她冰凉而紧绷的肩膀上。掌心温暖,带着熟悉的而令人安心的力量感,但这个动作本身,在此刻的情境下,却充满了无声的询问和一种保护的姿态。
“小七?”
仙道微微弯下腰,侧头去看葉月的脸,声音放得很轻,却足够让旁边的白鸟听清他语气里的担忧和那份独特的亲密。
葉月仿佛被他的声音和触碰惊醒,猛地吸了一口气,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抬起。她看向仙道,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却盛满了来不及掩饰的震惊与茫然,以及一种被猝不及防扯开旧日伤疤般的疼痛。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仙道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微收紧,他抬起头,目光重新投向白鸟,那眼神不再仅仅是询问,而是多了一层沉静。
“前辈。”
仙道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分明,像是在重新划定某种界限,又像是在确认某种他不愿面对的可能性。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空气仿佛被这句话再次拉紧。
白鸟看着仙道那双深邃眼眸里暗涌的情绪,又看了一眼葉月失魂落魄的样子和她手上那枚刺眼的订婚戒指,终于彻底明白过来。
“哎呀,原本以为今天是携带家属的聚会,又看见了钻戒。”
他顿了顿,愧疚地看向葉月。
“葉月小姐,刚才那些旧事过去太久,我记错了,请不要放在心上。”
“旧事”两个字,像两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三人之间漾开无声的涟漪。
仙道没有立刻回应。
他放在葉月肩上的手没有移开,只是将目光重新低垂,落回她苍白的侧脸和那枚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孤零零的钻石上。
正当葉月被那句轻飘飘的“旧事”和指尖戒指的冰冷压得喘不过气,思绪在震惊与茫然的漩涡中沉浮时,包间的隔扇被再次“哗啦”一声大力拉开。
“哟!我们来晚了!”
充满活力的声音打破了室内几乎凝固的空气。
越野率先大步跨了进来,身后跟着鱼住、福田等几张熟悉又带着岁月痕迹的面孔。紧接着,更多穿着各式便服、或成熟稳重、或依旧爽朗的身影鱼贯而入,原本空旷寂静的包间瞬间被寒暄声、玩笑声和挪动椅子的声响填满。
“仙道!你这家伙,终于舍得从美国回来露面了!”
“哇,电视上看和真人果然不一样,气场更强了啊!”
“表情那么严肃干嘛,大球星,待会儿必须多喝两杯!”
“仙道,上次你那个绝杀太帅了!阳太现在房间里贴满了你的海报!”
问候与惊叹像潮水般涌向仙道,他瞬间肩背挺直,脸上重新挂起了那种应对公众时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慵懒却又让人如沐春风的招牌笑容。
“前辈们取笑了。”
他从容不迫地回应着各种招呼,并巧妙地将原本搭在葉月肩上的手收了回来,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凝重从未发生。
“越野,这次组织辛苦了。”
仙道笑着接过越野递来的清酒,难得的聚会他带上了典藏款,侍者跟在身后接过。
“少来这套,待会儿自罚三杯才是真的!”
越野大笑着,目光随即落到葉月身上。
“好久不见,听仙道说你最近刚订婚,恭喜!”
他目光敏锐地扫过她左手,微微顿了一下。
“谢谢。”
葉月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干涩。
周围嘈杂的人声、不断插入的新问候、投向她和仙道的各种了然或好奇的目光,让她根本没有完整开口的间隙和勇气。
还有话,要向仙道问清楚。
“我去接一下三川前辈,他应该刚到楼下。”
仙道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收回,身体自然而然穿过人群。
“我一起。”
白鸟的声音适时响起,想去抽根烟,他补充道。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葉月不知所措,认出她的其他人纷纷加入祝贺她的行列,越野更是夸张的喊着那么大颗钻戒,律师果然是高薪职业。
此次前来参加聚会的人中,确实有几位需要介绍。仙道特意前去镰仓接回的四口之家、白鸟前辈与刚抵达餐厅楼下的三川前辈,都是在她转学到陵南前就退役或出国留学的同校学长,没有印象是必然的。
葉月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头脑一片空白,直到仙道与白鸟带着另一位前辈再次回到这间包间,她仍无法理清混沌的真相。
“既然人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越野起身宣布聚餐正式开始,侍者从身后为众人添上酒水,前菜是精致的鱼子酱和牛塔塔,葉月却始终不动筷。
“小七。”
仙道替她拆开筷子,将两人面前的酒杯换了换,开车不喝酒的说辞用回美国前至少再请三顿的承诺总算打发了一群人。
“还在想刚刚的话吗?”
酒杯碰撞声震在耳边,与此同时还有仙道目不斜视的脸庞,印在她澄澈的瞳孔中。
“白鸟前辈是搞错了,我想有必要解释一下。”
叮叮当当,仙道微笑起来,双唇凑近她的耳朵。
“其实那时候,我喜欢的人是奈奈。你应该还记得,就是那次带回家,令你特别生气的田冈教练的侄女。”
他的声音格外温柔。
“抱歉,原本没想要瞒着你,但实在是因为你和她有点……所以这件事就一直没讲给你听。”
也格外清晰。
“越野他们都知道,不过白鸟前辈因为早就出国留学不在陵南,所以才将你和另一个Nana弄混。”
几乎是以震碎人心的力量,穿透了葉月的鼓膜,留下一片狼藉。
奈奈?
与“小七”称谓读法完全一致,在她决意向仙道表白的毕业日,依偎在他怀中的西园寺奈奈?
合情合理的解释,甚至找不出一丝破绽,如果仙道没有在最先撞见她和白鸟前辈闹出的“误会”时,如此失去往日处变不惊姿态的错愕,她或许会在此刻对这个说法照单全收。
“我想出去和你说两句,阿彰。”
葉月不顾聚会正在进行中,前辈们轮流发言,她狠狠拽住仙道的手臂,像是要将他的骨头掐断似的发力,或者说是在为自己打气。
“现在吗?”
仙道抬眉看向四周,处变不惊道,也不是不行。
然而很快,刚要推开座椅向大家示意失礼的两人同时被鱼住学长点名。
“仙道,什么时候回去看看教练?他很关心你的情况,下周应该会从鹿儿岛探亲回来。葉月也一起,我们店里板前新招的副手很够格,你应该会喜欢。”
提起教练,众人炸开锅,越野扯着嗓门开起仙道玩笑来:
“我看仙道应该更想见另一个人吧!”
紧接着,满场乱飞的眼神与默契的异口同声,葉月听见了自己的昵称。
Nana,Nana,Nana。
“西园寺小姐早就嫁人了,你可是没机会了哦。”
某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大家一阵唏嘘,虽说是玩笑话却也引发了一阵热烈讨论,有关在陵南那些年仙道与西园寺的地下恋情,斗转星移的相处中好感度节节攀升,女方主动表白男方欣然接受后秘密交往。
等等,在与仙道被称为连体婴的葉月眼皮底下,悄无声息的发生过。
话题彻底转移到仙道身上,询问他的NBA生涯、伤病恢复情况、对美国生活的感受,或是回忆当年陵南的趣事。
仙道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坐在葉月旁边,姿态放松,时而大笑,时而认真回答,时而抛出几句幽默的反击,轻易就成了这场聚会的绝对中心。
葉月被包围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热闹里,却感觉像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
她看着仙道的侧脸,看着他与昔日队友互动时眼中真切的笑意。他偶尔转过头询问她菜品合不合口味,自然的关切与无名指上这枚象征着与另一个男人未来的冰冷戒指,交织成一团理不清、触不到、却又沉甸甸压在胸口的乱麻。
她插不上那些关于篮球、关于美国、关于往昔峥嵘岁月的话题。偶尔有前辈或同期主动跟她说话,问起她的工作、她的近况,她只能机械简短地回答,笑容僵硬。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仙道,又迅速移开,落回自己面前那杯气泡散尽的香槟。
白鸟坐在稍远的地方,几次投来带着歉意和复杂目光的视线,但被热闹的人群隔开,也无法再过来多说什么。
仙道似乎完全融入了这久违的聚会氛围,但葉月却敏感地察觉到,他回应的笑声底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不在焉。他与队友碰杯时,眼神偶尔会掠过她沉默的侧影,当有人再次不经意地将话题带到另一位Nana时,他总是能极其自然又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开。
这顿饭对葉月来说,每一分钟都是一种煎熬。
佳肴失去了味道,美酒闻着只觉得晕眩,她被困在自己的座位上,被困在左手冰冷的承诺和耳边喧嚣却空洞的祝福里,更被困在白鸟所带来的颠覆性的惊悸与混乱之中。
她无数次想要抓住一个空隙,私下问仙道一句,仅仅如此?但每次话到嘴边,看着他被众人环绕,谈笑风生的样子,感受着指尖戒指坚硬的触感,那份冲动就被更深的怯懦和茫然压了回去。
好像并没有问他的立场与必要。
她只能沉默地坐着,在这片属于仙道过去与现在荣光交织的热闹中心,像一个无所适从的旁观者,独自消化着那场短暂对话所引发的内心世界的无声海啸。
曲终人散,聚会迎来尾声,好酒量的几位喝倒了一大片人,周到的晚辈们一一替前辈们呼叫计程车,越野去洗手间吐了几次后彻底醒过来。
“仙道,你车停哪?”
他执意要请代驾将白鸟前辈带回酒店续摊,其余人各自组队搭乘同一班车回镰仓。
“隔壁,要我送吗?”
仙道摸出车钥匙,在手中晃动。
“我也是,那一起走。”
作为要留下结账的人与组织者,一部电梯最多承载6人,仙道、越野、白鸟与葉月等到最后才离开。
前辈喝了不少,胜在酒量不错至今勉强保持着还算清醒的状态,越野在电梯里对着镜子整理衣领,葉月一言不发站在仙道身旁,最后三杯连着灌下去的酒并未能令她醉到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下雨了?”
第一个走出电梯的越野嚷嚷起来,他没带伞!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建筑外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潮湿的凉气。他们站在大楼宽阔的屋檐下,面前是车辆临时上下客的区域。
“小七,你在这里等我开过来再上车。”
仙道拍了拍她的肩,将葉月那副如同行尸走肉不管不顾向前走的身体摁住,生怕她没听见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我和越野去取车,你就在这里等,很快。”
越野骂骂咧咧的跟着仙道往雨里冲,留下同样被安排留在原地等待的白鸟前辈,两人安静的站在同侧,五分钟内谁也没说话,只闻雨声淅沥。
轰隆——!
一声巨雷轰响而起,葉月吓得用手捂住眼睛,冷冰冰的戒指触碰到肌肤,唤醒了她的意识。
“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啊。”
白鸟前辈往她身前一站,突然开口。
“前辈,没有的事。”
误会、乌龙、玩笑都好,仙道从始至终喜欢的人,也是她所亲眼见证过的人,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再去纠结的。
“前面和仙道一起下楼,他和我解释是另一位和你名字差不多的女生,他说其实你也认识,她叫……”
既然不值得深究,那就到此为止。
“我知道,叫奈奈,是误会而已。”
远处亮起车灯,连着好几部车往他们的方向驶来,葉月定睛一看,黑色SUV在前,她的那部银色小轿车紧随其后,隔了太远只能从雨幕中辨认出此刻正从SUV中探出头向他们招手的越野。
“前辈,您的车好像来了,今天的事请不用在意。”
葉月朝他点头示意。
“后会有期。”
她伸出手,并被稳稳接过,然而一瞬的颤抖从掌心传来,葉月的手在他的手所带动下,整个手背被放平。
然后是另一只手,她诧异地抬起头。
SUV开上内部道路,即将停靠。
“哈哈哈,我确实是搞错了!”
白鸟酒后失态的行为举止令她疑惑又担心,肯定的口吻与眼神,他恍然大悟道:
“那个和你同名的Nana曾经出过车祸,仙道为了女孩子手背上的疤可没少和我联系,等追到手了要请我喝喜酒的说法也是当时在电话里讲的,只可惜听说用了好几管祛疤膏还是留下了痕迹。”
白鸟再度扫视葉月左手中指的钻戒,以及此刻自然垂下再也看不见完整手背肌肤的双手。
SUV缓缓停驻在两人身前,后排车门自动打开。
“失礼失礼,预祝你新婚愉快!”
白鸟上车、车门缓缓关闭、越野在副驾驶向她道别,短短五秒间发生的事漫长的犹如一世纪。
雨落下,电闪雷鸣的夜晚,仙道所驾驶的银色小轿车停在距离她不足两米处。
“小七,等我。”
车窗摇下,是一张温柔的脸庞,他扬起手中的三折伞,意思是等他下车来接。
葉月并没有听从他的指示,她或许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雷雨声、雨刮器的刮擦声亦或是仙道正开合的双唇在对她说些什么。
她迈入雨幕,凉丝丝的雨水无情的冲刷在她的膝盖上,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裙摆,顺着修长的小腿肌肤向下蔓延,淌过藏在高跟鞋绑带下的,十五岁那年车祸所留下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