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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前尘 ...

  •   押送江玺的是那个跳傩舞的人,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这个曾经关他的牢笼里。魂魄险些消散,着实让江玺慌得一批,现在只是被关住,他反而还轻松一些。

      死里逃生,江玺聊天欲又起来了,他看着走在旁边话都不说一句的人,觉得有些无趣,就想逗他开口:“这位兄台,你怎么都不说话?你放心,我不吃人的,你就和我聊两句,陪我解解闷呗。”

      兄台沉默。
      “别那么死板嘛。”
      兄台转过脸,不想理他。

      江玺撇撇嘴,提高了音量:“师姐,你再不和我说句话,往后就没和我说话的机会了!”

      夜鸣蝉终于有了点回应,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江玺骄傲道:“我就猜是你!”
      夜鸣蝉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江玺道:“那些弟子里,我就只没看到你和裴纪,我觉得这种祭典你们不会不来,就在你们两个中随便猜了一个,没想到真给我猜中了。”

      夜鸣蝉不知说他什么好,见他死到临头了还嬉皮笑脸,便略带责备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江玺道:“横竖都是死,不如笑着死。”

      夜鸣蝉和他说不通,心有余而力不足,放了一次水不可能再放他第二次,只能慢吞吞地将叽叽喳喳的江玺带到了大牢内。

      江玺对这里头熟悉无比,一进去就盘坐下来和夜鸣蝉隔空对话。

      “上次你和宴云放走我,没有被宗门责罚么?”
      “没有。”
      “哈?”,江玺诧异道,“你们浮白山管得这么松吗?”

      “那几个押送你们的弟子受罚了,因为忘记点亮符篆。”夜鸣蝉指了指山墙上贴着的符纸。可怜的路人弟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背了锅。

      江玺实在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那几名弟子可真是人在山中坐锅从天上来,怕是到现在都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吧。江玺自顾自地笑了会儿,又停下来,半晌,轻声问道:“对了师姐,你和宴云当时,为什么要放走我呢?”

      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救一只狐妖,还是一只掏了人心的狐妖。

      夜鸣蝉也盘坐下来,看样子是准备和江玺长谈了。

      “救人,一定要有个原因吗?”
      她说得坦然,江玺却不能理解:“但你救的不是一个好人。”

      夜鸣蝉又道:“好与坏的定义是什么?”

      江玺语塞。在他看来,做到他这种地步的,肯定不能归为好人那列了,至于坏人,别人都说他坏,那他应该就是坏的吧。

      “你知道你杀了方年那天,大家的反应是什么吗?”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江玺道:“害怕呀。”

      “我是说对方年的态度。”

      “哦,”江玺拿了块石子,在手上转来转去,转过两圈后,抬起头,“不知道。”

      夜鸣蝉道:“对于方年的死,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件好事。”

      转动的石子停了下来。

      “和方年住同一个寝室的那名弟子,甚至还叫上朋友偷偷下山吃了顿饭。”

      面对这样的结果,江玺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就连我,也是这样想的。”

      夜鸣蝉慢慢抬起头,好像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里:“他横行霸道,傲慢无礼,和商时旭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很讨厌他,甚至希望他分宗大选就被筛掉永远不要踏足浮白山。”

      “他是一颗毒瘤,全宗门不说都讨厌他至少也有一半以上的人讨厌。你掏了他的心,很多弟子也把这说成是'为民除害'”

      江玺苦笑道:“就算这样,我依然是一只无端害人性命的狐妖不是吗?”

      夜鸣蝉道:“都是如此。他们会有讨厌的东西,也会有害怕的东西,最皆大欢喜的结果就是两者一起消失。自卫是本能,如果有人要拿剑划开我的喉咙,我第一反应也会是能不能在他杀掉我之前先杀掉他。”

      “我不怕你,是因为我和他们相比,更了解你是怎样的人。”

      江玺“哈哈”两声,拍掉手上的泥巴,撑着下巴露出狐狸般的狡诈模样来。他盯着夜鸣蝉,说:“师姐,你就不怕那是我装的?”

      夜鸣蝉道:“没想过。”
      “你当时太蠢了,应该想不到这一点。”

      江玺:……

      聊完了方年,两人之间又变得死一般寂静。夜鸣蝉见他没什么想问的了,便准备起身离开。走到这个地步,她已经爱莫能助了。

      “对了师姐,”江玺将外袍脱下来,递给夜鸣蝉,“劳烦把这个带给我师兄,到时我若灰飞烟灭了,叫他给我立个衣冠冢,不至于让我沦落到连个墓都没有。”

      夜鸣蝉接过外袍,叠好了拿在手上。

      “顺便问一句,宴云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夜鸣蝉垂眸,说:“宴云已经离开宗门了。”

      “大家都是普通人,没有那么显赫的身世,凭本事进了浮白山却要处处受他人冷眼,与其窝囊受气,不如另寻他路。”

      囚笼里又只剩了江玺一人,他在地上写着字,却分了一半心思用来神游。离开宗门,这好像是宴云能干出来的事。她性子洒脱直白,说话也直来直去,巴结别人的事她肯定做不出来。一个敢在比武台上舞大刀的姑娘,却要她做个窝瓜,确实委屈她了。

      江玺又想到她开的那家千宝阁,生意看着也还不错,可见她就算不修行,转去经商也能闯出名堂。

      看来得找个时间再帮宴云改进改进五彩崩人丸了。江玺越想越觉得可行,一想到事成之后他能去找宴云加盟,到时候也大捞一笔钱,让沈书颜后半辈子衣食无忧,那嘴角弧度是压都压不住。

      幻想完了,江玺又将视线落回地上。地上一堆鬼画桃符,仔细一看,写的全是“沈书颜”。江玺急忙缩回手,将地上的字迹擦掉,确认将痕迹都清理干净后,才伸了个懒腰坐直身子。

      他闭上眼,须臾,整个人就飘了起来,轻烟似的落不到实处,再睁眼,他就已站到了结界外,隔着看不见的屏障望着里面坐得端端正正的身体。

      万丹啊万丹,你算错了一步啊。江玺我哪是没死啊,是你这牢笼只能关活物关不住死物啊。

      江玺朝洞口处张贴的符纸上吹了口气,符纸吹起一角又落了回去。江玺就借着这魂体的形态,大摇大摆地往山下走。不过这山路黑灯瞎火的,过于冷清。江玺想起上次沈书颜留在他体内的妖力,应该还剩点,便打了个响指——

      “啪!”

      沈书颜循声看去,桌上的蜡烛炸开一朵小小的火花。他见烛光被夜风吹得晃晃悠悠,就去窗边将窗户带上了。关之前,他还朝街道上看了一眼,还是没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沈书颜回到座位上,隐隐有些心慌。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还没回来?

      实在是担心,沈书颜便想去找他,却在这时响起了叩叩的敲门声。

      沈书颜赶紧去开门,一打开才发现,外面站的不是江玺,而是夜鸣蝉。

      “他叫我把这个给你。”

      沈书颜接过,手中的外袍凉凉的,好似裹着夜里的冷风。

      无声胜有声。一件外袍,沈书颜就能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谢谢。”

      他拿着外袍,坐到桌前,衣裳上绣着的狐狸纹样闪烁几下便跑出来一只鬼狐狸,围着沈书颜嘤嘤嘤地叫。

      沈书颜将它抱下来,摸了摸它的头。

      “你现在不能待在这儿了,”老先生灌了口水,把杯子重重一扣,“他们没多久就会查到这儿来,趁还能跑,赶紧逃吧。”

      焰火忽明忽暗,江玺在燃尽最后一点妖力后,来到了藏书阁。

      被黑甲虫咬伤的时候,沈书颜和他说过这个藏书阁。里面的情形和他所述大差不差,水墨字体特效一样悬在半空中,要哪件法器,哪本书籍直接叫名字就行了。外面看这藏书阁只不过是个华丽点的阁楼,里面却是一眼望不到头。

      真要这样找,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去了。

      也不知道那本记载着各种古老阵法的书,浮白山究竟收没收藏有。

      不对,这么重要的一本书,应该不会和其他玩意儿混在一起,应当是要单独存放在某个地方。

      江玺四处望了望,想找有没有类似保险柜的玩意儿,还没细找,就见墙边悬浮着两个字,明明白白毫不遮掩地写着“暗门”两字。

      ……

      藏都不藏一下,不是有诈吧?江玺伸手触了触,直接就从两字上穿了过去,没触发什么机关。江玺犹豫片刻,试探地念了出来。

      话音刚落,两个墨字便消散开,一扇小门露了出来。江玺抬脚往里走,里头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过不久,又来到一个房间。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一壶茶,本该是清幽雅致之地,两扇窗户却一扇电闪雷鸣,一扇风雪交加。桌子后头还放着张小木桌,上面香烟袅袅,白烟后是一块牌位,清楚地刻着“赵初尧。”

      江玺走过去,将牌位拿起来。一拿上,他眉间便一皱。这牌位中,似乎还封着谁的魂魄。江玺心念微动,手一翻,一缕残魂游了出来。自从骷髅兄将赵初尧那一丝魂魄给他后,他便一直带在身上,没想到,还真有其用武之地。

      魂魄慢悠悠地游进牌位中,牌位蓦地抖了抖,之后便再无动静。江玺疑惑地拍了拍。嗯?怎么不动了?不会弄坏了吧?

      江玺正将牌位翻来覆去地研究,他摸了摸牌的底座,发现底下有一处凹凸不齐,便将牌位翻过来举高,借着反光的地方去看下面刻着什么,还未等他看清,一双手就从背后伸出来,将牌位轻轻抽走,放回了原处。

      艾玛!江玺猛回头,正想着被抓包了怎么逃跑,就见背后站着一个陌生人。十八九岁的样子,要说年龄,就和江玺生前差不多大,眉目是温和的,笑起来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可他现在明明面无表情,却让江玺不敢与之对视。

      在看到那人的脸后,江玺仅花了0.01秒就猜出了此人身份,若按赵叙白说的,他和师父关系好,那跟他这位小辈一定也能好好相处。江玺观他,除了面上严肃点,怨气却不重,这倒是很稀奇。于是便躬身,毕恭毕敬地唤了声:“师伯。”

      赵初尧紧绷的脸略微有些松动,江玺继续说:“小辈清心宗弟子,师承掌门沈若初。”

      他由这个姿势保持了许久,赵初尧却突然拉起他,一阵天旋地转后,江玺再睁眼,竟来到了宗门中央的空地间。

      这是做什么?江玺正欲询问,赵初尧却看向宗门口。崎岖的山路上,一位白衣仙长和几名弟子,带着身后四个粗布麻衣的少年走了进来。

      四个都是熟面孔。沉默寡言的是万丹,走在最前面东张西望的是沈若初,互相说着话的就是赵初尧和赵叙白了。白衣仙长一走近,练剑的,交谈的弟子便纷纷停下朝他行礼:“掌门。”

      掌门摆摆手,带着身后新入门的四只好苗苗进了殿。殿中人不少,各个看着都有掌门的气质,看来浮白山那时的确百花齐放,门派也没有刻意分门别类。白衣掌门清了清嗓子,殿中便安静下来。

      “我此次下山,发现这几位根骨上佳,有谁要收他们为徒的?”

      其中一位面容肃杀,身量欣长,和其对视都像在被审视的男子走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沈若初,说:“这就是那个用树枝刺穿黑熊皮肉的?”

      白衣掌门点点头。
      那人将剑递给沈若初,说:“我看看。”

      沈若初第一次碰真剑,还是如此贵重的剑,剑身磨得锃亮,能将人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你尽管来,我看看。”
      沈若初只好提剑在空中简单划拉,冲刺几下,完事儿后,将剑放下,拘谨地站在原地。男人似乎很满意,明明是夸赞,却听得人没有半点高兴:“嗯,力道均匀,气息稳定,的确很适合剑修。”

      “以后你就跟着我,明白吗?”
      沈若初“嗯”了声。

      白衣掌门摸摸他的头,说:“炼川君剑术造诣颇高,你跟着他正好修身养性,好好磨一磨你跳脱的性子。”

      沈若初刚进宗门,就被里面的剑修首位挑走了,赵初尧和赵叙白善辩药草,善使医术,也被一位女宗主高高兴兴地带走了。

      剩了万丹一个,孤单伶仃地站在殿中央。

      白衣掌门站到他身旁,叫住女宗主,说:“决明君,这孩子熟悉丹药医书,不如让他也跟着你?”

      决明君一手搂着一个小朋友,闻言转头,红豆珠钗也跟着晃悠:“光读书有什么用?我要的是能实干的!”

      白衣掌门有些为难,这人都带回来,哪还有退回去的道理,于是说道:“书中理论掌握了,要治什么病不是轻而易举,这孩子也努力,叫他跟着你多练练,总是学得好的。”

      决明君道:“病痛千万,那书就一本,哪有你想得那么好治?”

      “这技能也是练起来的嘛,”白衣掌门将万丹往前一推,“或者你考考他,答得好再跟着你。”

      “行吧。”决明君拗不过他,便挑了几个问题问,都是丹修的专业知识,按理山野间出生的孩子是不知道这些的,但万丹将那本书都翻烂了,所以大多问题都能回答。

      决明君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说:“行吧,这孩子我收下了,你叫什么名字?”

      万丹回到:“姓万,单名一个赋字。”

      “万赋?好文邹邹的名字,你父母是想要你考取功名?”
      “既然入了我门下,合该换个相称的名字,就叫万丹吧。”

      四人就这样入了各自的宗派,万丹虽说进了丹修,还是主修炼丹一脉,另外两人则主修医术一脉。

      江玺在赵初尧的幻境里,日月轮转岁月变换不过眨眼的事,眼前场景一换,浮白山便已过了好几个四季,刚入门的少年也长成玉树临风的青年。

      “好!”比武台外掌声雷动,台上一人衣袂翻飞,剑势凌厉,破空之箭般将对手一剑封喉。沈若初收剑,抱拳道:“承让。”

      台下又响起更热烈的掌声,赵初尧站在树荫下,望着台上意气风发的人,感叹地道:“这么些年过去,若初长成一个真正的侠客了。”

      赵叙白说:“他就只会在台上耍帅了,私下里还不是偷偷和我们一起去掏鸟蛋。”

      “那是你硬拉着人家去,”赵初尧点了点他的脑袋,“炼川君管得严,若是被抓到,是若初受罚又不是你,你倒是心安理得。”

      赵叙白道:“他若心智坚定,我肯定是拉不走他的。”

      两人笑闹着,万丹就站在一旁看着台上被阳光笼罩的身影,看了几眼后,缓缓收回目光。

      “万丹,你最近怎么了,好生沉闷,一天都不说几句话的。”

      赵初尧见他状态不对,就站到中间来,面色担忧。

      “啊,没事,天气太热了,没什么精力。”

      “确实挺热的,你今天是不是还要到山里去摘草药?”他望着正盛的日头,抱怨道,“天气这么热,师父干嘛还让你如此辛苦,我做了点酸梅汤,你装在水壶里带过去喝。”

      万丹轻声回应,没再多说。

      不多时,沈若初也下了台朝他们走过来,四人聚到一块儿就有说不完的话。在这山中学了规矩,沈若初举手投足间也有了炼川君的沉稳肃穆,但面对朋友时还是能打开话篓子,一说就说好长时间。

      万丹和他们挤在一块儿,偶尔附和几句,见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离开。

      赵初尧忙拉住他:“诶?不带酸梅汤去么?”
      万丹道:“不必了,我很快就回来。”

      他走得匆忙,赵初尧说要回去给他拿他也婉拒了,带个草帽就去了山上。接下来的课程,他们会学如何处理疑难杂症。这一讲就是一下午,赵叙白还听睡着了,给决明君气了个半死。两人听完课,已是夕阳西下,赵初尧把淌着哈喇子的弟弟叫起来,视线看向宗派大门,似乎是在想万丹怎会去这么久。

      出了房门,赵初尧没往寝室那块走,而是转头去了另一个方向。赵叙白打着哈欠,见赵初尧不回去,叫道:“哥,你干嘛去?”

      赵初尧道:“我去看看万丹。”
      “嗷,那行吧,我先回去了,困死我了。”

      快入夜后,山间便凉快许多,山风吹拂,林倾月斜。赵初尧来到一个偏僻的房舍前,敲了敲门。

      “请进。”

      赵初尧推门而入,见万丹点着油灯,灯下是一本厚厚的书。赵初尧搬了根凳子坐下,发现他看的竟是一本医书。

      “怎么不好好休息?今天下午累了那么久。”他将竹杯打开,里面装着清凉的酸梅汤。

      “左右没事干,不如起来看看书。”

      “别太劳累,身体要紧。”赵初尧陪了他一会儿,见他神情恹恹,便不再打扰他,叮嘱他早点休息后就要出去。

      万丹却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我再不努力点,就没资格和你们站在一块儿了。”

      赵初尧顿住脚步,再看万丹时,烛光都照不亮他的面容。

      “我没有慧根,压根就没资格,入这浮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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