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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体伤心伤 ...

  •   没有人追究那淬了剧毒的弩钉打哪里袭来。

      没有人在意受了伤的苏时倾。

      青砖地板又硬又冷,此刻不及苏时倾内心里一半的僵与凉。

      他被延续的推力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手臂也磕碰到了——没能避开弩钉穿刺伤口处的二次撞击。

      疼上加疼。

      疼得苏时倾那未受致命伤的另一只手臂,都幻生痛楚、缺力不能举抬。

      苏时倾躺着大喘气,勉强撑起上躯少许,偏头去看弩钉穿透的肢臂。

      肢臂末端的五指在颤抖,可自己却察觉不到分毫翕动的触觉。眼见的穿刺伤处,衣裳已完全破裂开,露出红红紫紫的、迅速被毒素渲染透彻的肤表。

      每呼吸一口气,都浑身刺痛难挨,更莫要说强行运转神息。

      苏时倾应该静静躺好的,聪明的人都应该静静地别再动弹。

      但苏时倾从来,不愿意做屈服于天命的聪明人。

      他一鼓作气,将护心的神息倾注在无伤一侧的手中,忍着钻心的难受、冒着大汗淋漓,将淬毒的弩钉拔出了自己体外!

      弩钉被扔掷在不近人的随意地方,乒呤乓啷来回震动起,最后无处借力了,才无可奈何地静置停歇。饶是如此,沾染的腥血和剧毒仍显眼地漏显,张扬地告示着它未让人失望的利绩。

      苏时倾恨这弩钉,恨那发射亡命天涯弩的章为,恨再不能转圜的败局,恨无可奈何的自己。

      徒有赤裸裸的仇恨,不能治愈满身满心的伤痕。

      伤处正血流如柱。

      苏时倾强行运神息不休眠,慌里慌张拆别处的绷带,为新伤缠扎止血。

      二次利用的绷带不能缠束的妥帖,被涌出的血液瞬间染成全红色,不用靠近,就能闻到阵阵令人忌惮的腥气。

      苏时倾打了个死结,心里也默认,自己和谷牧城的比试已成死局了。

      搭上一条薄命,都没能换取丝毫对容错容情的益处——

      真真是可怜的死。

      忘了伤处不能强压,苏时倾勒自己勒得几近失去理智的发狠。

      所有人都在为“新郎官”起哄。

      这可不是戏班子搭台唱戏,是真真切切的、正在发生的事实。

      等好不容易习惯了痛楚侵扰的时候,周遭的热络又开始不讲情面地侵扰苏时倾的耳朵:

      “谷三分!谷三分!”

      “还叫谷三分呐?该叫谷郎官了!”

      “嘿嘿,谷郎官——酒席日子何时定呀?记得宾客红包给大些呢!”

      “祝你和容二小姐,天长地久、百年好合!”

      看众为谷牧城赢了而哄闹沸腾,把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人的胜利,看作是自己的。

      难抑春心的妙龄女子,不忌讳谷牧城已经明说了他的意中人,兀自孟浪地抛着手绢;

      仰慕强盛的少年儿郎,难耐激动地纷纷冲上台子去,抢着先将谷牧城抬起举高于空中庆贺。

      本职是守卫秩序的衙役,也被激情煽动了,不能相劝失控人群。

      零散凤军士卒倒是有想起来伤者的,但被人潮阻隔,难能找到被淹没的苏时倾。

      苏时倾够勇毅,但其实内心深处,胆子也很小。

      胆子小得,甚至不敢多看闹腾的当场,宁可无人在意地掩伤离去。

      再留着有什么意义?

      在此处继续呆着,伤中的剧毒、深感的悔憾会更深,更使心血燥热,徒劳令性命更快地结束罢了!

      苏时倾艰难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起来还不可避免被凑热闹的男女撞到。

      他逆着人潮方向,向外围走,计划把不想看、不想听的事物,远远抛在脑后。

      心生泛溢的自责和负疚:怎么答应了容错容情要夺魁的保证,没能做到呢?

      于是,下意识就没选择容氏兄妹离去的那条路,忍着疲乏,挑的是需要绕远的另一个方向回客栈。这样可以减少相互遇见的可能。

      至少现在,苏时倾还不想碰上他们。

      看热闹的人都聚集于武林大会、围着魁首谷牧城转悠着。

      这有且只有一个好处——

      便是回客栈的街道上,空空荡荡,不会有人再拦阻着苏时倾了。

      苏时倾走得姿势丑,也估计只能丑给自己看?

      艰难地一步一步迈着,没有拄杖、左拐又瘸,踉踉跄跄,别提多狼狈。

      本来一切该归于平静,只是苏时倾身上,还仍有不能忽略的怪事。

      周身累积了重伤、意外承接了剧毒,五感六识应该变得迟钝才对。但是苦痛非要让苏时倾不可逃避地更加神识清明,感觉的能力相反地越来越清晰。

      旭日好似生萌了新的眼睛;

      清风仿佛也有了它的步调。

      “哼——”苏时倾想,大概是真的毒入膏肓了。

      晃晃的日头怎会有眼啊?懒懒的风尘又安能迈步呢?

      等等!

      苏时倾从自嘲中霎时警醒,终于想到了,是后面有人在跟着自己。

      会是追杀的人吗?

      苏时倾倒没有畏惧。

      反正运气都这么背了,歹人要自己的命不过轻而易举的事。

      死之前,让自己确认谁是凶手、仇意为何,这遗愿总不算过分吧?

      于是,苏时倾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回头。

      只是身子折转的刹那,他真真的意外了——

      没有仇家,没有宿敌。

      远处执音背负着无甚杀意的琴,随着苏时倾的滞步,也迟疑停下。

      两人任由太阳无眼地照耀、清风撩拨地刮。

      一时间,静谧无话。

      她望着他望她。

      执音很担心苏时倾。

      足履不经意间微微前探了几寸,兴许她的本意是想往前走的。

      可为了维系他们之间本不紧密的联系、为了照顾狼狈落败的某人的自尊,执音没有冲动。

      然而,执音冲动与否,其实对于苏时倾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有的人们即使走得再相近,之间隔的距离也注定了一辈子远的。

      没有什么话要对执音说。既然尾随自己的人不是来索命的,不予理会就是了。

      苏时倾负着累累伤病,重新转回了要归去的方向。

      未凝成痂的创口,频频滴血。血坠在看不到尽头的路途上,颜化成不会结果的花。

      走得真的是很慢很慢,慢得让苏时倾总错以为执音应该不耐烦地离去了。

      可执音虽然隔得很远很远,却没有丝毫打算离弃的抱怨。

      就这么静静和睦地,一前一后挪回到了缘福客栈。

      天边的太阳已昏黄欲沉,没什么往来的客人,所以小二哥正准备提前阖上客栈大门。

      口中胡乱吹的哨曲儿,在看见苏时倾的刹那,惊惮乍停。

      怀疑自己的眼睛误认了如此惨烈的伤势,小二哥连眨连瞪。几经确认没出幻觉,方被惊骇得松脱了手上的门板。

      想把门板重新扶起来,弯腰到一半,又冒冒失失意识到,应该快去打盆热水给苏时倾洗身。

      小二哥对着苏时倾又哭又笑:“我去打热水,我去打热水……”

      人要是死在了客栈里,可如何是好?

      “有劳。”苏时倾也不为难小二哥,只想回到自己的客房里老老实实呆着。

      进了客栈内,手搭上登楼的扶手,不小心在扶手上染污了一道血色巴掌印。苏时倾急急想擦去,竟无妄地令那一小块地方越染越脏。

      执音偏生这时候赶上来了,随行到了客栈门口,把苏时倾孩子气的动作观览入眼底。

      明明艰难,却始终要强不求助。

      执音替他难过。

      苏时倾收回了失措的手,竭力在人前保持着要强的镇定:“你跟来做什么?”

      被跟了一路,现在终于问了。

      忍着耐着,不代表不好奇。

      执音不敢太高兴:“我,我怕你死了。”

      小心翼翼地措辞,不希望苏时倾再受伤。

      苏时倾却不明白:“你跟过来,我就不会死了吗?”

      “你!”理智劝导执音不能生气,话锋急转,“你还在怨我对你施展幻境的事吗?”

      苏时倾奇怪执音怎么旧事重提:“我说过了,只要你不再诋毁容氏兄妹,我就不会找你麻烦。”

      执音明显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呵,找麻烦?你现在这个快要死了的样子,能找谁的麻烦。”

      苏时倾也觉得话语没什么威慑,干脆放弃纠缠,准备躲进客房里头去。

      以为是激惹到苏时倾了,执音延迟地自责,重新调整后,不让语气太冲:“我跟着你来,是因为你遗漏了佩剑。”

      听了这话,苏时倾果然摸索腰间。

      暗骂自己光顾着逃避武林大会的喧闹,竟愚笨不记得——不染剑被谷牧城卸在了比试台上,自己忘了拿。

      “我替你取回来了。”这时候该请功。

      苏时倾总算又一次折目。

      不染剑就在执音的手上,而且是被双手捧着的,连剑身、入剑鞘,妥帖完好、不曾损失。

      执音怕苏时倾又要折腾地走下来,赶在他动作之前,先跻上楼梯。

      就站在苏时倾的客房外。

      不染剑尚未从执音手上递出,苏时倾着急想要夺回。

      可执音却萌生出来几分反常的顽劲,手与剑闪躲后撤,就是不给。

      苏时倾无奈看她,没什么气力想争执。

      目光深邃而幽幽,是被剧毒侵袭的缘故吗?显不出生机和活力。

      “你……不要不耐烦。”执音比想象中的还要惧怕,惧怕苏时倾会因为细枝末节而厌恶自己。

      所以,她收束了作为执音坊主的盛气,选择温和地、识大体地,把不染剑还回到苏时倾手中。

      苏时倾哪有闲情予她?

      拿到剑后,二话不说进屋、关门。

      叫执音承接了好一记不留情面的闭门羹。

      执音已是坊主了,近些年被奉迎惯了,哪里忍得了突然的这等憋屈呢?

      “苏时倾!”趁着没有坊中的嬷嬷看顾着自己,执音随着心意、不端着,“都说快死的人会变得温柔,你怎么对我还是这么凶呢?”

      客房里头,没有传出来回应。

      执音贴耳到门隙间,也听不见里头的动静。偷偷伸出指头推推门扉,结果得知苏时倾竟还从房内反闩住了唯一的入口。

      生着闷气,可她舍不得就这样走。

      来回斟酌着要如何再次找话题开口,反反复复思量间,等来了端热水上楼的小二哥。

      小二哥这几日好眼福,观过了容二小姐的姣姣花容,今又目睹了碎月坊主的卿卿月貌。

      “姑娘?”小二哥在执音的嘘声暗示下,压低了声量,没有惊扰到那位伤重的少年。

      执音灵光乍现,想到了办法——她象征性地撸起袖子,接过了小二哥手中的那盆热水,而后巧撇眼色,叫小二哥快撤。

      小二哥接到指示准备撤了,下楼时贪恋看佳人的美貌,不小心把两步迈成了一步,险些跌跟头。

      执音理会不来外人。外人跌再多跟头,她也不关心。

      借着指甲敲击铜盆成音化奏,执音幻化出不易辨析的男声。

      变了音色,刻意伪装得不像自己:“客官?您的热水打好了。”

      做这好事的时候,怎么萌生出了负疚的歉意呢?

      客房内,终于又有了挪位子的声响,嘭嘭然教执音的心房亦动。

      门开了。

      执音把热水铜盆先抬高,而后才扬眸,生怕苏时倾怪罪她善意的诓骗。

      可苏时倾对她,始终是没有多余的情感的。除了无奈,还是无奈,喜欢或厌恶诸如此类的虚念,都不曾有过。

      “谢谢。”礼貌地接过铜盆。

      热水隐蕴的热气,也做不到暖和苏时倾的冷脸呢。

      执音这次聪明了,抢在苏时倾又要关门之前,按住了门。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说、有好多好多问题相问;她想了解更多关于苏时倾的过去和现在、她想构思更真实更有希望的羁绊与未来。

      可一切想说的话,在见到苏时倾凝蹙起的眉间“川”时,便堵在后头,再说不出口。

      托苏时倾的福,执音学会了什么是委屈。

      “有热水可不够。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又一时半会儿找不来大夫。还好我这有药!我都给你好了,紫金散、清创粉、提气丹……”执音从囊中取出瓶瓶罐罐,没有丝毫犹豫。

      苏时倾端着铜盆,不能接应。她也不等苏时倾表态,是要?还是不要?就破格地勾开苏时倾的前襟,将一应物件塞进了他的怀中。

      “谢谢。”

      执音多希望,这会是苏时倾思虑过后的走心答复啊?

      可惜——客套冷冷漠然,只似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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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咕咚咕咚!《有神》大结局啦!!! 短篇新文《悖君恩》已公开预收文案—— 如果新老故事尚可,诚邀看官您们点一点文章收藏! 谋某励志给您们奉上动人心怀的故事,谢谢您们的陪伴,敬请期待~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