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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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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忽来,吹皱一池碧春水;竹林摇倚,婆娑半丈落蕊纱。因着雨,你匆忙躲入檐下,而后掸了掸身上的雨水,低头的那一瞬间,风夹着竹叶和湿意落在了你的肩头。
一片竹叶有什么稀奇的?你心里虽是这般想着,却不自觉的将那片叶子放在了手心。
叶沿上有一圈显眼的绛红色,稍稍沾了些鹅黄色的细花蕊。你单单看着它,却感觉心底无端涌上一股怅惘的情绪,这情绪似潮水,将你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大风又起,你感觉不到任何冷意,一抬头,一位身着碧绿衣裳的公子撑着一把油纸伞定定立于你的身前。
“你是?”你惊讶得出声问道,可内心逐渐安定下来。
像是笃定了他不是亡命之徒,你没有后退半步。
那錾着金丝纹的伞面牢牢的罩在你的头顶,任外面风吹雨起。
他双眼含笑,长袍上的金色繁纹在逆光下格外醒目,双襟金绣华丽,竹林里光影变换使他的身上似有清晖流转,给清俊的面庞更添一份绝色,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不做回答,将伞面往你跟前靠了靠。
“今日雨急,看见殿下在这里无所遮蔽,便行事鲁莽了些,还望殿下见谅。”
你的心跳落拍了一瞬。
“你认识我?”
他温声道:“从前在宫里远远见过殿下。”他眉峰微微挑动,嘴角笑意更甚。
目光相触间,你觉得,你好像认识这个人,很久很久。
大雨猛地滂沱起来,雨水顺着伞沿跳在了他的肩头发梢,你这才知道他在雨里站着,你摸了摸他的衣裳,竟已是半湿。
于是你匆忙地将他从伞外拉了进来。
可终究是着急了,二人还没反应过来,路面湿滑,你双眼一黑撞进了他的怀里。
一股熟悉的青竹香气扑面而来。
“殿下?”他轻轻唤着。
“殿下?”
你抬起头,望进他眼里的那池春水,你看见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和这天气一样——湿漉漉的。
而你,也是湿漉漉的。
他有些怔然,像是压抑着什么,他托着你的手臂,语意里满是担忧。
“殿下这是怎么了?为何这么伤心?”
你抹了抹眼角,果然好大一片润泽。
你抬起头看了看连天的雨。“是雨,刚刚雨水落进眼睛里了。”
他也循着你的目光看去,雨水顺着风落在他的长睫上,他舒了口气,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巾,在你眼角处擦了擦。
仿佛好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他的动作轻柔熟稔,细细地扫过你的眉尾眼角。
一遍又一遍,温热的方巾渐渐湿润,你看着他,鼻头酸涩。
“你是谁……”
他微微一愣,轻轻擦了擦眼角,笑着将方巾收了回去。
“汝南袁氏,袁基。”
余光中你看见阿蝉从马车上走下来,她撑着伞走到你的身边,狐疑地看了一眼这个陌生人。
“楼主。”
“楼主……”
你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抓着他手腕的手。
“怎么了?”
“西凉那边来人了。”
你“嗯”了一声,向袁基辞过后,随着阿蝉上了马车。
车还未驶远,一路上阿蝉频频掀开车帘。
阿蝉紧了紧眉头。“他还没有走。楼主,马车要调换方向吗?”
你掀起帘子朝车后看了一眼,那抹绿色就那样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要与周围的雨幕融在一起,他遥遥看见你,而后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朝你马车的方向奔来。
你叫停了马车,从阿蝉手中接过伞朝他走去。
他眼底挟裹着无数的温柔的炽热的情绪,连带着潮湿的雨将你牢牢裹住。
他呢喃着。
可雨幕那样大,他的话融化在雨里,你没能听清。
迷茫间,他俯下身靠在你的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顺着脖颈,带起一阵酥痒。
他说,
“殿下,能将你腰间的那片叶子赠予我吗?”
落叶本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你也只是有缘拾得,仅此而已。
你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竹叶放在了他的手心,当你的指尖触及他掌心的时候,却发现他的掌心冷成一片,不像是常人的温度。
你有些惊讶。
“袁公子,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他淡淡笑着:“无碍。”
“殿下,天冷,回去吧。”
他的伞沿向你身侧靠了靠,遮住了一些被风刮起的雨丝。
“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你看着他,眼神中充满着期许。
“会的,殿下。”
你看见他将那枚叶子小心翼翼地收入了囊袋中。他的脸上湿成一片,让人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最后,他望着你离开,望着你的车驾驶离,就好像多少年以前,你们也是这样送别对方。
离去的时候你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有一处填补不上的空隙,那道空隙里装满了遗憾和悲痛。
漫天雨丝飞舞,你失落地望向车窗外,直到那抹绿色彻底地消失在大雨中,你忽然想起一句不知道是谁说的话。
“殿下……这是低光荷……”
是夜,连枝灯内烛舌灿灿,映照在你的脸侧。
你翻着案上的书册,不一会儿,蜂部便将收集好的情报递呈到你的面前。
“楼主,这是你要的东西,至于绣衣楼和袁家,此前并无交际。”
你接过玄蜂的手里的那一册卷宗。
打开来看,上面白纸黑字,将汝南袁氏一族的人脉与采邑记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连袁氏袁逢的三个孩子今早去了哪里购置行铺,昨日到了哪里赏花饮酒……的这些细枝末节的事都写得面面俱到。
玄蜂看见你专注的样子,忍不住打趣你。
“怎么样,够意思吧?不知道是哪位袁氏的公子得了楼主亲眼,也不自己亲自上门,还惹得楼主每日每夜魂销肤瘦。”
你瞪了玄蜂一眼,将她赶至寝殿一旁。
“就你多嘴,我看这下能不能堵上你的嘴巴!”
说罢,你拿起瓷盘里的果脯子塞进了她的嘴里。
她捂着肚子笑,连忙将果脯子咽了下去。
“我说的可都是真话,这薄情郎真是狠心,他倒是风流了,可竟舍得楼主思断肠——呃!”
可你早已听得双目沉沉、双耳昏昏,还不等她将话说完,便往她嘴里塞了块不小的茶饼。
你怕她这小嘴一张,就说个没完没了、非要不依不饶地从东边日出说到西边日落。
在你的身边待久了,她倒是识趣,从你的桌子上拾走几块上好的茶饼,一溜烟儿——跑了!
你无奈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吸了一口气,反手又将那份卷宗拿了起来。
“袁逢长子袁基,官拜太仆……次子袁绍官任司隶……”
你拿起一只狼毫笔,用朱砂将“袁基”二字圈了出来。
倒是有意思,倘若你和他不是前世的缘分,那他又为何偏偏出现在那场不曾意料的大雨中,又为何为你——执伞?
可这个前世今生的想法太荒谬了。
于是你只好连忙打住了你的睡前幻想。
你开始想起前些日子汝南安城县的周氏对你相托之事,而汝南一带世家大多交际不浅,或许,他和周氏一样,也是意有所图。
或则说,他是为了帮衬周氏。
只是他具体所求什么,你有些猜不透了。
这真相像是隔了数万层的绫罗软纱,你看不清也摸不着。
是官职?
又或者是田产、河道……
越往深处想,你越觉得这个人开始变得危险起来,越觉得他那副温柔的皮囊之下正藏着一颗躁动不安、难以满足的心哪……
你撇了撇嘴角,浅浅笑了笑,在心底默默念着他的名字。
袁基……
远远晴山雨,继尔华春明。
忽然,室内惨白了一瞬,滚滚的雷声在天边不停回响。
你走到窗户旁,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被闪电染成了银白色。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直至暖阳初照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