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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过)吵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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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回家后陈光明又发来申请,王胜也发语音说他死脑筋,余田生干脆把王胜也拉黑了。
饭还没吃先吃了一肚子气,加上谢寄这几天也总对他爱答不理,问什么都不想说不想聊的样子,余田生更是百爪挠心。
饭桌上他又没话找话,跟谢寄说物业那些老滑头,领物资一个个跑得像老鼠见了油前仆后继,做事就又成了黄鼠狼,溜得快还留一地臊臭。
谢寄垂着眼慢条斯理地吃饭,并不搭腔。
余田生闭上嘴巴,拄着筷子看谢寄,脑子里飞快想了一遍最近哪里做得不够惹这小鬼不开心,但想来想去也没发现自己哪里错。
“你怎么了?”他索性问,“爱答不理的,好几天都这样。为什么?”
谢寄眼皮都没抬:“没怎么。”
“明明有事。我还不了解你,不高兴就不说话,也不看人。我还想你是不是晕车没好,这都几天了……”
谢寄咬着筷子,忍耐地皱眉。
但余田生好像铁了心要问清楚,还隔着桌子伸手准备拉他,谢寄突然把筷子拍开,推椅子起身。
他动作大又突然,椅子撞到墙壁,发出砰的一声,两个人都怔住了。
余田生手还伸着,这时讪讪放下来,他也丢开筷子,一肚子气地靠回椅子上。
他咬了咬牙,尽管已经很克制,声音里却还是带出来一点怒气。
“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说吗?好的坏的说出来我才能知道,我又没看那些心理书,猜不透你想什么。”
他说话也盯着谢寄,竟还能分神想些别的。
小鬼最近好像又长高了些,都快赶上自己了,但有什么用,他口口声声最讨厌被当小孩,可身上这股子牛都拉不回的倔犟又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根本就没长大啊。
余田生收回心思,拿过桌子上的水杯一口灌下去,心里的火也跟着冷却了一些。
他叹了口气,放软声音又说:“谢寄,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告诉我好不好?我有什么烦心事不也一直都跟你说了吗?”
谢寄伸手扶住椅背,慢慢转头看过来,余田生心里一沉,已经开始后悔今天不该借题发挥。
陈光明也好王胜李胜也好,外面那些人说什么做什么又再怎么讨厌,也不该转嫁到小鬼神上。
谢寄脸色煞白,眼睛乌沉,衬得眼角的红格外触目惊心,就连脸颊上的痣也变得苦兮兮的。
他要哭了,余田生闪过一个念头,而且是他把他骂哭了,就因为他想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结果竟然把他弄哭。
然而谢寄并没有掉眼泪,反而勾起一点嘴角,像是笑,却又看起来比哭还苦涩。
余田生有些心疼:“谢寄……”
谢寄抿了抿嘴,终于说出今天第一句完整的话:“我看那些书,是因为很多时候我也搞不懂我在想什么,我那是没办法,却被你拿来嘲笑。”
“我没有嘲笑你……”
余田生试图辩解,谢寄却摇头,气息低沉却坚决地打断他:“有没有你自己知道。”
顿了顿又说:“是,你的烦心事跟我说了,我帮不上忙。但我的烦心事你能帮上吗?既然帮不上,有什么好说的。”
余田生心疼谢寄,自己也觉得委屈,忍不住插嘴:“你这话说得不对,不是帮不上就不能说啊,我说那些本来就没想要你帮什么忙,你一个小孩儿……”
“我不是小孩!”谢寄蓦地扬高声音。
余田生愣住,张了张嘴,没敢接话。
但很快谢寄又把声音吞回喉咙里,低弱道:“我十七了。是不是在你心里,只要不承认我长大,就可以一直用对待小孩的那种方式敷衍?就可以,就可以……”
就可以怎么呢?就可以无视他的存在,对赵小荷万灵还是别的谁,暗戳戳地笨拙又雀跃地表达他的爱慕?
突然找不到合适的词,只能缄口。
余田生看着谢寄垂下头,看着他手指在椅背上扣紧,过于用力让指节都有些泛白。
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做过的梦。
几个月大的小狗仰起头对着他吠叫,声音细弱又尖利,好像随时要朝他扑过来,但转眼那小狗的脸又变成了小鬼的脸。
十七岁的这张脸跟十三岁时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变化,轮廓更深,神情还是一样寡淡,但不经意间的目光却可以冷冽又锋利到让人无法招架。
几秒钟之前的谢寄完完全全就像被踩着尾巴的小狗,突然呲出尖利的牙,但又因为一些原因而陡然收住气焰。
他安静了,余田生反而不安起来。
他起身走过去,试图像以前那样拍拍他的脑袋或者肩膀,如果可以,抱他一下。
但没有意外,谢寄在他靠近前先把自己靠到身后的墙壁上,借此躲开了递过来的手。
余田生无奈,低声请求理解:“谢寄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跟我正常说话,什么都可以,而不是我问你什么你都是‘没有不是很好’。好不好我能看能感知,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你不高兴不舒服……”
“就这么希望我不舒服?”谢寄问,声音微微发颤,却又掩饰一样带着点笑意,“信不信,这一点我跟你想法一致。”
不舒服又如何?最好马上发病,马上死掉,大家都轻松。
谢寄再次把话压在舌尖下,独自消化。
余田生不会懂,他只看到他每天每天,站着坐着躺着,看到他吃多吃少,但他不会懂被病体禁锢的内在的那个谢寄想什么渴望什么又厌恶什么。
没有人懂,谢寄自己都不懂,也不敢懂。
他低着头,无声地争执不休。直到余田生拿出他吵架时惯用的伎俩“自罚三杯”。
“别气了,我嘴笨你知道,明明这个意思却说成那个意思,你这么聪明就让让我,我跟你道歉,我错了谢寄,别生气了好不好?”
谢寄抬起脸来看他,还是无话可说。
余田生嘴笨不笨,他自己说的不算,因为谢寄很清楚,他的笨分人。
对赵小荷,余田生那是急于表现而弄巧成拙,对万灵他懒得应付的装疯卖傻,至于对他,余田生大概还是把他当小孩,认为随便糊弄就可以打发。
因为他会说“我错了我道歉原谅我”,而谢寄做不到完全不理他,至于原不原谅,时间一过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我没生气。”谢寄果然说,“我只是觉得,没意思。”
余田生双眉皱起,拿出耍赖的架势:“什么意思?怎么就没意思了?”
谢寄不理他,身体离开墙壁的支撑,从余田生身边擦肩而过。
他回了房间,把门关上,却几乎没有力气走回床边,心脏仿佛被挤压揉捏,疼痛迅速蔓延,呼吸也变得困难。
他靠着门,但门被敲响,余田生无事发生一样提醒他:“先别睡,我在烧开水,等下吃了药再睡。”
脚步走远,谢寄放任自己张开嘴巴大口呼吸,但喉咙像被扼住,氧气无法进入,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觉得自己就像跳出鱼缸垂死挣扎的鱼,有一瞬间他想就这样算了,但下一秒这种想法又被驱散。
他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鱼缸里的鱼还活着,他死了谁还会照顾它们?
谢寄咬牙撑起最后一点神智扑向床头桌,从收纳盒里摸出药倒进嘴里,然后任由自己倒向一侧的床里。
急救用的药一直都备着,卧室客厅,他自己的外套口袋,甚至余田生随身的钱包,确保任何时候他需要都能触手可及。
没想到这一次真用上了。
药效发挥得算快,剧烈疼痛退去,只剩下隐隐作痛,和连翻身都做不到的疲惫虚弱。
冷汗把衣服打湿,头发粘在额头上,眼前像隔着蒙了水雾的玻璃看什么都不真切。
余田生在这时候敲了两下门进来,顺手拍开墙上的开关,黑暗被驱散,谢寄闭上眼睛,把胳膊横在额头上,挡住光,也挡住了湿发。
余田生把温水放到桌上,顺势在床边坐下,小声喊他:“谢寄,水已经不烫了,起来把药吃了再睡。”
谢寄没动,也没做声。
余田生轻轻叹气:“还生气啊?是我不好,你生气也先吃了药再骂我好不好?再不然像奶奶那样随便拿什么打我一顿,只要你消气就行。”
“你出去。”谢寄烦躁,连赶人都有气无力,“我会吃,不用你守着。”
余田生坐了一会儿还是起来,不放心又交代一遍:“别等太久,水凉了就叫我,不要凉水吃药。”
没有得到回应,他摇摇头带上门出去。
再次面对面已经是隔天中午,余田生下班回来,来不及放下菜就去敲门,也不等谢寄答应推开门兴奋道:“我回来了,等一下就吃饭。对了过几天金地有活动,你到时候跟我一去玩吧?”
谢寄在床头靠着,房间里只开了书桌上的台灯,暖黄色调照着眉眼看起来没那么冷清了。但他只从书里抬了一下眼皮,没有说话。
余田生知道他还没消气,讪笑着又补充:“过年了,小区业主要办春晚,王慧代表工程部出节目表演独舞,她让我问问你要不要去给她捧场。”
“我又不懂。”谢寄直言。
不过王慧人很好,说话确实夸张,但又总能在适当的时候用夸张的方式帮人解围,而不至于让人因此觉得亏欠她。
她那天还说,因为那个手机上瘾的表弟,她对谢寄有种天然的熟悉和亲切感。
王慧是只见过一面的人,却对谢寄毫不吝于表达她的理解和喜爱。
“不懂也没关系,”余田生似乎已经答应了,极力劝说,“你去当个观众就行,觉得好看就给她鼓鼓掌。我们工程部都是大老粗,她相当于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谢寄听出来了,余田生是希望他代表他对王慧表示感谢,虽然只是露面充个人数而已。
“再说吧。”到底没把话说死。
余田生欢欣鼓舞,去厨房做饭。中午就这么点时间,他还是费心剁了肉末和虾仁包饺子。以前在老家也只有过年过节才会这么费事做一顿。
谢寄吃得很少,余田生今天倒是知道闭上嘴巴,吃一个还是几个都由着他。
收拾完准备出门,余田生先到卧室跟谢寄说话:“下午在家睡睡觉就别出门了,外面太冷,可能会下雪。真下雪了晚上我陪你一起去外面走走。”
傍晚时果然下起了雪,不过跟以前在老家时不一样,是雨里夹着雪,还没落到地上就已经化成了水。
谢寄在阳台站着,楼下那两只猫已经有阵子不见踪影,这会儿却又出现了,小白猫肚子有点大,看起来像是怀孕了,它们挤在对面楼阳台下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猫很聪明,知道避雨,但聪明也只是猫,知道躲雨却没有御寒的东西。
谢寄看了一会儿,回卧室翻衣柜找了两件不穿的外套,又拿了一些中午吃剩下的饺子,撑了把伞送下去。
他没靠近它们,只在另一角把衣服团出一个窝,然后把饺子放在旁边,才跟小黑猫说:“总是看你挤它,它有宝宝了,你让着它点。”
谢寄把伞也留给小猫,自己用手遮着头往回走。他不能跑,几步远都扯得胸口直痛,只能在楼梯间坐下来休息。
余田生也是冒雨冲回来的,一进楼梯间就看到垂头坐着的谢寄,心里衬了一下,飞快走上来蹲下看他。
好在只是喘气不匀,人还醒着,他吞了吞口水,把急切压下去,小声问:“下雨了怎么还下来了,不是让你在家等我……”
谢寄已经从短暂的疼痛中缓过很多,头也没抬,只伸出手说:“拉我一下,腿麻了。”
他已经多久不让余田生碰触,却主动让他拉手,余田生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怀疑他不舒服,只是碍于昨天才因为这事吵过架,他现在都不敢随便问。
默默把人拉起来,谢寄竟然还没往回抽手,余田生越发确定他就是不舒服,索性又靠过去让谢寄整个倒到他身上。
谢寄外套打湿了,头发也是湿的,不过应该没淋多久,余田生稍稍放下心,把人安顿到沙发上,飞快取来毛巾给他擦头发。
“你去接我吗?”余田生忍不住问,“我应该先给你打个电话。下午忙筹备春晚的物资就没想起来,对不起。”
谢寄把毛巾扯下来,无力多说,只笑笑:“想得美。”
还肯笑,这已经是原谅了,余田生也决定原谅他淋雨的事,笑着耍赖:“想都不能想吗?等天晴了,你来接我下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