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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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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迟因为工作消极被领导批评了,甚至属于一种危险的警告,这个不是传言,大家不喜欢传言,是她自己当着学生面说的。
其实罗迟中规中矩的教育方式与学生们无欲无求的学习态度是一种很好的平衡,不必过分衡量其利弊,这倒是符合无途的推论。
学生们已经爱上了罗老师越体验越美妙的程序式教学,不太相信程序会出现断档,不太相信罗迟还有情绪的起伏,大家花了两年半时间体会的程序式教学的美妙之处,临到最后,难道要被推翻重新认知?但罗迟没给大家这个机会,她的情绪流露只是昙花一现,之后一如以往的稳定,她如灵珠仙草一般无声无息地忍受日月风雨的摧磨,把表面的光鲜留给了外界。
她在课上不再提问,更没有考试前指引,未来程序规划之类的空话,她把大部分时间留给学生自主学习,自我思考。但学生们都懂她的心思,她不想强迫他们,也不想他们自我强迫,梦想早已改变了内涵,精神力是海纳百川还是一涓山流,滋养了生命即可。
她毫不否认知识拓开了眼界,但拓开的眼界要看到什么呢?是谁要定义一个人的知识获取量和眼界的程度呢?当科技改变了人类的命运之后,自杀与消极观已不再被感同身受,并以节节攀升的态势发展至难于扭转的态势,人们在高飘的眼界中失去了交流的意愿,回避相互分享,于自我境界中看到了孤绝一世,泯灭一生。
无途认为自己对罗迟的分析没有错,她失去活力与她城里的见识相关,而对于这种关联无途有独到见解。
罗迟说,无途送给她的木偶被城里的一个人见识了,并因此发出邀请,可以免试进入高原城。她欲言又止,无途知道,为了尊重创作者,她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但因为涉及某种公权的隐秘,她不方便说得很清楚。
无途立刻去除了她的犹疑。说道:“感谢罗老师,我很高兴能被城里赏识,也愿意去高原城,他们是怎么见识木偶的我并不关心,我只希望老师你能振作精神,教育的人生路还很长-----”
罗迟听了眼圈竟然红了,无途终于看到了她哭泣的样子,或许她哭出来,以后能更好些。
多闪闪要去高原城,无途就一定要去,这倒是没什么好犹豫的,只是多闪闪没有被保送,离见秋一样没有被保送,都要经过考试,无途当然要陪她一起考试。她和离见秋都不知道无途被城里邀请的事,罗迟没公布信息,无途就跟谁都不说。
考试录取率达到百分之五十,以多闪闪的成绩没什么可担心的。考试这几天住在镇上的公共宿馆,多闪闪十分不适应,精神有点萎靡。其实公共宿馆的卫生条件很好,有专人打理,考试的题目也不难,不知她为何忧心忡忡。还好有妈妈跟来照顾她,不然无途真想闯进她的宿室激励她一番。
无途不想看到多闪闪不适应变化,如果进入城里,变化更大,举目无亲,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这么看去高原城的选择更是必要的,他要好好陪伴她。
当看见多闪闪走出考场落泪了,妈妈轻声安慰她,无途这才幡然醒悟,她根本不是难于适应环境改变,而是她知道他们姐弟都要离开父母了,而且这种分别具有某种永久性,她自然悲伤。
该死!自己为何一点都没想过这个问题,还傻愣愣地为前途担忧。无途意识里一点都没有对父母的眷恋吗?只知道眷恋多闪闪。原来谋杀了一个人的意识要牵扯如此多的后续的残忍,他竟毫无反思。
想到永久分别,父母可能孤独终老,国家不想想这个问题吗?退休了他们可以返回平原生活,但退休了父母是否还健在都是问题,更别说尽孝为晚。在国家大事面前,家事又变得微不足道了?这是国家大节问题吗?况且他们进城了就变成什么利国利民的重要人物了吗?还是无论大小,每一分责任都没有万全之策。
大可不必这样婆婆妈妈,里面的人还是有权选择出来的,罗老师不是吗?虽然她变得如程序一样刻板沉默,放弃了责任,一生要为天空之城守住承诺,终归好过无权选择。
多闪闪看见录取成绩后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她的发泄方式让家人惊呆了。她一会抱抱爸爸,一会抱抱妈妈,一会磋磨几下无途的头发,冲着无途的肩膀咬上一口。
无途觉得她的表达方式很不错,反而可以缓解父母的悲伤。
辛遥的父母领着辛遥来家里拜访,他们的面相即和善又亲切,夫妻俩把孩子簇拥在中间,拘谨地站在门口,拎着自家产的蜂蜜和鸡蛋,不知该怎样祝贺。
他们的肌肤上有一些劳苦的风霜,交际能力被日常重复劳作掩盖,反应有些滞涩。
无途看见他们朴实的样子,离别的巨大悲痛迅速冲灌头颅,平原可以什么都没有,维独不能缺少辛家这种普遍性的质朴,这种质朴历经千年的磨炼,一度遭受着资本无耻的嘲弄与诋毁,终于在人世间找回了依托,人们还要弄丢它吗?
两家人吃了最平静的一顿饭,没有推杯换盏,没有礼仪技巧,没有条分缕析的大正义展望,只是相互谦让了一下食饮,看看彼此的脸,笑笑以往的劳作,仿佛就明白了什么都可以一下子过去。
夜里的静谧拥有这个时代独有的静谧,是没有猎杀喧扰荣辱攀比的静谧,只有一些夜里工作的机械声,然后就是万物生灵的喘息声。
无途可以感觉到,人们已经回归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美好时代,这种美好曾经只针对生灵万物,如今可以针对人类了。苦难还是有尽头的,在时代轮回中还是有喘息的时刻。
机械运作声如同孩子的梦呓,闯入了成年人的梦里。在这个仰仗机械的时代里,无需质疑科技的力量,无需标榜特立独行的志气。
星月如千年前那般明亮了吧?这段时间,无途夜夜失眠,今晚终于想起屋顶上的椅子了,他可以坐在椅子上看星空,这一刻他可以代表多明回忆家人间的关爱。多明是不会被扼杀的。
母亲的爱融入了心灵感应之中,无途知道。于巾轻轻地走上了屋顶,悄悄地靠近了无途,伸手缓缓抚摸他的额头,她温柔地说:“你是谁都不重要了,你永远是我们的儿子。”
“妈!”无途说:“我和闪闪去了城里,你和爸爸怎么办?”
“我们很好啊!也没什么特别麻烦的事儿。儿子,照顾好你姐姐,去城里工作是你们的使命,我们有责任捍卫国家的安定。”
“这个时代不是可以放弃使命了吗?”
“不能,国家使命是万古千秋的勾当,没有能放弃的时候,再说了,又不是永远看不见我们,我们可以在公共区域见面。”
“公共区域?我怎么没听过?”
“家里没有过这类事,我们也没去过。”
“也没听别人说过啊?”
“那是你不爱打听这类事吧!”
“妈!不知我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这种封闭被解禁?”
“封闭未见得是坏事,怎样延续下去才是头等大事”
“自然消亡也未必不好,给另一种文明衍生提供机会”
“嘿!儿子,你想的太远了,我们只能顾及我们”
“我怕我没能力照顾好姐姐----”
“你有能力的,我相信你!”
多四业和多闪闪不知什么时候上来了,多闪闪竟然很安静,一副从容的样子,于巾和无途就不再说话了,一家人抬头默默地看星空。
过了很久,于巾轻声吟诵:“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