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夸父逐日、一叶障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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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上看。”
被谁蛊惑一般，叶诚诉的瞳仁一瞬扩大，黑眸如墨点滴入白水，在眼眶中晕开，直至双眼全部变黑。
向上看吗，他照做了。
于是，他头顶正上方那片被萤火虫照亮的局部壁画，竟像云走星移、日升月落，几个眨眼间，在充当天空的穹顶之上飞快地变换着图案。
青绿色的蛇鳞一闪而过，蓝紫色的光芒消失在暗处，绿叶、神殿、编织纹……都不见了，穹顶变成一张空白的树皮色枯黄画布，在叶诚诉的头顶上方展开。
一颗木炭球，被尾部闪亮的萤火虫推动着，在壁画表面留下了一个黑色的方形“口”字。
接着，三只萤火虫分别落在了左上角，左下角，右下角的位置，对应小卢、叶森和叶诚诉的初始站位。
而后，代表小卢的那只萤火虫，用细小的触足，从左向右，水平地、缓慢地，走到了右上角的位置。
这对应了他们三人现在的位置。
随后，这些小虫就不再动了。
人类先手，小虫复刻，神使观看，四角游戏，正式开始。
（一）《我经过》
“我去！我刚刚是被鬼上身了吗！！”
叶诚诉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贴近的“嘶嘶”声刺挠耳廓，双眼刚刚更是只能看清头顶的壁画，而余光看到的世界，却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像有什么东西遮住了他的眼，直接在他的脑海中播放画面一样。
这个想法把他自己给吓了个激灵，而在打量周遭环境之后，小叶更是瞳孔骤缩。
像从头顶打下的聚光灯，骤然收束了它光照的范围，叶诚诉本来还能看见一前一后的叶森和小卢，现在却只能看清自己的脚下，身前身后，尽是黑暗。
原本能照亮整个“口”字的光，现在却只能映亮前后落脚点的范围。
所以此刻全部的信息来源，就只有头顶的萤火虫四角游戏。
“如果按照四角游戏的规则来说，小卢拍了右上角的空气，那么右上角的空气已经出发，到我所在的右下角，空气拍了我的肩膀，我就可以出发去拍叶森了。”
头顶的萤火虫没有动，说明无论是叶森还是小卢，此刻都没有在黑暗中贸然行动。
现在，是空气的轮次。
等待黑暗中一个莫须有的东西来拍自己的肩膀，叶诚诉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狂跳。
他喃喃着叶森和小卢的名字，但声音像被困在原地，无法传递出去，神殿内回荡着空寂的回音，是叶诚诉强装镇定的询问：
“叶森？小卢？你们那边是什么情况？你们都还好吗？”
“……你们都还好吗？”
“……还好吗？”
“……吗？”
好吧。
叶诚诉只能在黑暗中惴惴不安地等待出发的拍肩指令。
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肩膀上一传来拍拍的力道，他就立刻头也不回地直接往前跑，去下个转角处找叶森。
别回头……别回头……只要不回头，就不用知道那个玩意儿是什么。
都怪小卢！他这个起点真是太让人猝不及防了！但凡商量一下规划一下……
叶诚诉咬着下唇，指尖冰凉，冷汗淋漓，只在心里絮絮叨叨，不敢再出声，生怕惊醒了黑暗中的什么。
在管道中爬过尸山，逃过鳄鱼，生死时速，叶诚诉自觉心理素质真的有明显提升，但也只是比之前好而已，他该怕还是怕，只是学会了一边怕一边跑，且跑得越来越快。
而不是停在原地，流泪、过呼吸、怨恨质问指责于神或什么注定。
对，我都想好对策了，接下来照做就可以了。
头顶的壁画上并没有扮演空气的萤火虫，叶诚诉只能等待。
直到一个不容置疑的力度，带着笃定和责问，拍上了他的肩。
叶诚诉几乎是立刻就绷紧了大腿肌肉，准备弹射起步，在蛇背上狂奔！
可那个拍上他肩膀的“人”，却开口说话了。
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条件反射般的安心感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直接在心底蔓延开来。
“还在这发呆，考几分啊？还不去写作业！哦，秋游，我知道你要去秋游，明天秋游就不写作业啦？”
叶诚诉顿住了。
安心感之后紧接着的，就是极度的担忧和深达灵魂的恐惧。
不，不对，不要回头！
他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他妈应该在家，拿着退休工资，安安稳稳地，跟她朋友一块旅游才……
叶诚诉还没想明白，肩膀上就自上而下地传来一股推力，“快去写作业！”
这力道不小，叶诚诉不由踉跄着往前了两步。
到这，小叶才怔愣地反应了过来。
这个力度，还有这个拍肩的角度，是来自年轻的妈妈，自上而下地，拍着还在上小学的自己，这是久违的、只在回忆中存在的身高差。
叶诚诉立马回过头，可身后一片黑暗。
头顶上，代表叶诚诉的萤火虫开始缓慢移动了。
小叶皱紧了眉，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心脏悬拎起来，“老妈？可老妈怎么会……叶森！我跟你讲！叶……”
叶诚诉拍向身前人的肩。
不对，这不是叶森！这个“人”比叶森矮得多！
小叶收回手，立刻往后闪了老远。
那个“人”没有转身，他只给叶诚诉留了个背影，剩下的身体基本都隐匿在黑暗中。
可在有限的萤火虫光线中，也足够让叶诚诉看清并认出这个背影，这个穿着藏蓝色夹克衫，黑色休闲裤，白色老款休闲运动鞋的背影。
“……爸？”
“唉，一直跟你妈这么凑合过也是为了你，你该独立了，你看看哪有大学毕业了还找家里要钱的？”
“爸！爸你……”
那道背影往前走了。
头顶上，代表着叶森的那只萤火虫也开始了移动。
叶诚诉抬头看到这一幕，浑身寒毛倒竖。
他也不顾叶森能不能听得见，使出最大的音量，嘶吼着提醒，“不对叶森！我刚刚拍肩的人不是你！不对！！叶森——”
黑暗中，没有回应。
可接下来，还有令叶诚诉更加恐惧的事情。
代表小卢的那只萤火虫，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动过。
这也就说明，截止至目前，小卢都还没有被谁拍肩，让他继续前进，所以他自然也就不可能走到下一个拐点，拍别人的肩继续推动流程。
那现在，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又是谁的？
叶诚诉几乎能听见自己颈椎和牙关一并咯咯作响的动静，他一再在心中告诫自己别回头，被拍肩就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
人要往前走，不要再回头了。
“天天早八，课这么多，期末怕是要考十几门，你复习到哪了小叶，药理背完没？”
惊愕之下，叶诚诉还是下意识地回头了。
是他室友，他们关系不错，他追他前任的时候，叶诚诉还帮着出了不少主意。
后来，室友失恋了，叶诚诉还陪他去了酒吧，学大人买醉消愁。结果一杯酒都没买，他俩凑在一起斟酌完性价比又斟酌地铁停运时间，又被live house吵得实在待不住，跑回寝室打了一晚上王者，喝了四杯奶茶。
叶诚诉张了张嘴，盯着室友那张逼真的脸，说不出话来。
“没背？好兄弟，那赶紧背去吧！我都背到药物动力学了！哈哈好吧其实就是第一章……”
他推了叶诚诉一把，小叶只得继续向前。
这次，他的前方依然不是叶森，是他大五实习时跟的带教。
那位带教医生不善言辞，被叶诚诉拍了肩之后，他头都没回，只跟他说，科室会议室下午是空的，让他去那里背书，给他点了杯咖啡。
接着，又一轮循环，这次拍叶诚诉肩膀的，是他考研外加实习的搭子，打着哈欠，喊他一起吃饭。
继续往前，叶诚诉拍的，仍然不是叶森，是某个学妹，叶诚诉都快忘了这个人。
她哭得厉害，不肯回头，“谢谢学长，谢谢你刚刚帮我说话，第一次遇到那种患者，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四方的游戏场所，叶诚诉就这样一圈圈打转。
这场游戏似乎没有尽头，而看似在原地转圈的小叶，可能已经走出原点很远，以至于他无法再次和初始点的叶森重逢。
这一切的转折，来自下一次四角游戏的循环。
这次拍他肩的人，是邰洋。
昏黄的萤火虫光，像极了那晚，一附院食堂小花园的路灯，亮度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但都同样帮着叶诚诉遮掩了眼里的泪光。
邰洋拍着叶诚诉的肩，“不要一直沮丧，二战也没有关系的……小叶啊，别太难过啦，才四月份，专业课抓点紧……你哭了吗？真不至于……哎呀，不就是考研嘛！”
“你是不是觉得，师哥师姐们都规培了，你没考上，我们就……就不待见你了？不跟你玩了？”
四角游戏是有固定的顺序的，叶诚诉不被允许往邰洋的方向走，如果他这么做了，他脚下的巨蛇藤蔓就会塌陷。
叶诚诉咽下酸重的泪，继续在黑暗中前行。
可下一个转角，他拍肩的人，还是邰洋。
那是那天在星巴克跟他一起吃蛋糕的邰洋，他跟他说，珍惜自己的善良和心力，你没办法和所有人共情，你没办法倾听所有人的苦难和心酸。
接着，拍他肩的人，依然是邰洋。
那是在商场门口，跟自己和叶森聊天告别的邰洋，也是邰洋生前，跟叶诚诉见的最后一面。
所以，叶诚诉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继续往前走了。
按照之前的规律，在下一个转角，他要拍肩的人，大概率是遇难的师哥。
脚步沉重得抬不起来，孤寂绝望的黑暗中，叶诚诉像个被关在八音盒里跳舞的芭蕾小人，他每转一圈，就代表时间流逝了一点。
他的人生一直往前，但师哥却被死亡丢在了原地。
所以他如果不继续向前，那就永远不会到达下一个转角，师哥就不会死。
可如果不继续往前，就不会知道下一个转角到底是什么。
也许是叶森呢？
“叶森是神的造物，可他却跟小卢和敖特不一样，虽然不知道自我意识缺失这件事到底有多严重，但……总归是和神有关。”
邰洋死亡的靶向概率，是“神”上调的。
叶森缺失的自我意识，“神”作为他的造物主，必然也有关联。
现在进行四角游戏的，也是所谓的“神”使大人。
“神”……
那玩意儿有病吧！到底要干嘛！
叶诚诉咬紧牙关，腮帮子顶了顶，他凶神恶煞地抬头望天，那只代表着叶森的萤火虫，跑得越来越快，像个在四角游戏的无限循环中、着急找到终点和尽头的绝望之人，慌不择路，只知往前。
“这个笨猫，我到现在都没拍上他的肩，他到底在跑什么？！”
愤愤地骂了一句，沉重的担忧却叫叶诚诉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得破局，得想办法提醒他！”
…
（二）《经过我》
“这场面看上去有点像……夸父逐日？”
有意思，邰洋的谐音正好是太阳。谐音“小鹿”的小卢，在心里感慨着谐音梗的妙趣。
平凡的人类，不肯接受朋友的死亡，不愿接受人生中的失去，越不甘心，就越容易迷失。
那么，在追逐“神”的真相时，人类就一定会逐渐忘记自己的初心，最终，他还是会打开潘多拉的魔盒，试图修改自己的世界线，违逆时间只能向前的顺序，创造出另一个逸散世界……
夸父逐日终究是场悲剧。
小叶啊，就算你有另一位写入师同行，也还是会重复这样的人类悲剧吗？
小卢躺在虚空的黑暗之上，惬意地将双手十指交叉，垫托在颈下，表情闲适，盯着穹顶上属于叶诚诉的壁画，期待着后续的发展。
在四角游戏正式开始之后，这位写入师就已经看穿神使大人的用意了。
“这并不是什么管道层接纳的考验，而是神使大人借助这种方式，给出的隐晦预言与忠告传信。”
还真是仁慈……
旁观他人的人生，对于写入师来说，和仰望星空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都是浪漫有趣的事。
只要跳脱出游戏的范围，就能够看到真相的全貌，正如游戏npc不会知道自己的命运，但游戏开发者却很清楚。
不参与游戏，就能看清游戏。
当然，不止是游戏，仰望星空也是这样，那颗在夜空中最为闪耀的星星，也许是远在数光年之外、数亿年之前的一场盛大死亡。
生和死，也不过是取决于观察而已。
“如果小叶动了回头去找曾经邰洋的念头，逆向行走，那么，这个四角游戏的藤蔓就会崩溃塌陷。但他现在只是停了下来，因为前方有叶森，叶森是他的方向，是他的锚点，叶森拴住了他。”
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这一点，毕竟只要小叶回头，这个游戏就因崩溃而结束了，小卢也就不用在这看热闹发呆了，他肚子都饿了，想找敖特约饭去。
那个鸡贼的老家伙，肯定猜到了今天会发生什么，才没有跟着一起过来。
“哎呀，快点的吧，反正游戏崩溃又不代表宇宙热寂，这只是个四角游戏，不是建设世界线，以你俩的脑子，反而能从逆向行走导致game over中，得出一点教训和暗示。”
只不过，叶森身为写入师，居然和平凡的人类一样，被困在这个四角游戏里，到现在都没有看穿破局方式，还真是……
作为写入师，站在原地不入局，或干脆跳出游戏范围，才是明智且正确的生存方式。
可惜啊，这个道理，叶森好像不太懂，这位没什么自我意识的写入师，轻易就起心动念，像个人类一样只知向前。
小卢看着属于叶森的壁画内容，轻笑一声，苹果肌顶起小雀斑，糖棕色呆毛晃了晃，“那边是夸父逐日，不过现在倒是知道要停下来好好琢磨了，这边……这边完全是一叶障目。”
一“叶”障目，双关，妙极了，不愧是他小卢。
“哎呀叶森，你也停下来，回头看看吧，这傻孩子……”
小卢身侧的巨蛇藤蔓上，又探出一只不明生物的手，做出了拍肩的动作。
当然拍空了，小卢已经在旁边的黑暗虚空上躺平。
他也没有回应，更没有起身、归位、向前。
所以，代表小卢的那只萤火虫，一直都停留在原地。
“拜托，我都忘记这种生物是哪条时间线里结识过的朋友了，我忘记的存在，怎么能推动我向前，又哪里值得我去追逐呢？”
所以，好奇，是小卢和敖特这种写入师生存的唯一乐趣。
彭罗斯阶梯，三维中不可能存在的图形，以此代表写入师的一生，还真是贴切。
没有目的，没有归处，没有由来，一切都是起点，一切都是终点，那还有什么是真的，还有什么不变呢？
“哈哈！当然是自己啦！”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夸父逐日、一叶障目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