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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025年给宋宁的一封信 ...


  •   宋宁:
      你好!

      展信佳。

      说实话,我犹豫了很久,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写下我的故事,因为我本能地逃避,更害怕,害怕自己的故事如果被看到,我该怎么办。我害怕撕去自己这两年在身边人扮演的“正常人”面具,害怕他们像五年前一样,对我投以那样的目光,在五年前把我摧毁过一次又一次的目光。

      但我还是写下了这封信,大概是因为——我实在没有办法再忽略我自己身上的那些情绪了,我知道我应该给它们找一个出口,可我找不到,我的父母从始至终没有理解过我,我的老师知道后只会给我递交一封《不自我伤害契约书》甚至是休学的勒令,我的同伴,他们比我更疲惫,而我也不相信他们。所以,我的身边,已经没有人可以安安静静听我说一段故事,没有让我可以无所顾虑地哭一场后为我贴心的递上一张纸巾的人。我只有在深夜,允许自己一个人哭泣,允许情绪汹涌,然后记录下来,又要在第二个黎明时忘记,继续戴上“正常人”的面具,投入那些我视为无意义的社交活动。

      我好累啊。

      我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继续下去,还要持续几个月乃至几年,我就觉得很疲惫,疲惫到我真的在很多个瞬间会去想,如果我现在离世,是不是就是一种解脱,是不是一切就可以结束,但我又不敢,所以我想得最多的是,我会不会在哪一天,因为意外离世,这样的话,我的父母不至于那么难过,甚至还能拿到一笔补偿金,也算是,我这些年的生长,所能给予给他们的回报。

      可我就这样,熬过了一年又一年,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厉害,很伟大,我一遍又一遍和自己说,我真的很棒了,真的很厉害了,但呼吸不过来的次数越来越多,耳鸣的时间越来越长,头发掉的越来越多,情绪越来越“失温”,我好像没有办法展望未来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清楚地知道,我写下这封信,是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去相信,去寻求干预,以下是我自己基于对自己的了解和判断,作出的情况叙述。

      我是2017年开始,情绪状态不好的,那一年我13岁,初中二年级,初中的学校是“衡水”模式的学校,一所北方小镇里的公办重点初中,很卷,安排得密密麻麻的课业,处处受限制的校规,我有一本日记,记录了那段时间我的状态,我的焦虑症状非常明显,在唯分数论的学校里,一旦我自己考的不好,我会自己先“惩罚”自己,我会不吃饭,会疯狂给自己安排计划,要求全部做到,我在那段时间的肠胃非常不好,经常性反胃,呕吐,也导致了我现在有浅表性胃炎。

      2018年末,因为政策性原因,我离开了那所学校,跨地域转学到了我家乡的学校,是江西南昌的一所普通中学,管理非常松散,相对于衡水模式的学校来说,这所中学完全是放养,我的情绪状态因此变得十分失常。因为我父母仍在北方打工,我自己一个人留在家乡,在没有校纪校规的约束下,父母管不着,而老师也不怎么管,我一方面对网络上的各种事物投入了巨大的探索欲,另一方面又在自己成绩的日渐下降中感到痛苦,我无法平衡这二者。更何况当时江西南昌的中考分数占比也让我感到绝望,我在“衡水”初中的优势在文科,也就是政治历史上,但江西南昌的2019年的中考分数占比,政治满分70,历史满分50,物理化学各100分,而且我是跨地域转学,南方北方的教学模式,教学方法完全不同,连教材都不一样。我转学的时间节点是在2018年末,是初中三年级上半学期的结束,这意味着我要在半年内习惯南方的一切,包括日常生活和教学生活,还要学会自己平衡好生活和学习,还要克服对网络和贪玩的欲望,我没有做到。

      我的中考没有考出我应有的水平,只能继续就读江西南昌的普通高中,那年是2019年,我刚升学高中时,不是不想把自己调整好,不是不想回归到正常人的,我做出了一些努力,但中考没考好对我的影响很大,我那半年反复在情绪的好与坏中跳跃,那段时间已经有了抑郁的前兆,有了自杀的想法,也有了自残的举动。到了2019年末,文理分科,我赌气地选了文,这是我人生中第二个错误的决定,紧接着是疫情,是混乱的半年,再开学时,是2020年5月,在学校待了两个月左右,那段时间我的情绪还好,除了完美主义和强迫症有点严重外,那段时间大概是我最正常的时间。

      2020年9月,高二上学期开学,带我的高一的政治老师由于病痛离开了工作岗位,我的情绪再一次失控,换老师这件事情对我的影响很大,因为换上来的新的政治老师,在开学第一次授课就说了一句让我终身难忘的话——“心理不健康的人不要上学了,连自己都顾不好还想顾得好什么?”这三年虽然我没有去过医院,但我自己也知道我的心理上有点问题,我被这句话影响得很严重,严重到那段时间有一些躯体化症状,头痛耳鸣,手抖胃痛,都出现了。其实不只是这句话中传达出的歧视,更是因为这句话,他说出口的时候,我正好在看着他,那是第一次我觉得别人的视线能看透我,我感受到我自己的隐瞒和伪装无所遁形,我被他知道了,我是个心理不健康的人,那也就会被更多人知道,我心理不正常。因为躯体化症状太影响我的日常生活,我和父母提出说去看医生。

      2020年9月,我第一次看医生,被诊断为抑郁状态兼双相情感障碍状态,医生给我开了药,刚开始的药效很明显,情绪上的起伏变小了,但副作用也很大,我开始经常犯困,犯困带来了日常作业没法做完,而我的头脑那段时间也经常不清明,我的记忆力也大幅度减弱,我的体重也因为药的副作用上升了,于是在10月底,我彻底崩溃了,我自杀的行径也越来越频繁,有一次自杀是吃了当时医生给我开的所有的药,大概20多粒药片,治疗抑郁和治疗双相的药一起吃了,在宿舍里睡了三天,后来被班主任知道,被劝休学。

      2020年10月-2021年9月,是我休学的一年,这一年里,我和父母的矛盾和摩擦加重,我待在家,无所事事,父母都是60后,他们不懂一个好好的女孩怎么变成了这样,在初中的时候,我成绩很好,一直是他们的骄傲,但他们不懂,不懂我中考为什么没考好,更不懂,不懂为什么上个高中,我就变成了要吃药的人,吃的还是精神科的药。说实话,我也不懂,那一年我经常和父母吵架,各种伤人的话都说过,他们让我赶紧去死,我也骂过他们偏心,那些话语,全都变成了我现在不敢相信任何一个人的原因。

      2021年9月,我重新回到学校,讨人厌的老师没了,我应该觉得自由和轻松了,我再次小心翼翼地扮演着“正常人”的角色,但学校不一样。学校在2020年后开始高度重视心理健康教育,搞各种讲座,活动,开设心理健康咨询室,2020年前,该学校从来没有过这种活动,2020年因为我的休学就有了,我以为这是一种针对,但其实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偶尔我会觉得冒犯,这偶尔的情绪直到校方通知班主任,把一张A4纸交到我的手上——《不自我伤害契约书》。

      我愤怒至极,那段时间状态十分异常,被当时的同学知道,又或许他们本来也是该知道的,这就是一所小中学,上一届有个人因为心理疾病休学这事,难道真的是一个秘密吗?那一年刚好在网络上,抑郁症被疯狂污名化,有“玉玉症”之称。

      我已经不大记得那半年我是怎么过得了,大概是在各种异样的目光下努力扮作一个正常的人,继续吃药,放任自己在药效的作用下安静地睡一觉,放任自己各种情绪自由地发生,放任自己不完美,放任自己成绩不好,至少那一年,我再也没有过自残过。

      如果就这样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那一年我已经学会了如何与药效对抗,如何与心理疾病共存。但好景不长,2022年下半年,我的年轻的直系亲属因为意外去世,你知道吗?我觉得很奇怪,2022年6月,我去看医生的时候,她都说我可以慢慢减药,她说我已经慢慢好起来了,可为什么,4个月后,他去世了。我不理解这样的命运,我觉得一切都要好起来了,可是没有,命运说没有。他的葬礼结束后,我足足三个月没去上学,我在那段时间反复想,想其实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用,因为一切都是命,我也会在我以为的好起来的那一天,可能突然就被车撞死了,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挣扎,为什么要吃药,为什么要活着?

      可我不敢跟我父母说。他们白发人送走一个黑发人,已经很苦了,我不敢也不能再在他们面前表露出一丝丝我想自杀的想法。我死的自由,被剥夺了。直到现在,我仍旧觉得命运太捉弄人了,我多希望2022年10月份因意外离世的人是我。

      2023年,我正常恢复去上学,我自己停药了,我不再和其他人谈论我自己,我开始封闭自己,不和任何人交心,我没有想那么多,我抱着活一天是一天的想法,给自己设立了最后一个目标,我只活四十岁,不论那时我的父母还在不在世,我都会坚定地选择赴死。

      我觉得活着是一件特别难的事。

      到现在,两年过去,我的身边没有朋友,我不再相信父母和老师,我的病痛没有依靠药物和医生。

      2024年,我一度以为我已经好了,我在大学里,谈笑风生,和社团的人处的很好,在班级里人缘还行,我拿了一些无用的小奖,也获得了一些有用的经历。于是,在2024年底,在一切都欣欣向荣的时候,我决定剥离掉一些我的过去,我试图与这个世界对话,与自己和解。

      可现在是2025年的冬天,我很幸运,因为我还活着,但我也非常不幸地告诉你——这一年里那些熟悉的,令我痛苦的事情回来了,它们没有变本加厉,它们也没有减少多少,它们只是在每一次我蹲下的时候,都在我的耳旁告诉我,它们始终在,从来没有离开。

      2025年,我最大的感受是,为了抵御它的渗入,我觉得我不是我了,过去的几年里,我喜欢写一些东西,我共情力很好,写过一些很好的字句,我珍视并珍惜我的感受和我的文字们。但现在没有了,我觉得我现在越来越理性,越来越剥离那时的自己,我甚至都觉得当年的自己太过矫情和敏感,我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

      实话说,现在的状态已经是我几年前不敢想的,我应该对我的现在满意,然后像其他同学一样,好好谋划自己的未来,就这样走下去。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今年已经崩溃过三次,上学期期末考试崩溃过一次,这学期刚开学时和舍友发生一些矛盾时崩溃过一次,最近崩溃过一次——最近这次毫无缘由,只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疲惫席卷了我,我觉得我有点装不下去,熬不下去了。

      我真的真的,很累啊。

      其实如果我不说出口,可能大学里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我的过去,我知道。

      可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很累。所以他们再次无所顾忌地把各种我不该承受的东西叠加给我了。再加上我自己给自己的那份,我真的有点害怕我会在要毕业前彻底熬不下去,所以我想现在说出来一些,也许也是一种自救,最近在翻看你的日记,我就想,重新把事情梳理一遍,也许对抗它的方式不是抹去,不是忽略,而是知道它的存在,但不畏惧它。

      最近这次崩溃发生的时间持续了一个礼拜,这一个礼拜内,我维系了我的日常生活,我勇敢地再次回忆过去,我试图把自己拽出来,我想我已经没有当年那么害怕它了,我应该真的可以面对它,用我自己的方式。

      今天在洗手间里看着镜子里突然想到,还有二十天左右,就是我与它正式对抗的第九年了,还有四十九天,就是我的二十二岁生日了。我生命的近二分之一几乎被它占据,我不知道它还会占据我多少时间,我更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来,所以我急匆匆地,想要迫切地抓住一些什么,证明一些什么,这样反而给了它机会,但我不害怕。

      宋宁,就像你说过的。

      我要亲手送自己一场安宁,我只能亲手送自己一场安宁。

      宋宁,如果活下去仍旧对我们来说是一件极其无意义的事,如果我们仍旧也不知道怎么样才算好好活着,那么,就在能力范围内,尽自己所能,多给自己一些机会,就像那张明信片里一样——活下去,看看自己能活到什么程度。

      人的生命,是自然界进化的产物,也是社会中最容易产生奇迹的地方。我们是我们自己的奇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2025年给宋宁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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