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1、Chapitre51苏醒 ...
-
【复生实验室】
围绕着身体的烧灼感消失了,房间里流动着夏季草木生长吐出的气息。艾莎缓缓睁开双眼,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扭头看向床边把头埋在臂弯里睡着的伊安。伊安一只手紧紧攥着她的右手贴在脸侧。艾莎一动,他也察觉到了,慢慢抬起头。
“伊安…”
伊安涣散茫然的双眼瞬间被点亮。失了血色的双唇抿了抿,绽开笑容。
“艾莎,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伊安…”艾莎缓缓伸展双腿,原本酸乏沉重的关节变得轻盈,胸腔里灼热割裂的疼痛烟消云散后,呼吸前所未有的舒畅。
“真好,还能听你叫我的名字,我还想再多听几次。”伊安轻勾艾莎手指柔声说。
糟了!他怎么会这么说,我现在浑身一点生病的感觉都没有了,我不会是已经死了吧,他…也真的跟着我一起到了天堂?
“不可以!不行!你不可以出现在这里!你现在还不能跟我走,我要你回去!快回去!”艾莎使劲甩开伊安的手,拼命将他从床边推离。
“艾莎,你要我去哪?这里是复生实验室啊。”伊安伸手护在脸前低挡艾莎毫无章法的攻击,慌乱解释。
“嗯?”艾莎手脚并用的动作骤然停下,一股脱力感猛然袭来。她抬起左手,把手背上的针管放在眼前看了看:“我没死?”
伊安笑出声来,把艾莎双腿重新放回被踢乱的被子里。“怎么会死,生病这几天你的身体消耗了太多能量。别挣扎了,好好休息。”
“伊安,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比我还虚弱啊…”艾莎终于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死神收割她生命前的南柯一梦,但目光落在伊安脸上的瞬间却恍然觉得不对。
“他啊…确实没比你好到哪里去。”房门被人推开,奥罗拉的声音混合着门轴转动声一同传来。
“奥罗拉?你怎么又回来了?”伊安惊讶转头看此刻像一只北极熊一样从头到脚被隔离服包裹着的奥罗拉。
“你们两个,一个大病一场刚刚有恢复的迹象,另一个昨天才损失了1000cc的血液。乔恩还要负责准备一日三餐,我要怎么放心你们互相照顾?”奥罗拉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隔离服。引得一阵沙沙作响。
伊安刚想开口说谢谢,身侧忽然传来艾莎惊慌的声音:“什么?伊安受伤了吗?”
“不是受伤,是这病毒的解药,就在他血液里。”奥罗拉耸耸肩。
“奥罗拉…”伊安鼻梁一皱,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
“对了,我想现在你需要检查一下艾莎的身体恢复得如何吧?我去准备一下检查设备。”奥罗拉灵巧地退出了房间。
“伊安…你…不要命了吗?”艾莎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惊坐起身,引得输液管里的血液回流。
伊安伸手抓住艾莎手臂:“一点血而已,再过几天就会造回来了。不用担心,我也是医学生,不会真的伤到自己。”
“你抽那么多血,还把我从医院扛回来,都没休息一下…”艾莎揉了揉伊安略微凌乱的发丝,心口发酸。伊安橙红色的发丝露出来的更多了,发梢松散地遮住眼眸,轻轻扫在微翘的鼻尖上。
伊安摇头轻笑:“你都已经睡了一整天了,你怎么知道在这中间我没休息过?”
艾莎张张嘴巴,迟疑片刻:“这么久了?”
“对了,这段时间你母亲一直在找你。”伊安拿起床头的手机放进艾莎手中。屏幕上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这么多…艾莎在心中嘀咕着,回拨了母亲的电话。
“艾莎?”母亲惊叹:“真的是你!”
“是我,我没事。那天太忙了,精神崩溃了而已。”艾莎平静地说。
“你吓唬妈妈做什么?我说了不叫你去隔离区,你偏要去,这回你知道怕了?早就该听我的话,不要进去。”
“妈妈…我现在已经不在隔离区了,不要再计较这些了好吗?”艾莎皱起眉头闭上眼,耐心值已经快到底了。
“不在隔离区了?那就好。”母亲明显舒了一口气。
寒暄几句后,艾莎挂断了电话,气呼呼地斜睨着角落里的那盆枝条舒展的苹果桉。平时叫我光明磊落地治病救人,真遇见了有人需要救却又叫我逃走,真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片刻艾莎感觉有人轻轻在自己脸颊上捏了捏,回头正对上眷恋在她的脸上许久的蓝绿双眸。
“怎么了?我的脸是不是很脏?”艾莎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抬手在脸上胡乱抓了一把,却没摸到任何血液留下的痕迹。
“嗯,像个小花猫一样,喏,你自己看看。”伊安把床头一面小镜子递到艾莎手中。
艾莎拿过镜子,左看看右看看,不仅没有什么血迹,连两天来在医院病床上揉搓蓬乱的发丝也被梳理得整整齐齐。“伊安!你骗我!”艾莎把手中的镜子一甩,丢进伊安怀里。伊安被猝不及防的进攻惊得浑身一颤,但还是稳稳接住了镜子。
目光忽然间瞥见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梳子。艾莎的动作一滞,下意识地摸发梢。她仿佛看见在自己昏睡的时候,伊安坐在床前,手中的梳子轻轻柔柔穿过她的发丝,倍加珍惜地将每一丝一缕打结的头发都梳好。
“你…”艾莎张张嘴,想说出口的后半句却打着颤含在口中,心口一股暖流升腾而起,涌上鼻尖,灼得双眼酸酸涩涩。
谁知伊安先一步上前,将艾莎紧紧揽在怀中。“以后不管遇见多坏的情况,都第一个告诉我好不好?”
艾莎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揽得有些不知所措,伊安急促的呼吸声在耳畔不断起伏。艾莎良久才重新吐出了句子:“对不起…让你担心我…”她颤着声却不敢说出自己反复看到的那个梦境。
“你不是问过我,我最害怕什么吗?我猜你应该知道了。”伊安轻抚着艾莎背后的发丝附在她耳畔轻声说。
“我…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以为身为医生就能救更多的人,才擅自决定进隔离区。如果没过几天就哭哭啼啼地告诉你我生病了,我怕你怪罪我一意孤行,怕因此让你也生病,又怕你觉得我脆弱…”艾莎带着鼻音,气息颤抖,眼泪扑扑簌簌地滴落在伊安肩头,在他无垠的心上沙漠变成破土而出的花朵。
“我知道你不是脆弱,生死这种事面前,没有人是坚不可摧的。下次想找我也不必纠结那么多。十八岁之前的伊安已经死在安尔德公墓了,之后的每一天,都是为你而活。”伊安轻轻退开身体,骨节分明的双手包裹住艾莎l微凉的手掌,蓝绿双眸就像有微风的海面轻柔荡漾起微波,微波落在艾莎心底,如海水将她缓缓包裹。
艾莎听过声嘶力竭地羞辱,见过不留情面的嘲讽,感受过不分青红皂白的责备,却唯独没有体验过全心全意的笃定。那感觉安全到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就仿佛自己又重新长大了一次,丢掉了被斑驳岁月磨损的厚重螺壳,终于尽情地将自己柔软的身躯展露在夏季微甜的晚风中。
“伊安,我们可以开始检查了。”奥罗拉从门缝里探出头来。
“走吧。”伊安横抱起艾莎,将她放在奥罗拉推进来的轮椅上,走向检查室。
“伊安,我饿了。”艾莎仰起头看他。
伊安蹲下身,轻握艾莎双手:“先检查一下病毒对身体器官有没有造成损伤,没问题的话,你来点菜。”
目送检查室大门关闭,伊安踉跄两步一只手抓住了另一扇门的扶手。另一只手按在胸口揉搓,想缓解因为缺少睡眠和失血而变得慌乱的心跳。眼前世界忽而飞速旋转,身子一坠,跌入一片虚空。
“伊安,伊安!”乔恩急促的呼唤声终于穿过耳畔不断回荡的尖锐耳鸣。伊安缓缓睁开眼,乔恩一只手护住他后脑,扶着他的背,将他靠在了膝盖上。
“好险,差一点就撞到头。你守了艾莎一整天,该去休息一下了。”乔恩的话语惊魂未定。
伊安深吸几口气,缓了缓神,才终于让眼前的世界停止了旋转。“艾莎在做检查,我担心病毒会对她的内脏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伊安,别逞强,这里我看着,你这三天只睡了七个小时,不要命了吗?”乔恩的语气一反常态的严肃。不由分说地将伊安往休息室拖。
伊安忽而觉得没力气挣扎了,身体深陷于柔软的床单之中,强烈的疲倦感如同一张带有粘液的大网,双眼愈发沉重,很快便坠入了梦乡。
“艾莎!”伊安从梦中惊醒,胸口不住地起伏,他抬手摸了摸湿漉漉的额头,看向床头微弱亮起的黄色台灯,良久才平稳了呼吸。
“做了噩梦了?”北极熊一般的奥罗拉听见他喊,从房门口探出头来。
伊安撑起身体,将灯光调亮些,打散了噩梦的幻影。“艾莎怎么样?”
“病毒只是早期侵害,她并没有器质性损伤。她晚上喝了些蔬菜汤,已经睡了。”奥罗拉沙沙作响地走进来。
伊安按亮了手机屏幕,凌晨三点四十五分。起身瞬间一阵眩晕随即而来,奥罗拉快步上前扶住他手臂。
“怎么…我…”伊安揉了揉眉心,对突如其来的眩晕十分茫然。
“别担心,是乔恩给你注射镇定剂的正常反应。这些天你太累了,又不肯休息。”奥罗拉解释说。
竟然完全没有这一段记忆了,怪不得睡得这么沉。伊安轻轻推开奥罗拉的手,向门外走去。夜灯温暖柔和的光映照着床上女孩安然睡颜。伊安伸手将缠绕在她嘴角的发丝拨顺。
奥罗拉一动不动矗立在门外,生怕隔离服发出的声响吵醒沉睡的女孩。
片刻伊安走出房间,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
“不睡吗?”伊安侧头看着奥罗拉隔离服下充满倦意的面容。
“有些闷得慌。病毒闹得这么凶,作为生物学家却没能给出解决办法,的确觉得有些愧对你父亲的培养。”奥罗拉叹息。
“去海边喝一杯?我陪你。你们心情烦闷的时候都是这样解愁的吧?”伊安扬起下巴向着吧台的方向看。
“猜对了,一杯酒就能解决问题,你却要用镇定剂。”奥罗拉顽皮眨眼。
成年人的解闷方式真的很奇怪,小时候看到甚至一度以为成年的那一刻酒就会自动变得好喝。伊安心中嘀咕。开启了实验室的全警卫系统。抬头看向奥罗拉无奈一笑:“走吧。”
深夜的海潮声更加清明,距离实验室十分钟车程的海岸上,湿湿凉凉的海风轻轻拂过奥罗拉深棕色的发丝,夹杂着阵阵消毒水的气息。
“谢谢你奥罗拉。”伊安从置物格中取出酒瓶递进了奥罗拉手中。
“其实我才是该说谢谢的那个人。”奥罗拉在礁石上坐下来,吞下口中的酒,悠悠说。
“你说是我父亲培养了你?”伊安的目光摸索着奥罗拉夜色中的轮廓。
海风中夹杂着奥罗拉的苦笑,她没答那问题,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不是本地人。”
“看得出来。”伊安轻声应道。
“十四岁的时候我被父亲嫁给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做妻子。聘礼足够全家七口人一年的生活费。虽然很廉价,却是当时整个家庭能生存下去的唯一办法。也是在这一年我被迫做了母亲。”也许是黑夜的海浪与奥罗拉的内心产生了微妙的共鸣,又或许是黑夜无形给了她坚实的掩护,让人看不见她眼中的晶莹。她才终于将尘封多年的往事讲了出来。
“成年女性生育尚且有不容忽视的风险,这个年纪的女孩…他怎么能让那么小的孩子做这种事!还有一点人性在吗?”伊安胸口微微起伏,奥罗拉平静讲出的故事显然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奥罗拉将头转向另一侧悄悄抹掉眼角的泪滴:“你觉得,他身上会有人性?就是因为我年纪太小,自己虽然侥幸活了命但那个婴儿三天后就夭折了。得知婴儿夭折的消息,那个男人对我拳打脚踢。午夜趁他烂醉如泥,我拖拖着一身伤爬出他的房子,永远逃离了那个地方。”
“你是不是直到现在还在为此难过?连我父亲都从没听你提起过这些吧?”像是溺于潮水,伊安心口酸酸涨涨的,手指微微颤抖。在他所不知道的角落,竟有人过着这样荒谬的生活。
“这些事,我从没对别人讲过。因为我笃定没人像你这样,开口就问我还难过不难过。我曾经看到跟我有过相似遭遇的女孩在社交软件上分享了她的经历,我正想说些什么开解她,但打开评论区却发现大部分言论都在说她是编造的…”
“没人比亲历者更希望这些事情是编造的吧,这样就真的什么都没生发生过了。”风里传来了伊安无可奈何的笑声。
“这大抵就是世界可笑的地方吧,任何你没有经历过而觉得不合常理的事,都可以说是编造的。加害者躲在幕后,看着站出来的受害者被人唾弃,才是真正的狂欢吧。”奥罗拉深长地叹息着。
“所以说,人不要轻易展露自己的伤口,那只是给别人一个攻击你的突破口。”伊安的鼻息里夹杂着些许自嘲的笑声,仿佛看到了六岁的自己。
“不过现在我已经不难过了,只是庆幸。我来到西达尼,没有任何身份,得益于你父亲的未来基金计划,我才有机会像同龄人一样上了学。就连我这个名字也是他帮我取的。”
“是我父亲取的?”伊安的双眸在黑暗中闪烁,那双眼睛,哪怕只有一丝光线都能将它点亮。
“我毕业典礼那天,也是获得正式身份在即的时候,我有幸与你父亲见了一面,他问了我的名字,我说我的名字被太多我不愿想起的人叫过,能不能趁这个机会,给我一个新开始。不久后我新的身份证件和这个象征着希望和曙光的名字一同寄到了我手中。他资助我,雇佣我,直到我成为了一名生物学家。将那段不愉快的经历深深的埋在了过往。”奥罗拉举起酒瓶又吞下几口,而后愤懑开口:“可伊迪丝接管集团的时候完全不在意还有几百名同我当年一样的学子正得益于此,不由分说地终止了这项能改变很多人命运的计划。”
黑夜无形,湮没了伊安陷入沉思的面容。
“但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接任这项计划。当时你自己才刚刚从车祸的重伤中恢复…”奥罗拉迟疑片刻,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说下去。
“那时候没想活…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了。”话音未落伊安就轻笑起来:“说玩笑的,我一个人用得了多少钱。”
可奥罗拉知道,他那句后悔可能是玩笑,但没想活却是真的。
“我知道你手里比拉姆乐园的收入远不及整个生物集团,不仅要负担复生实验室,未来计划还要从中分割。你从小养尊处优,忽然在生活上大打折扣,会觉得很委屈吧?”奥罗拉终于转头将目光落在伊安脸上。习惯了黑夜的眼睛渐渐能辨别对方的表情,她看见伊安的眼角微弯像是在笑。
“其实我与你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只是父亲基业深厚,仰仗于他而已。你尚且是位生物学家,而我…”伊安欲言又止。
“你继承的不只是你父亲的基业,还有你父亲的善良与仁慈。”
伊安的手指不断拨弄着沙滩上的贝壳,海潮掩盖了他的轻叹,良久,黑暗中传来自嘲的声音:
“我恐怕不配被称为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