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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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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下学期的半年怎么过去,迟等杭已经彻底遗忘,记忆为他筛去痛苦的部分,只给他留下杨且商。
班级换座靠成绩排名,他们也偶然做过同桌,讨论题目的时候,他看着杨且商一手握着维生素一手攥着苦咖啡,钻研答案的表情匪夷所思,说:“这是人能写出来的题?”
他边说,随手磕出一片维C倒进盒盖递过来,迟等杭其实不喜欢吃酸的东西,但他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将“补品”舔进舌头。
……好吧,真的太酸了。
迟等杭皱成了苦瓜脸,表情比看见杀猪还痛苦,得到杨且商毫不留情的戏笑。
高三的紧张,只要是人,难免心脏疼痛。
天赋异禀的人自然有,但天赋怪一定不算多,剩下的尽是用寻常脑子普通身体硬熬出来造就的学霸称呼。
迟等杭收敛所有杂念,每天的生活只剩下做题,复习,背诵,总结笔记巩固知识,他的英语底子太薄,语法全部不管,早自习时背单词和作文范文,然后在英语课上努力学习数学物理生物,用其他科补英语的窟窿。
累吗?
非常累。
他不是天才,他想要有更好的未来,他一无所有,他想要考出小镇,想要有好工作,赚很多钱,不想再被人瞧不起,学习是他唯一的出路。
……还有,他想要追上杨且商。
杨且商学习很专注,他不是不费力气就轻松拿到一切的人,他的成绩高是努力的结果。
所以迟等杭也必须很努力很努力,加快脚步,才能追上对方的脚印。
等到高考结束,一切尘埃落定。
他攒了一信封的钱,准备请杨且商吃饭,为了这顿饭,他去理发店修剪近几年最流行的发型,买了最好看的衣服,一想到能见到杨且商,名为喜悦与期待的气泡水将他完整浸泡,堵住他的五脏六腑,苦日子变成了希望的甜头。
推开门,失踪半年的男人站在门口,他嘴角弯起的弧度一点点扯平,他听见自己平静地喊了一声:“爸。”
男人戴了副墨镜,海滩衬衫大大咧咧地散着,脖子上挂的金项链也不知真假,像是个刚出来的暴发户,他看着改头换面的迟等杭,表情从惊讶变成大笑:“儿子,快来抱下,想死爸了。”
迟等杭面无表情地躲开他伸过来的手臂,脚死死抵住门边,说:“你有什么事,没有事我就关门了。”
男人每次来都要搜刮一通家里的物件,无一例外。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老子进家门还轮得着你同意?”男人挂下脸,说:“你手里拿的什么玩意,给我看看。”
迟等杭把信封掩到背后,把门往回拽:“和你没关系。”
他爸做什么都没天分,这点也遗传给了迟等杭,他们有一点相通,对金钱的嗅觉总那么,该死的,应该去死的敏锐。
钱够花不就行了,非要去贪心不该想的,越贪越没,直到一无所有,连累家人。
自遇见杨且商以后,迟等杭很久很久没有和别人打过架,因为男生和他说,暴力也许能解决问题,可后果是被请进去喝茶,严重能到一辈子出不来。
文明社会,文明一些。
他渐渐改掉一身的毛病,专注自己的生活,认真学习,想象未来。
明明生活在向好的一面发展,为什么男人还要出现在他的面前,是他毁了他的生活,打跑了妈妈,让他生活在流言蜚语中,每日每夜要忌惮讨债的人,不敢睡觉做梦只有噩梦,穷到翻垃圾桶遭人唾沫,他刚生出一点点的希望,男人再一次将它打破。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渣,这样该死的人,哪里配为人父母。
大把的钞票像是冬天的雪花纷纷散落,落到地上化成了脏湿的泥水,他攥着男人的头一下一下往墙上砸,男人怒极,掏起旁边的热水壶狠狠砸向他的胸口,他浑身上下全是血,刚修剪过的头发被抓乱,精心准备好的衣服被扯坏。
他的父亲,在这个世界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人,他的出现又一次把迟等杭精心准备的一切毁掉了。
男人忘了,迟等杭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瘦瘦小小,被按烟头不能反抗,被用扫帚打到奄奄一息的小孩了。
他早早长大,力气不比男人小,狠劲也不比男人少。
那一秒。
那一秒的冲动。
那一秒的愤怒。
迟等杭想把刀直接捅进男人的心脏,大家一起死吧,谁也别好过,下地狱别活了。
手机忽然从兜里掉出来,来电铃声在地面震出声响,他失神地看过去,来电人——杨且商。
杨且商不是小王子,迟等杭也不是玫瑰花,他从不回应他的热情,迷惘,困惑,难过,可那一把不曾倾斜的伞,的确为迟等杭驱走了全部寒冷。
杨且商。
他的救赎。
他的唯一。
手里的刀被掷到一旁,迟等杭攥起手机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杨且商发现迟等杭时,对方蜷缩在角落里,身上除了血就是泥,比在雨天扔出去的流浪狗还要狼狈。
他站停在迟等杭面前,后者猛缩了下肩膀,抬起头,眼睛溢满难过和悲伤。
杨且商当时偏爱这一双眼,清澈的像是刚出生小孩的眼眸,与他常常周旋的中年男人们完全不同的干净。
多没礼貌,多没边界感。
为什么总有人不经过同意私自动他的东西。
教养使然,乐于助人是传统美德。
杨且商只问了三句话。
“谁打的?”
“有没有目击证人?”
“有监控吗?”
迟等杭不觉得委屈,也没感到多疼,但他陡然鼻子一酸:“我…”
没能说出来。
杨且商平静地看着他:“接下来,我说得对你就点头,说得不对,摇头。”
他连说了几个名头,迟等杭缓慢摇头,直到——
“你爸打了你。”
不是一句疑问,是肯定句。
杨且商忽然笑了一声。
正常情况下,他不太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不过看着迟等杭的模样总能让他联想到二叔。
就像他从来没有教过杨竟灼用烟灰缸砸人的额头,可他堂弟用的自然而然。
这是他二叔的习惯。
明明可以坐下来好好说,好的一个学不会,脏话打人倒是一学就通。
真的。
他真心实意想要劝告他们,没事多看看法律频道和教育科普吧。
“带我去找他。”杨且商说。
凌晨一点,迟老三被保镖们按在地上,一边叫骂一边愤恨地瞧过来,带着要和人一起下地狱的目光双眼赤红。
杨且商太不理解了。
对方可以自然地对待别人,而别人用同样的方法对他怎么就要死要活。
吵得可以。
“他刚才打了你几次?”杨且商问。
迟等杭握紧拳头,男人用刀刮破了他脖颈的皮肤,他一说话嗓子哑得像是破锣:“三十七次。”
只算是今天,如果从小开始算,男人至少打了他上万次,迟等杭最想不开的时候,甚至自讨乐趣,他这都没死,命可真硬。
“打回去。”杨且商静静说,末了,话音勾了声笑:“三十七下,一下都不许少,我给你数着。”
“听到了吗,迟等杭。”
礼节送给同样礼貌的人,谁欺负他,他一定以牙还牙,他养的东西也是。
“一……”
迟等杭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忆起很小的时候,男人还没染上赌博,他坐在迟老三脖子上神采飞扬地指挥去向,他妈妈拿着一串棉花糖喂他,甜滋滋的。
可那只是以前,人会变。
不能因为那一丁点好肯定他的一切,家暴是错的,做错事就得认,如果他今天被打死是老天有眼,他活该。
“六、七……”
迟等杭一拳又一拳,这辈子没这么使劲,用力往男人身上打,刚开始迟老三还有力气叫嚣,随着一个个数字过去,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后来,迟等杭不知道打了多少下,杨且商的声音愈发的远,像是早年黑白电视机错频时拉长的画面,耳朵嗡嗡作响,他似是被绑在铁轨上,鸣笛的火车轰隆轰隆驶过来,下一秒,要把他碾个稀碎。
“迟等杭。”
一声唤声忽然传进他的耳朵,杨且商把他拽了回去,他像是一头搁浅的海豚,忽然被捞起来重新放回了提供生存环境的海水,他恍恍惚惚地瞧着杨且商的脸,身边萦绕着杨且商的温度与气味。
他离不开杨且商了。
他离开杨且商会死。
杨且商让南春山看好迟等杭,站在迟老三面前,男人眼眶充血,精光四射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充满了滔天的愤怒和仇恨。
迟等杭抬起脚要冲过来,准备拦在他前面。
杨且商没回头,淡淡说:“迟等杭,站那,别动。”
迟等杭攥紧手心,僵在原地。
杨且商静静回望着男人,好半晌,弯了下眉:“您是我长辈,我叫您声叔叔。”
“我好心劝告您,给您个台阶麻溜下吧,如果刚才不是我拦住迟等杭,您早归西了。”
他用最礼貌平静的声音说着惊悚伤人的话。
“怎么着啊您要,感觉不出来么,迟等杭想活活打死你,我倒也能理解,毕竟您常年家暴嘛,学学法吧,父债子偿没写在法律里,我再说清楚点,就算您欠人一条胳膊,欠债的要砍断您的手指,和迟等杭也不发生半点关系。”
“抱歉叔叔,您可能觉得不中听。”
杨且商语气是真挺尊敬人:
“我全特么真心话。”
迟老三的目光泛着逼人的寒意,两个泛黄的眼珠子猛地一瞪,从袖口瞬间拔出一把小刀挥出来,刚动一下,他的手腕被狠狠踩在脚底下。
迟老三早没了气势,他硬撑着最后一口气喊道:“我要报警!”
杨且商神情不变,用纸巾擦了擦弄脏的手指,看热闹不嫌事大道:“报。”
“现在就报,今天你要是没站在警局,你是我孙子。”
当天晚上,杨且商多了个孙子。
那是迟等杭第一次见到如此姿态的杨且商,超出这个年龄的成熟与平静,不是咄咄逼人,远胜于此的浓浓攻击性,像是一个真正的,居高临下的上位者,睥睨着下位的人,发号施令。
正因为迟等杭感受过脸颊被人轻轻抚摸的滋味,会有着对方身上淡淡的薄香味。
他才意识到,初遇时的那条河流,是杨且商给予他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