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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捡无花果 ...

  •   金喜露没有跟上小时候的自己到达远离麋鹿镇的村子。
      那个村子在她的记忆里很破很旧,没有几户人家,没有水没有草,远远没有麋鹿小镇那么多彩光亮。
      金喜露在那个村子里住了38天,江宜林住了30天。
      作为回忆者,她似灵魂出窍一般,漂浮在空中跟着何家峰离开,注视着眼前陌生的地方,人群熙熙攘攘,来来往往。
      这个时候,她才以另一种角度看到她童年阴影的真相。
      原来奶奶真的真的特别爱她,没有人想要弄丢他们两个。
      金美玲在得知何敏死了的第一时间,就是转身向江家相反的方向走去,她一定要在江廉音发现之前找到那两个孩子。
      泪水流下都没有察觉,直到她撞上了同样颤抖的辛萱。
      两个女人对视上,话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就从彼此的眼神中知道了何敏已死。
      两人对视,被对方的带着恨意的目光烫了下,这才有了实感。
      哦,原来是真的,何敏死了。
      脚底下踩着的碎瓦不再轻飘飘。
      何敏死了,她已经死了!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原本找好带江宜林走的马夫没赶过来,辛萱慌张中思索片刻,果断选择离开,她们不能错过用何敏命换来带江宜林走的机会。
      金美玲心细她不放心陌生人带孩子走,两人商量决定辛萱带江宜林走,她留下来控制江廉音。
      原本是这样计划的。
      但鬼灵鬼怪的何家峰也是当年事情的知情者,他在辛萱将要带孩子走的时候,主动找了上来。
      他知道辛萱其实并不想离开,她一边放不下何敏,一边担心金美玲会被江廉音的迁怒。
      正是利用辛萱心理弱点,好让何家峰从辛萱那骗了一大笔钱,他口头答应了送到乌尔村已经联系好的人家里。
      结果他骑着三轮车,扭头就朝相反的方向开去。
      他贪得很,想赚多笔钱,本来金喜露不会被送走的。
      但何家峰想赚的是贩卖人口钱,多一个小孩就多一个钱袋子。
      将金喜露和江宜林骗上车后,三轮车一路乱开,直到没油停在陌生的小村子,他把小孩留在这绑住,自己一个人跑去旁边大点的镇子买油。
      天降横财,他一路得意,对这两小孩也没太在意,心想不就两小屁孩嘛,他都绑好了这两人,再怎么样也不敢跑。
      发生的太突然了,何家峰连买家都没找好,他表面上是买油,其实是想去大一点的镇上弄小孩的门路。
      也不知道何家峰是平时坏事做绝,还是老天有眼,总之他刚踏进旁边大一点的镇子就被一家老字招牌砸中,当场毙命,血印红了一地稻草。
      死人了,但死的是何家峰,这里离麋鹿镇太远太远了。
      在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在意他,最后就是有人想要替他出口气,也不知道该把补偿金给谁。
      金喜露目睹这一切,眼睛都不眨一下,踩着何家峰的血迹转身离开,身后人群一声接一声。
      “这谁啊?有人认识吗?”
      “不认识,没人领回去啊!”
      “啧啧,命不好啊。”
      类似的话,这么耳熟,金喜露同样听过,她停下脚步不知道去哪里。
      她陷入记忆中,醒不过来了。
      “唉—可怜喔,才这么小。”
      三两个皮肤灰黄的嬢嬢挤在门口,交头接耳,她们的眼神尖锐又浑浊,一次次从自己身上扫过,金喜露被满屋的灰尘呛得说不出话。
      “抱你家去?这小娃子一个比一个生的模样好。”
      “怎么不抱你家去!我家可没多的米,白给两张嘴吃饭。”
      说话的大妈给旁边的人一记白眼,抱着手臂挪动沉重身体,往前探了探头不说话。
      “看我干啥,我就听说村里多了两个娃,过来凑热闹看看而已。”
      江宜林醒得比金喜露醒得早,他已经磨开了手上的绳子,他冷静下来观察周围环境,一间漏风的祠堂,现在是夏末收谷子的时间,角落里堆了着抽完穗的空稻禾。
      他大致可以猜到,何家峰两头骗,他们被丢在这个村子里了。
      后面还是有人看不下去给他们送了一床薄薄的毯子让他们垫着睡,好在现在是夏天,两个人不会被冻死。
      一开始,江宜林还是秉持男女有,别说什么都不愿意和金喜露睡在同一张稻草垫子上,到后来两个人人躺在垫子上盯着墙上的蜘蛛网,比谁肚子饿的声音更响。
      村民给的米已经吃空了,旁边金喜露找来的几颗干瘪的酸果子。
      “江宜林。”
      “嗯?”江宜林听到她的声音闭上眼睛,然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递到了他的嘴边。
      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尝到了甜味,是糯米糕。
      “你哪来的?”江宜林咬下一口甜糕。
      金喜露收回来发现甜糕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她立马爬起来一脸无奈,冲着他没好气地说:“你快把这一整个吃了。”
      江宜林被吼了也不生气,只是躺着重复又问了一遍:“你哪来的。”
      金喜露不回答,只是一味地将甜糕往江宜林嘴边送,不管他爱不爱吃,她只知道江宜林不吃东西病就不会好。
      见金喜露憋着嘴一直不说话,还一味地把傻子送的东西塞给自己,江宜林感到有些恼火。
      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她以前明明很爱对着自己笑,总爱和自己没完没了地聊,尽管聊得都是一些乱七八糟他不感兴趣的东西。
      “呵,你不说我也是知道,又是歪脖子树那家傻儿子给的吧。”江宜林说着侧过身刚躺着,压着心中的不满,声音因为感冒也变得有些粗糙。
      金喜露见他又是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只好把甜糕小心地放到一边去。
      她才刚往席子外边挪了几步,就被江宜林察觉到。
      有听见他在那边冷哼道:“还要我怎么提醒,你就这么上赶着给那傻儿子当童养媳!”
      “江宜林!”
      再次被吼的江宜林蔫了下来,全然没有刚刚那种威风的样子,他不太情愿地重新转了回来,水雾般的浅瞳望来。
      如果空气中有汹涌的海水,江宜林的眼光总能像海中央灯塔的投射来的光束,锁住金喜露随海水一起翻涌,内心被稀释成薄薄的一片。
      “你解释。”
      “哎呀,就是怕你生气我才不敢说,结果你还是这样凶巴巴的。”金喜露只好重新做回到垫子上。
      他们住在这家徒四壁的破房子里,就连吃饭的碗都是勉勉强强才凑出来的,哪里有什么先进的体温计。
      于是金喜露只好使用最原始的量体温方法,她朝前俯身下去,然而踩着垫子滑了一下没有控制好力度。
      砰——
      两人的头相撞在一起,金喜露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江宜林的手指已经抵在了金喜露的后脖子,虎口摸着她的颈动脉将她重新推向自己。
      “你要量体温,就好好量不行吗?”
      软绵绵的话说出来,一点都不像江宜林。
      “哦。”金喜露听后放弃抵抗,她面对的可是江宜林,尤其还是生病的江宜林。
      现在的他,顺毛刘海垂下遮在睫毛位置,穿着软趴趴洗得变形的绵白短袖,瘦了许多锁骨更明显了,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两个人的额头贴着额头,江宜林的手指还是贴在她的脖子处冰冰凉凉的,在夏天这个闷热的房子里有天然冰块降温还是很舒服的,金喜露就没叫他放下。
      江宜林只要微微仰头就能对上金喜露的眼睛,但他不好意思,偷看了一眼后连忙垂下眼眸,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解释。”
      “解释什么啊?”金喜露怀疑自己量体温的方式是不是不太对,真的要量这么久吗,为什么感觉自己越来越热。
      “解释你为什么又要去找歪脖子小子。”
      “我没去找,人家今天过生日,他送了我几个甜糕就这么简单。”
      金喜露越量越不对劲,这家伙不会是装病吧,但又看着不太像,等了几秒她才说,“还有,人家不歪脖子,也不傻,人就是结巴而已。”
      金喜露觉得不能再量下去了,仰头避开他的额头。
      江宜林睁开眼,恍惚之间只看见她跑开的身影。
      金喜露然站起来朝门外跑,边跑边说:“不像发烧啊,你等我再去借点药来。”
      她离开后,空荡荡的屋子里依稀可以听见墙角落的吵闹的蝉叫,吵得他脑子疼,又忍不住喊了金喜露的名字。
      他的声音像在凉水里滚了一圈,沙哑的嗓子磨开:“金喜露。”
      可惜没有人回应她。
      等到金喜露拿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水踏进屋子,江宜林已经躺在垫子上眉头紧锁,苍白干涩的嘴唇失去了光泽微微呼气,头靠在墙上贪凉,额头印出白灰也不知道。
      金喜露一手拿着药碗,一手扶着他单薄的肩膀,他瘦了很多躺在那边一动不动,肩胛骨顶着衣服总是空一块突一块的。
      但是他在金喜露眼里,依然是美好的。
      “江宜林醒醒,醒醒起来喝药了。”金喜露手摸着他的肩锋,视线却偷偷地往他的锁骨滑去,她记得他锁骨位置有一颗红痣,起初是不小心看到的。
      后面随着两个人越来越熟悉,金喜露也能正大光明地看他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江宜林睡着了,她反而有一点扭扭捏捏,怯生生地去看他。
      后来长大后的金喜露才明白,原来那是喜欢而不自知。
      面对喜欢的人羞怯,像涨红的无花果,外表看起来坚硬牢固,果实内部那些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种子,早已酝酿好酸甜。
      “你是谁?”听见声音江宜林身体抖了一下,睫毛颤动可就是没有睁开眼,压在脖子下的手指蜷缩起来。
      “是我,我回来了。”
      金喜露也不想强硬地把他叫醒,但好心阿嫲帮忙熬了土药方,说药趁热喝掉。
      江宜林从前两天就开始身体不舒服了,他这个闷倭瓜什么都不说,还是金喜露细心发现他一天比一天醒得晚,逼问他一番。
      江宜林才承认,他生病了。
      江宜林听见她的声音,皱着眉毛细细分辨,几秒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睡了太久,手都被压麻了。
      金喜露被他这个反应吓到,这药他昨天也吃了,怎么吃药还病得越来越重,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金喜露。”
      她很少很少见到这样的江宜林,压下心中的恐惧不安,吸了一下鼻子,挤出笑容,继续热烈地回应他。
      “嗯,是我呀,我是金喜露,我在!”
      江宜林什么都看不见,手腕的酥酥麻麻的感觉如同一通永远燃不尽的鞭炮,冲上他的脑袋,碾了一遍又一遍。
      他也很想努力睁开眼,可眼前还好黑暗一片,直到一滴,两滴水滴在了他的脸上,她的泪水温度都要比他体温高。
      “我给你找了药,你一定不可以浪费,快点睁开眼睛,睁开呀。”金喜露实在忍不住了,泪水像崩断的线珠,杂乱没有任何规律,她几乎是倾尽所有力气大哭出声。
      她感到害怕,她真的好害怕。
      即使一次又一次安慰自己,奶奶不可能真的狠心丢了他们两个。
      但随着这个夏天渐渐过去,屋子外边永远看不见熟悉的绿树,永远是那么昏黄,希望就像破了洞的屋子,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越来越冷,越来越渺茫。
      这里没有河,一口口深深的水井每次打水,她都担心不是她,就是江宜林迟早会掉下去一个淹死。
      她抽泣着,而江宜林的手从脖子下抽出来,搭在她的手背上,冰冷的手指点在她的手骨凹陷地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哭声减弱,江宜林没有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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