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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燃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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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一般的寂静中,蔺怀钦弯身捡起蔺迟玄甩掉的被子,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父亲的病估计要养上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还得麻烦安长老,多为门派事务操操心。这样,也算是为主分忧了,您说呢?”
这句话,应就是对蔺迟玄的不忠,不应就是不能为主分忧,不管哪个,都是要命的存在。
安槐冷汗直流,后知后觉蔺怀钦的可怕。
可少宗主不就是个酒囊饭袋么,怎么会有如此精密的布局。
混乱中,他茫然地看了一眼蔺怀钦。
蔺怀钦负手而立,玄黑的衣袍将那张如玉的脸衬的淡漠如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时,竟让他有一种被攫取擒获的恐惧与慌张。
那是真正的上位者才有的气场与姿态。
一旁的蔺迟玄颤巍巍地抓着床沿,瞪着那双浑浊干瘪的双眼,粗重又急促地喘着气。
这还是,原来的少宗主吗?
这一想法让安槐心神大乱,在蔺怀钦不断逼近的脚步中,本能地磕头,“是,是,属下领命。”
属下二字,足够要了他的命。
蔺怀钦收回视线。
真是索然无味。
还以为这些第一批上赶着表忠心的有什么手段。
早知如此,还不如在自己屋里逗影九,说不定还能多摸他两下。
寂寂无声中,只有蔺迟玄模糊又压抑的呼吸声。
他知道今晚蔺怀钦会来,也知道今晚是他们第一次的正面博弈。
这不仅仅是权力的争夺。若是他落败,蔺怀钦就会成为夜泉宗真正的主人,自己不得善终;若是蔺怀钦落败,等待他的,也只有后山那座坟场。
他们父子之间,不管是之前,还是以后,从来都没有感情可言。
服下去的参汤让蔺迟玄有了些力气,他把自己撑起来靠在床沿,没什么神采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蔺怀钦,许久才咬着牙说:“……少宗主年纪尚轻,玩心未收,也是情有可原。”
蔺怀钦双手拢在袖中,勾唇一笑。
他赌对了。
蔺迟玄是不敢将他不是原主的消息透露出去的,他自己苟延残喘,若此时把他不是原主的消息公之于众,日后这夜泉宗是否姓蔺,还尚未可知。
不仅如此,蔺迟玄还要压着满腔憎恶,在众人面前上演父慈子孝的好戏,才能让这些心怀鬼胎的下属们有所忌惮,不会真的欺他老无力且无人相护,取而代之。
只要蔺迟玄在他的心腹面前认下他这个少宗主,缓和他二人之间势同水火的关系,蔺怀钦就有了光明正大的靠山,自然就有更多的时间沉淀和布局。
今晚到此地目的已然达成,蔺怀钦眉眼微松,“父亲教训的是,日后我会对门派的事情更勤勉。”
与其说是蔺迟玄的主动承认,倒不如说是自己逼得他不得不做出这个选择。
到底是心不甘情不愿,蔺迟玄瞪着那双老眼,无论如何都要扳回一局,“我虽年纪大不中用了,但也比你多吃了几年的盐。从今日起,那些需要定夺的事情,就汇报到我这里吧。”
座中众人都闻到了权利变更的味道,纷纷交换着眼色。
蔺迟玄着急把大权抓回自己手里,早在蔺怀钦的预料之中。
但他目前根本就不在意这夜泉宗的权利是不是在自己手上,他只需要一个能让他横着走的少宗主身份,就够了。
诡异的氛围中,蔺怀钦侧了身,微微颔首,“如此也好,只是要难为父亲,病中还要操劳。”
蔺迟玄没有说话,阴郁着一张病气缭绕的脸,沉沉地盯着他。
不管他怎么努力隐藏,都没办法遮掩病中颓丧虚弱的状态,更别提蔺怀钦一直在他这些许久未见的下属面前反复提及自己大病,恐怕夜泉宗的外患还来不及解决,就要先迎来内部的争夺。
一想到这里,蔺迟玄气血上涌,方才喝进去的参汤烧得他头晕目眩。
明白蔺怀钦的所有手段却无法阻挡,蔺迟玄气急败坏,瘦到只剩一层皮的手指紧紧掐着床沿,呼吸闷重,不多时,竟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一道身影极快地跪侍在床下,毫不在意地上的血污,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主上小心,切莫动气。”
蔺迟玄费力地看着那人,突然用力地反握住了他的手,“……燕淮。”
燕淮,负责夜泉宗所有侍卫武士以及影卫训练的大统领,坐在太师椅上的第三人,从头到尾都未发一言。
蔺怀钦的视线落在他削薄又挺拔的后背上,沉了些。
恐怕这人,才是蔺迟玄敢回到夜泉宗的底气。
“少宗主。”在蔺怀钦准备离开之际,燕淮出声喊住了他。
那是一道如青锋般简短又锐利的声音,寥寥几字,却涌动着丰厚的力量。
蔺怀钦停住已经行至廊下的脚步,在茫茫雪色的光影中转过半张脸。
燕淮依旧维持着跪地的姿势,略抬起下巴,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少宗主与宗主父子情深,如今宗主病重,还请少宗主为宗主侍疾,也好平宗内的非议与口舌。”
果然,不叫的狗咬人最痛。
迎着雪色与月光,蔺怀钦转过身,身后被拖长的影子宛若蛰伏的猛兽,随主人露了点冰冷的笑意,“这是自然,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说是侍疾,但蔺迟玄执拗不听劝,药师开的药方和膳房所做的菜,都是他钦点检查,让下人反复试毒后,才敢放进嘴里。
这样一来,等蔺迟玄身体稍有起色,已经是半月之后的深夜。
终于演完了父慈子孝的蔺怀钦深吸了一口气,马不停蹄地就往寝殿赶。
不知道小九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睡觉吃饭。那晚一出来就直接住在了偏殿的耳房里,一住就是半个月多,没来得及跟他说,不知道他会不会担心。
寝殿门被推开的一瞬间,蔺怀钦期待的心就落了下去。
寝屋里安安静静,落针可闻,床上地上都是一片整洁,看起来被仔细收拾过,但不管哪里,都没有影九的痕迹,只有那张被洗干净了的毯子,叠成小小一块,放在床上。
看屋内摆设,不像是有人行刺过的样子,应当是小九自行离开的结果。
虽说是自己答应放他回去的,但没有允许就私自离开,还是让蔺怀钦心有不满。
本想叫人询问一下最近的事情,可照着影九教给他的暗号敲了半天,也没看到今日当值的影卫,蔺怀钦敛目,忍耐至极地叹了口气,复又推开门,走进了沉沉夜色中。
夜泉宗最西边的密林里,是所有侍从武士和影卫的噩梦。
每半年,所有人都会被集合在这里,经受训练和考核,若是其中一项不过,会被就地抹杀,成为土壤的养分。
被夜色浸满的刀锋一闪,一名武士就轰然倒下。
燕淮面无表情地踢开倒地的身躯,双指抹去刀背上的血迹,目光犀利,“再有意图逃跑者,下场如他。”
喧嚣风声在这片死寂之地静默,所有存活的人都无声地低下了头。
十几人的队伍里,影六站在中间的位置,影七和影九站在队伍的最后,俱是筋疲力尽,摇摇欲坠。
他们已经在这个地方训练了五天了,五天断水断粮的极限训练,几乎要了他们的命。
“影九,”影七急促地换着气,干裂的嘴唇几乎张不开,只有几句气声,“刚才你就不应该等我的……”
两人刚从上一场厮杀中下来,原本第一的影九为了等影七,一直到最后才走到队伍里。
他们刚走到队伍中,燕淮就瞥了一眼香盏里熄灭的香,挥了挥手。剩下那些倒在半路的,还没从角斗中比出胜负的,通通都被拉到密林的另一边,被强行毁去一部分面容,沦为最低等的贱仆。
浓郁的血腥味呛得影九头晕目眩,才好了些的伤口又在绵延作疼,他努力地喘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影七憋闷,越想越气,“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疯,以往的训练也没这么严苛。”
影九没说话,心却一直往下沉。
从蔺迟玄回来的那天起,他就一直惴惴不安。恐怕这次的训练,不单单是能力考核,更是一场忠诚对象的筛选。
难以忍受的疲惫与饥饿中,燕淮的声音从很远处传来,但一字一句,清晰异常,“恭喜各位通过本次训练,现在可以前来领取奖励了。”
影七一下就瘫软在地,扯着影九的手臂,“小九帮忙看看是啥,我好累,要倒下了。”
以往训练的最后,都是以严厉的训诫告终,可这次,竟破天荒的有奖励。
影九清晰地看到,每一个上前的人都是双手接过燕淮的奖励,欣喜万分地磕头,面上的怨气与愠怒瞬间转化为感激。
“好像有一碗水,和一个馒头。”
“馒头!”
影七一听,顾不上浑身的酸痛,一骨碌地坐起来,拉着他,连忙跟着人群挪动。
很快,刚雀跃的心情就停滞了下来。
影七看到,排在他们前面的影六跪在燕淮面前,低头垂眸,没有接过燕淮的东西。
几乎是瞬间,燕淮手中的馒头和水被放下,取而代之地是粗硬的马鞭。
鞭子打在影六身上时,影七想都不想,就冲了上去,“哥!”
影卫之间相互求情是大罪,果不其然,燕淮一看到冲上去护着影六的影七,目光就沉了下来,吩咐一旁侍立的武士将两人分开,拖了下去。
影九心急如焚,不自觉地挤开人群,站到了队伍最前面。
遏制住自己想要求情的本能,影九清楚,向燕淮求情是没有用的。
主上,只有主上,才能救下影六和影七,要赶紧离开这里才是关键。
注视着被拖下去的影七,燕淮收敛了唇边的寒意,转过那张含锋的眼睛,锁定了影九。
“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