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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过)抢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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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救室的门中途打开过,护士满身血地跑出来,余田生还没来得及从地上起来,护士就已经跑远了。
余田生腿脚发软,贴着墙壁站着,看到护士回来,他才张了张嘴,护士又已经旋风一样卷进门里。
万经理走过来,把手搭到余田生肩膀上捏了捏,说:“你别急,医生他们肯定会尽力。你就在这等着,万一他们要问什么你能及时回答。”
余田生点点头,吞了吞口水,艰涩道:“谢谢经理,谢谢万小姐。”
“这些都以后再说。”万经理又捏了捏他。
余田生转头看向抢救室的门,时间仿佛被按了暂停键,眼前的一切都凝固了,无人走动说话,也没有消息送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寂静的空间里响起一阵脚步声,余田生身体颤了一下,下意识往门口靠近。
但脚步声是从电梯口过来,又停在了余田生身后。
余田生回头,看到一张写满关切的但他并不想见的脸。
陈光明往抢救室看了一眼,再看向余田生,有些尴尬地解释:“我听小王说你弟出事,就过来看看,万一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王胜不只是包打听,还是包传播,但余田生现在没心情计较这些。
他沉默地靠回墙壁,视线落在地面上,陈光明的倒影就在旁边,跟他一样的姿势靠着墙。
这人有病。他心里骂。
但陈光明听不到,沉默了一会儿,压着嗓音问他:“小王说你弟被人打,就是那边那个男的吗?”
余田生闻言抬头,往远处看了一眼,警察跟那男人还没走,他点点头。
陈光明目光沉了沉,说:“我别的路子没有,搞个把人没问题。你什么想法?”
余田生沉默了一会儿,不是怀疑陈光明的能力,而是,比起其他人去留,他更关心谢寄遭遇过什么。
他回陈光明:“我想先弄清楚到底发生什么。我了解我弟,他不会主动惹事。”
陈光明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但下一秒意识到这里是医院,又把烟盒放回口袋里,拿出手机。
“这个容易。交给我。”
陈光明走开了,余田生看到他在走廊尽头打电话,间或往这边看,他便转开了视线。
陈光明这个人讨厌是真讨厌,仗义也不假。
余田生也拿出手机,翻到谢寄给他发的信息,小鬼人懒话少,发照片也比文字多。
他退出对话框,翻开相册。
最新一张是谢寄拍的云,胖乎乎一团,明明看着像狗,他却说像鱼,真没看出来哪里像。
像鱼又像他?余田生不明白。
继续翻照片,再上一张是他自己拍摄于几天前。
小区春晚的那天傍晚,天色暗下来,路灯刚亮起,谢寄在秋千上坐着,感应到什么似的从仰望的姿势低头看过来,镜头在那一瞬间定格。
照片里谢寄的脸被路灯照亮,面部轮廓清新得像刚下过雨的山间溪谷,眉眼清冷料峭,淡色嘴唇微微张开,看起来有些疑惑。
那时谢寄问他是不是拍他,余田生下意识否认了,因为他认定小鬼不喜欢。
但其实,余田生现在想,他应该让谢寄知道,他确实偷偷拍下他,因为那一刻他看到的画面那么美好,值得保存。
余田生与照片里的谢寄对视良久,直到陈光明回来,停在他面前。
陈光明说:“搞定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余田生点头,想了一下,不确定地补充一句:“那人老婆提到我弟动了手,不知道……”
陈光明飞快明白他的意思,沉静道:“相信我,你想要什么结果,就会是什么结果。不过现在先别想这些,你弟最要紧。”
“对了,”他又说,“我认识这个医院的院长,刚跟他聊了几句,你放心,你弟一定不会有事。”
余田生心里感激,过去的那些不爽也自动退散,百转千回最后只能说出一句:“谢谢你,光明哥。”
陈光明同样感慨万千,目光因此闪烁不定,他在余田生背上拍拍,没再多说。
抢救持续整整五个小时。
期间警察把嫌犯带走,万经理万灵也被余田生请走,今天过年,他没法劳烦他们在医院过除夕。
但陈光明明确告诉余田生:“我留下,需要的时候我能及时找到人。”
余田生没有再推辞。
手术中医生出来告知风险,也问过谢寄过往病史,好在余田生早有准备,一一告知,后来他又相继签了两次病危通知,每一笔都恍如千斤重。
晚上八点一刻,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医生护士鱼贯出来,余田生发不出声,陈光明代替他询问情况。
“情况暂时是稳定了。但24小时内需要密切观察,如果没有异常才算成功。”
医生声音疲惫,又说:“患者本身身体底子薄弱,求生意识也不强,中途心脏停搏……”
余田生眼底涌出泪水,挤出的声音像被砂轮磨过:“求生意识不强是什么意思?”
医生看着他,仿佛不理解家属问出这样的问题:“就是……”
陈光明打断医生,问:“不好意思,那请问现在能探望吗?还是需要等观察期过了才能看?”
“病人现在在重症监护室,稳妥起见观察期后再住两天,3天后没有异常就可以转回普通病房。”
24小时,三天,每一个时间节点都像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拦路虎,挡在余田生去看谢寄的路上。
好在陈光明有办法,在谢寄手术完后的第二天,余田生就得到允许,按照要求进入监护室。
这是自除夕前一晚上后,时隔三天,余田生再见到谢寄。
小鬼静静地躺在病床的被褥间,身上连着数架机器随时检测他的情况,惨白的脸被氧气面罩遮去大半,只能看到面罩上微弱的气息。
余田生不敢碰他任何地方,说话也只能压着声音,就怕不小心震到某个仪器。
怎么就求生意识不强呢?
是因为他照顾得不够好,让他觉得活着并不那么值得吗?他那天说的没意思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意思?
余田生有很多疑问,但最后只是柔声问谢寄:“小鬼,你痛不痛?”
又说:“加加油好不好,等你醒了,我把你的小鱼带过来陪你。”
余田生两只手握住谢寄没有点滴的手,细致地抚摸每一根手指。
小鬼的手跟他的脸一样漂亮,指节细长,颜色雪白,连指尖的形状都很好看。
他不应该躺在这里,如果不是命运捉弄,他应该闪耀在万千人前,享受大众的喜爱和崇拜。
余田生无声地苦笑,又想如果谢寄不是睡着,应该也不会让他握他的手。
“谢寄,快点醒吧。”
谢寄转回监护室前,余田生抽空回了一趟家,准备接下来住院需要的东西。
他把谢寄托付给万灵和陈光明。
这两个人这几天天天来,也互相认识了,他们算不上余田生的至亲好友,却又在最困难的时候不吝对他施以援手。
余田生回家,先去看谢寄的宠物小鱼,两个小家伙冷血薄情,只知道张嘴要鱼食,吃完就躲到水草后悠哉悠哉。
稍后去卧室收拾东西,谢寄爱整洁,衣服本来也不多,都在衣柜里整整齐齐挂着或叠着,余田生很快收齐几套贴身换洗的,又拉开抽屉拿病例。
这抽屉是谢寄的专属,余田生平时几乎不碰,所以当抽屉被拉开时,他有些意外。
抽屉里除了病历还有手机盒,以及一盒已经打开的烟。
是余田生常抽的牌子。
他把烟拿出来,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一半。
余田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把烟丢到这里。事实上他烟瘾不大,只在心烦时抽一根,来省城后因为顾忌花销他更是有意减少抽烟的频率。
他对自己买的每一盒烟抽了多少剩多少都有数,不存在不小心遗弃被谢寄收起来的可能。
所以谢寄的抽屉里为什么会有烟?他抽烟吗?又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余田生想到一个更要命的问题,谢寄体检时医生分明叮嘱过他,清淡饮食,忌烟忌酒。
为什么抽烟呢?
余田生满脑子都是问题,而这些问题串起来又指向同一个可能,让他瞬间有种被现实一击即中脑袋的眩晕。
谢寄很孤独。
在他上班的无数个漫长白天,谢寄总是一个人,他会觉得孤独吧?
还有那次吵架,他说他心里有很多自己想不明白又不肯跟他说的话,也是孤独?
所以他只能从书里找答案,从烟雾中寻求释放!
余田生断定,一定是这样。
谢寄如期被转入普通病房。
其实已经不普通,陈光明动用他的关系,强势给谢寄安排了舒适度更高的单人间。
陈光明说服余田生:“你弟刚动过大手术,人都还没醒,万一遇到那种不安分的病友吵吵嚷嚷,你让他怎么休息怎么恢复?”
余田生不是没想到这一层,但他必须同时考虑接下来很长时间里谢寄都可能要住在医院,而他又暂时回不到工作岗位导致收入暂停的窘迫现实。
陈光明对他的处境一目了然,且精准击破他的心理防线:“我这些钱不白花,你以后帮我做事,从你的工资扣。”
他像深谋远虑的老狐狸,笑着拍拍余田生:“余长工。”
余田生无从反驳。
谢寄在隔天下午醒来,一开始只是眼睫轻轻颤了颤,余田生没有错过,兴奋地连喊几声“小鬼”后,他终于睁开眼睛。
“醒了?”余田生泪流满面,咧个嘴笑着说,“快四天了,你终于醒了。”
谢寄还是虚弱,很轻微地点点头,想说什么,但下一秒又眉头紧皱闭上眼睛。
余田生忙哄他:“先别说话,我在,一直都在。”
谢寄又睡着了,医生过来看过,确定一切正常,余田生放下心坐回椅子上,耐心等待小鬼再次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