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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现)明白 ...

  •     怕谢寄不相信,余田生收回手,干脆在他脚边蹲下来,扶着他膝盖往上看,对上谢寄的眼睛。
      脸上的笑却突然凝固。
      谢寄皮肤白,一点异常颜色都会很显眼,更别说此时离得近,眼眶发红的样子落在余田生眼里就有点触目惊心的意思。
      虽然感觉不可能,但余田生心里还是瞬间冒出一个念头:谢寄要哭了。
      十八岁就已经不爱哭的谢寄,二十八岁这么突然的掉眼泪,光是想想余田生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他就不该在这个时候提那件事,不提今晚还是愉快的一晚。
      不过谢寄当然没哭,在跟余田生对视几秒后,他坐起身体靠到沙发上,从物理和心理上都拉开一点距离。
      看似居高临下的姿势,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虚张声势。
      “不说钱。我们说说另一件事。”他开口。
      余田生瞬间头皮绷紧,他有预感谢寄要说什么,他们之间需要这么郑重其事的,无非两件事,钱和人。
      钱他们都可以不在乎,人却绕不过。
      余田生干脆在地毯上坐下,好给自己一点支撑,迎着谢寄的目光,故作淡定:“好,你说。”
      谢寄看着他,缺乏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合:“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余田生愣了一下。
      这不是他以为要谈的话题。不过不是最好,他很快笑着回道:“知道啊。我又不是智力低下,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虽然智力正常,情商却未必,谢寄心里冷笑,盯着人几秒后继续。
      “是吗?知道就好。既然知道,那你告诉我,你的所作所为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你知道我会怎么想吗?”
      “这……”
      余田生莫名紧张,暗暗咬嘴唇内侧的肉,疼痛能减少一点慌张,他笑着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就是,就是……”
      “你什么都不知道,但你就是这么做了,你想这样说对吗?你不让赵小海上门,可以说是我不喜欢,你上门做饭做菜,是不是也觉得是我需要照顾?”
      “倒也不是需要照顾,我就是想给你做饭,让你吃多少吃一点……”
      “对,多少吃一点,但吃了这一顿呢?下一次你再来对吗?余田生,我不想多想,但我就是这样的人,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而事实上我甚至没有能力再误入一段感情……”
      他拿水杯喝水,一双眼睛沉沉地落在余田生脸上。
      他们离得这样近,他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毛孔,一些若有若无的疤痕,但他不觉得他能看懂他眼底的闪躲。
      “我不确定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他继续说,“那就让我直说好了。我承认,我还留恋过去,还是会对你有期待,也还是会计较细节,试图寻找一些你跟我一样的证据。可是……”
      谢寄闭上眼睛又飞快张开,身体往前倾,从上往下看余田生的时候,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可是余田生,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不清不楚会给我造成什么困扰?你不爱男人,你向往老婆孩子热炕头而你已经做到了,你人生圆满所以不介意现在送我一个小三的骂名不是吗?”
      谢寄将手压在腹部,分不清难受的是心口还是胃,突然觉得有点恶心。
      赵小荷跟余田生没关系,诺曼也不是他的孩子,这些谢寄都知道,但余田生不知道他知道,并且看起来并没有让他知道真相的打算。
      跟过去一样,谢寄痛恨的正是他这种模棱两可既要又要的态度。
      似乎在余田生的人生哲学里,只要不是生和死的选择,一切他都不打算要个明白。
      但谢寄需要。
      徐寒芳病得稀里糊涂还求一个痛快,他尚有选择的能力,更不想让自己重陷不明不白的泥沼。
      “余田生,不管你对我是什么想法,但在我这里,我只能接受一种。如果你给不了,我们没有必要再坐到一起。”
      “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晚餐。”
      谢寄说完从沙发里起身,没有看人,却分明是送客的意思。
      他穿过客厅回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余田生背对着卧室坐在地摊上,双手搭着膝盖,他反手张开手掌看了看,两个手都布满老茧和疤痕。
      他从没在意过这双手好不好看,相反他以这双手做许多他认为意义非凡的事情,他觉得满足。
      然而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他认为的有意义到底是什么意义。
      照顾谢寄不算意义,挣钱不算意义,那么什么才是有意义?
      他自觉已经听明白谢寄刚才说的那些话
      如果他只是觉得谢寄需要照顾而去做这些,那么谢寄对他的回答是否定的,因为他有钱,随时可以请一个阿姨或者保姆。
      余田生从没把自己放在保姆阿姨的位置,但很显然,他也从没敢把自己放在跟谢寄平等的位置上。
      因为很长时间里,他只是把谢寄当小孩,小孩自然是被照顾的对象,那是责任。
      直到后来他们的关系改变,照顾是心疼,是甜蜜,更是心甘情愿。
      但这些谢寄都不在意,他介意的始终是他们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
      明明这段感情里患得患失缺乏安全感的人,怎么说都应该是自己,偏偏却是谢寄替他承受了这种痛苦。
      余田生看得清楚,却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反而更加自惭形秽。
      他可以坦然跟谢寄谈论三十万,却没有办法在谢寄质问他的时候,理直气壮地谈论赵小荷。
      虽然婚纱是假的,老婆孩子热炕头也跟他没关系,但当初他主动提出跟赵小荷假结婚时,就默认有责任替赵小荷保守这个秘密。
      过河拆桥的事余田生做不出,至少在征得赵小荷同意之前,他说不出口。
      余田生坐了一会儿从地上起来,默默将茶几收拾干净,厨房尽管没有用到,也还是仔仔细细擦洗一遍。
      谢寄没再出来,余田生有点担心,把烧好的水倒了一杯送去卧室,敲了敲门,但意料中没有得到回应。
      他把水杯放在茶几上,给谢寄发信息说他回去了,然后拿上东西离开。
      乘兴而来,尽管算不上败兴,但也算是郁郁而归。
      余田生知道今晚这个结果不怪自己嘴多,只怪他有嘴难言。
      从楼道出来,他照例回头往阳台上看,谢寄当然没有出现,他还是仰着头站了一会儿才走。
      楼上,谢寄将自己关在洗手间里,情绪不佳,从心到胃都在叫嚣反抗,晚上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随水流冲走。
      如果感情也能这么轻易了断该多好。
      谢寄洗漱完躺回床里,吐过之后心脏跳动很快,冲撞着视网膜,他只能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再次振动,谢寄撑着身体靠坐起来。
      屏幕上有余田生一眼能读完的信息,刚进来的这条发自周意,代老太太问他回不回寒芳园。
      “不回。”他回周意。
      周意马上又发语音,似乎背开人所以压着桑子:“你问过小姨再说吧,我妈说小姨之前的意思是想回家过年。”
      谢寄直接忽略这条信息,对着手机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打开邮箱,熟练输入密码。
      收件箱里总共一百四十一封未读邮件,除去垃圾广告,其他都来自同一个发件人,他自己。
      第一封邮件发自五年前,附件是余田生跟赵小荷的婚纱照,他在正文里问余田生:“这就是你一直劝我跟徐寒芳缓和关系的原因?”
      下一封是一个月后,心脏手术结束半个月,谢寄被排异反应折磨得生无可恋,发邮件自说自话:“如果这是惩罚,我受够了。”
      他没有继续往后看。
      因为那些邮件记录的只是他在当下那个瞬间的状态和想法,时过境迁后即便自己再看,都只觉得尴尬,而难感同身受。
      谢寄承认,他曾寄希望于邮件让余田生内疚自责,甚至痛苦,但现在他决定放过对方。
      如果爱注定要痛,无论余田生爱不爱,都不必重复他遭受过的一切。
      所有邮件被一键清除,那些谢寄曾经无法挣脱的梦魇瞬间不复存在,仿佛从未发生。
      他退出邮箱,改掉密码,是今天的日期组合,然后发给余田生。
      余田生秒回语音:“我刚准备睡觉了,你怎么还没睡?邮箱又不急,不过谢谢了,早点休息。
      他语气如常,谢寄听完即忘。
      鸡同鸭讲,他们之间,一直都是。
      除夕谢寄一早去医院,徐寒芳还没醒,护工汇报昨晚的情况,徐寒芳痛了三次,直到凌晨四点才睡着。
      说完她把空间让出来,谢寄在床边看了一会儿,退到沙发里靠着。昨晚他也失眠了,睡眠不足让他的心脏突突直跳。
      快中午时病房里开始热闹,徐寒房不回寒芳园,徐老太太和周琼芳干脆把年夜饭搬来病房。
      看她们忙着支桌子摆碗碟,周意在旁边出谋划策,谢寄无意参与他们的热闹,从病房下楼到花园里坐着。
      但周意竟然跟下来,给谢寄递过来一支烟,谢寄看他一眼接过去,往旁边挪出一点位置。
      一支烟抽到一半,周意终于没头没尾地开口:“别怪她们,她们一早起来包饺子,蒸各种各样的糕点,想让小姨吃热乎的才搬来病房。”
      谢寄把烟摁在扶手上,没什么情绪地回:“我没怪谁,但她吃不了,食管里也有肿瘤。”
      周意没再说话,过一会儿抽完烟起身,喊谢寄:“走吧上去,团年饭怎么能少个人?小姨不能吃,你替她多吃点,她看着也高兴。”
      谢寄坐着没动,摇摇头,没说周意是真不了解徐寒芳,看不到他她才更高兴。
      “我还有事,晚点再过来。”
      周意还想说什么,谢寄径自起身离开,不过哪都没去,而是在车里坐到傍晚,隔着玻璃目送徐老太太他们下来在门口上车离开。
      他什么都没做也没想,手机一直有信息进来,他看都没看。
      直到稍晚萧睿的跑车在旁边位置停下,他已经看到他,下车过来拉车门。
      谢寄按下车锁。
      萧睿将门拉开皱眉问:“怎么坐在这里,发信息也不回的?我来给徐姨送年夜饭,上楼一起吃。”
      谢寄有些好笑:“这是今天第二顿年夜饭了。”
      萧睿一怔,问:“你外婆她们也在?”
      “待了一天,刚走。”
      谢寄跟萧睿一起上楼,徐寒芳醒着,似乎这一下午过得还不错,精神都比平时好很多,但看到进来的人,脸色瞬间变了。
      萧睿笑着打招呼:“徐姨,我来陪你和谢寄过年。看这些都是我请人特意准备的,你尝尝。”
      “陪我过年还是来守着看我什么时候死?”徐寒芳头发被挽起,露出蜡黄的带着刻薄笑容的脸,“小睿,你让他去跟医生说停药,这饭我吃。”
      萧睿当没听到,继续把保温盒拿出来,笑着又说说:“徐姨你肯定很久没尝过这个味道了。我爸的奶妈,今年在我妈这边过年,这些都是她给你做的,她知道你爱吃。”
      徐寒芳笑容凝固,将信将疑:“她还记得我爱吃什么?”
      “知道,老头子-我爸以前经常说啊,她怎么会不知道。”
      萧睿盛了一小碗汤递给谢寄,谢寄坐到床边喂徐寒芳,他在旁边继续哄道:“徐姨,其实为了我爸你也不该说什么停药,我爸走的时候还说让我照顾您,他希望您活得长长久久。”
      徐寒芳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眼睛在萧睿跟谢寄之间来回看了几遍,不知道看到什么,她突然烈摇头,一手打掉谢寄手里的碗。
      那汤是刚从锅里出来就被装入保温桶,这会儿都还很烫,谢寄反应慢了一点,但萧睿在旁边拉了他一把,碗落在地上,汤水大半洒进被子里,只有零星几点溅到谢寄手背上。
      谢寄皱眉,抬头看徐寒芳,问她:“妈,你看到什么?看到萧岚山吗?我和萧睿谁更像他?”
      “谢寄!”
      萧睿试图阻止,但谢寄没理他,继续对徐寒芳说:“我和他都像是不是?怎么办,如果现在给你停药,到了那个世界你就只能面对萧岚山了,他身边也许还有别的人……”
      “闭嘴!谢寄你闭嘴,不要再说了!”
      徐寒芳疯狂嘶吼,不顾手上挂着点滴,抓到什么都往谢寄身上砸,但枕头太软构不成威胁,她干脆朝他扑过来。
      萧睿刚要帮忙拦着,却被谢寄眼神制止。
      他坐着没动,徐寒芳扑到他身上用头撞他,他也只是伸手虚扶着,防止她摔下床去。
      “撞吧,最好的结果就是我陪你一起下地狱。”谢寄竟然还能笑:“妈,你想好见到萧岚山要问他什么吗?你一定要记得问他既然喜欢男人又为什么还要娶你?娶了你也不应该让你生下我,不是吗?”
      但徐寒芳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她疯狂冲撞挣扎,只是病入膏肓,她的疯狂实际并不狰狞,萧睿甚至不怎么费力就将她从谢寄身上拉开。
      护工已经喊来医生,徐寒芳被注入镇定剂,很快陷入昏睡。
      萧睿要拉谢寄去看烫伤,但手背上只有几个红点,他毫不在意,把萧睿气得骂人。
      “徐姨疯了,你是不是也疯了?谢寄,你在想什么?居然去刺激她!”
      谢寄靠着电梯,无声地笑笑。
      他是发疯,但疯得很清醒。徐寒芳这辈子都为萧岚山所困,作茧自缚,他不过是在她临死前帮她撕破那张网而已。
      就像他亲手撕开他跟余田生之间的隐形屏障一样。
      要死,大家都死个明白。
      年夜饭算是吃不上了,谢寄还拒绝了萧睿要陪他酒吧的提议,自己开车回家。
      正输密码,楼梯间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住。
      谢寄没回头,听到熟悉的声音带着讨好说:“你回来了,我等了一下午给你做年夜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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