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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我欲夺嫡 ...
凌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坦白道:“是绣服……每天都有人盯着我绣喜服,说是大婚在即,要我亲手绣一些花样。我哪里会绣东西?每天被墨竹和紫藤盯着,实在是受不了了,我才想着偷偷溜出来的。”
说罢,还怕冯嫽不信,伸出手给她看自己指尖被扎的小口。
冯嫽却不去看,只问他:“大婚在即?父亲和兄长,回来了?”
“没有,前些时候送了家书回来,说开春后,就可凯旋。”
凌久说话时,仔细地描摹她的神情,眼看她红了眼眶,只以为她是想父兄了,赶忙道:“你哥还在信里画了只王八呢!”
冯嫽的眼泪立刻收了回去。
敢情她哥在战场上又捡了只王八回来当战利品。
“我此来,也是为此事。”冯嫽从袖中拿出请柬,递给凌久。
“这是什么?”凌久接过,打开一看,“请柬?年宴?又是宴会?”
“嗯,母亲病若是已好全,殿下此次也不必孤身前往,若没好全,自然也可以侍疾为由推脱了。”冯嫽已经将两种情况都替他想好了。
“如果不去,你会受谴责吧?”凌久把请柬收了起来。
“不,”冯嫽摇摇头,全然褪去了方才逗弄凌久的模样,正色道,“我此来只知皇后要我做什么,却不知为何,如今听殿下一道,倒是明白了,因父兄家书已至,母亲疾病将愈,皇后才让我前来。”
“她要你做什么?”凌久不知前因后果,自然也听不明白。
“她要我以姻亲,与镇国公府交好,再投到凌川门下,成为凌川夺嫡的助力。”
她讲完喜檀的死因,低头眨着眼,长长的睫毛打下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殿下,这些都是徒劳,渡人不渡己,若我不从,他日死的……便是你我。”
“所以,我有一事,欲与殿下相商。”她仰起头,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狠绝。
“什么事?”凌久直觉这是大事,神情也严肃起来。
“我欲夺嫡。”
“我支持你。”凌久毫不犹豫地说道。
冯嫽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殿下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一旦失败……”
“我知道。”凌久打断她的话,“你既然选择告诉我,那便已做好承担这一切的准备了,不是吗?”
“但……”她还想说什么。
“没有但是。”凌久抬头看着她,语气不容置疑,“你说渡人不渡己,但我可与你同舟共济,惊涛骇浪,在所不辞。”
“殿下就不怕……”
她不曾想过,这个草包皇子会如此坚定地站在她的身后。夺嫡一事,输便是满盘,毫无活路,如此,他也愿让自己用他的身份去冒这个险吗?
“怕什么?”凌久轻笑,“怕死吗?我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倒是你……”
他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镇国公府的小姐可要想清楚,一旦踏上这条路,可就再没有回头之日了。”
一旦站在他身后,若是他人功成名就,镇国公府也将荣耀不在。
冯嫽垂眸,正对上他含笑的双眼。
直到踏上回去的马车,凌久所说的那句“我相信你”依然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
她手扶车门,忍不住回头望去。
凌久仍站在原地,见她回首,笑了一下,从墨竹手中接过一块玉佩,扬起手,玉佩在空中划出莹润的弧线,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冯嫽瞳孔骤缩。
凌久拾起最大那块残片,握着它,向冯嫽走来,鲜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他却笑着将染血的玉石递给她。
“殿下,手不稳,落在了地上,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不要犹豫,玉碎成事实,碎玉有声,算作你我歃血为盟的证人。
马车帘幔垂落的瞬间,冯嫽看见他染血的指尖在唇边轻轻一拭,猩红染上未施粉黛的唇。
车辙转动时,她握紧掌中带血的碎玉,将手伸出窗,血珠滴落在路上,渗入碎石中,如二人的契约,消失不见。
你我血水交融,孤注一掷。
凌久看着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掌心残留的血迹在衣裙上洇出暗红。
“小姐,该回绣房了。”墨竹轻声提醒。
绣房里的绣架上铺陈着大红云锦,方才还信誓旦旦的人,在此刻盯着那对未完成的麒麟踏云纹心如死灰。
“第九次了。”负责教习的绣娘抖开绣绷,锦缎上歪歪扭扭的金线团成一坨,叹口气道,“小姐啊,我教了那么多姑娘,从未见过把祥云绣成棉絮的。”
紫藤在门口一个劲偷笑,被墨竹一个眼神瞪回去,默默闭上了嘴。
凌久趴在绣架上,指尖拨起一缕金线,叹气道:“您们日日绣,自然不明白我这手笨之人的困扰。”
绣娘闻言,放下手中的绣绷,也跟着叹口气道:“小姐说笑了。我们这些绣娘,哪有福气天天有活计,不过是等着哪家府上有喜事,或是宫里需要绣品时,才能接到活计,平日里,大多是在家中做些零碎绣活变卖,或是在绣坊里帮工,勉强糊口罢了。”
凌久直起身来,好奇道:“那若是接不到活计呢?”
绣娘苦笑道:“接不到活计,便只能干等着,有时候一个月也未必能接到一单生意,家里的米缸都见了底,还得靠邻里接济。”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像老身这般来府上教习的,算是运气好的,每月还有些例银,不至于饿肚子。”
凌久若有所思地点头,心中起了算盘:“那你们就没想过自己做点生意?”
绣娘摇摇头:“小姐有所不知,开店铺哪有那么容易?光是租铺子、买材料就得花不少银子,更别说还要请做工的、打点官府。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哪有那个本钱?”
凌久听完眼睛一亮:“那若是有人出银子,让你们在他店铺中赶工,你们愿不愿意?”
绣娘一愣,随即笑道:“小姐莫要打趣老身了,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自然还是有条件的,待各家绣娘的绣品统一放到一处店铺里,分成不同价位,每个价位混在一起随机售卖,到时候,绣娘的名气打出去,客人自然就来了。”
凌久讲得兴奋,眼中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锦绣前程:“您觉得这主意如何?”
“这……经营的事,老身只听得一星半点。”她摇摇头,“但若是只需寻些绣娘帮衬小姐,自然还是能明白的。”
“只是这店铺谁来打理?绣娘们又该如何分成?若是有人偷懒或是绣品质量参差不齐,岂不是坏了名声?”
“您放心,这些我自有打算。店铺由我出人打理,绣娘们只需专心绣自己喜欢的样式,每月按绣品的数量和质量领取工钱。”
凌久轻笑一声,眼中得意毫不遮掩:“至于分成嘛,绣品口碑卖得越好,绣娘们分得的银子自然越多。若是有人偷懒或是绣品不合格,便直接剔除出去,绝不留情。”
“小姐这主意倒是可行。只是,这店铺的银子从何而来?还有,官府那边……”
凌久摆了摆手:“银子自然是我出,至官府那边,也由我打点,您只需帮我联络几位手艺好的绣娘,剩下的交给我便是。”
绣娘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既然小姐有此打算,老身便替您张罗张罗,只是小姐为何突然对绣娘们的事如此上心?”
凌久一愣,摸摸鼻子,其实他本质是想逃避绣花的,但是听她一说有劳动力闲着赚不到钱,自然而然就想发家致富了。
毕竟夺嫡一听就是个烧钱的事,而钞票就是选票。
“嬷嬷不必多问,只需知道,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凌久笑道。
绣娘见她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追问,只是专心教他绣起云来。
待送绣娘离开后,凌久重新坐回绣架前,指尖轻轻抚过那团歪歪扭扭的金线,低声道:“这锦绣江山,也是要靠一针一线织就的……”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进绣房里,照在勾勒出的麒麟纹上,仿若真的要踏云而去。
第二天一早,凌久便带着墨竹和紫藤出了府。
他换了一身男装,长发高束,眉目间的英气被凸显出来,真真像个少年儿郎。
“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墨竹跟在凌久身后,忍不住问道。
“去挑个合适的铺子。”凌久头也不回地说道,脚步轻快。
“府中铺子不少,为何不用您名下的?”墨竹疑惑道。
“因为这铺子,不能在我名下,赚的银钱也不能划在我名下。”
“那你做的什么生意?”紫藤斜睨他一眼。
“做慈善。”凌久回首一笑,他早就想好要交给谁了。
是吧,还在府中住着的慧泽师父。
“走走走,咱去找个好地段。”
墨竹看着人流稀少的道路,皱了皱眉,低声提醒:“小姐,这铺子可不是随便挑的,得看客量、租金,还得考虑周边的竞争……”
“放心,我都知道。”凌久环顾四周,找到一家人流量最少的店铺,铺子门口挂着一块褪了色的招牌,写着模糊不清的“百宝阁”三个字。
看来营收不怎么样嘛,应该不贵,凌久想着,就要带着两人往里进。
墨竹赶忙拦住他:“小姐,这铺子看起来生意不太好,咱们要不要再瞧瞧别家?”
“生意不好,正说明它要转卖。”凌久拉着两人走,“走吧走吧,进去看看。”
铺子里光线昏暗,货架上零零散散地摆着几件藏品,看起来有些破败,掌柜是个中年男子,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听到脚步声才懒洋洋地抬起。
“几位客官,想要点什么?”掌柜打了个哈欠。
凌久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走到货架前,找到一件绣品看了看:“这些绣品,都是你自己绣的?”
“客官说笑了,我一个大男人,哪会绣花?这些都是从绣娘那收来的,便宜货,您要是喜欢,价钱好商量。”
凌久放下绣品,转身看向掌柜,话锋一转:“这铺子,你打算卖多少钱?”
掌柜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客官是想买铺子?”
“不错。”凌久点头。
他眼珠转了转:“这铺子是我家祖传的,地段好,价钱嘛……至少得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紫藤嗤笑一声,“靠着这铺子,你这辈子赚的到一千两吗?”
掌柜也不恼,故作无奈道:“客官,这地段可是寸土寸金,一千两已经是很公道的价钱了。”
凌久没有理会他的讨价还价,而是环顾了一圈铺子,淡淡道:“三百两,不二价。”
“三、三百两?”掌柜被他砍价砍得浑身一颤,“三百两可不行!我这铺子……”
“你这铺子生意冷清,货品有瑕,地段差,经营也不善,再拖下去,三百两都卖不出去。”凌久直接打断他的自吹自擂。
掌柜被她一语道破,脸色有些难看,不甘心就此让步,犹豫片刻后,咬牙道:“四百两,不能再少了!”
凌久看了他一眼,嘿的笑了:“三百五十两,你若答应,现在就可以签契。”
掌柜见他态度坚决,知道再讨价还价也是徒劳,想着自己也懒得经营下去,便道:“罢了罢了,三百五十两就三百五十两。”
凌久满意地点了点头,与他签字画押,掌柜接过银票,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客官,这铺子现在是您的了,祝您生意兴隆!”
说罢他便仿佛怕凌久后悔一般忙不迭转身离开了。
“怎么感觉他赚了不少啊……”凌久捏捏眉心,还是不了解物价。
“墨竹,去将附近的店铺都盘下来。”凌久站在空荡荡的铺子里,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紫藤,去请几个工匠来,把这里重新装修一下。”
“你花这么多银子买铺子,能赚回来吗?”紫藤有话直说。
凌久轻笑一声:“这里,以后会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附近的地皮,自然是水涨船高。”
宫内,道上的积雪被离去的朝臣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冯嫽刚一出殿,便见凌云在前方等她。
凌云负手拦在宫道中央,见她来了,挥退身边众人:“三弟倒是勤勉,竟是日日上朝言事。”
“大哥说笑。”冯嫽听出他话中的警告,“朝中之事关乎国本,我身为皇子,理应为父皇分忧。”
凌云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语气冷了几分:“三弟果然忠心,不过,有些事不是你想分忧就能分忧的,二弟不在,朝中有些人怕是按捺不住了。”
“二哥代父皇巡视边防,乃是天家恩泽,想必前线将士定会感念皇恩。”冯嫽与他并肩而行,转首说话时已换上恰到好处的笑意,“大哥似乎格外关心他的行踪?”
凌云目光直视冯嫽:“三弟说笑了,二弟为国奔波,我身为兄长,关心也是理所应当。倒是三弟,近日朝中事务繁忙,可要多保重身体。”
“多谢大皇兄关心,朝中之事自有父皇圣裁。”冯嫽神色如常,淡淡道。
凌云眉头微皱,语气中多了几分锋芒:“户部近日查出一批霉变的军粮,不知三弟可曾听说了?偏巧是二弟督办的那批。”
“大哥慎言。”冯嫽拉紧了披风,呼出一口白气,站定在凌云身侧,“父皇最忌兄弟隔阂,若有证据,大可禀明父皇,依法处置,若无证据,还请慎言,免得伤了兄弟和气。”
“大哥,景和宫的路已到,告辞。”
凌云看着冯嫽离去的背影,忽得笑道:“三弟,明日是年宴前最后一次上朝,朝中事务繁杂,父皇想必也会格外重视。”
冯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只一瞬便恢复了平静:“多谢大哥提醒,我自会多加注意。”
她目前还顾不上与凌云斗法,最紧要的是尽快和凌久取得联系。
然而临近年关,宫禁森严,寻常的通信渠道早已被封锁,信鸽也不是说来就来,想要往宫外传递消息并不容易。
除非,她再次出宫。
太冒险了,冯嫽叹口气,无由头地前往镇国公府,且不说皇后那边,就是凌云也会察觉。
忽得,她眸色一暗。
喜檀。
她唤来承福,询问道:“本宫先前说送与喜檀家中的年货,现在出宫了吗?”
“尚未。”承福摇摇头,“排了出宫的时辰,怕是要到明日一早才能去。”
“在这等着。”冯嫽说完回到案前,提笔写下一封密信,交给承福,叮嘱道,“藏好了,明日你亲自将这信与物送到喜檀家中,切不可被侍卫发现。去的时候要声势浩大,路过镇国公府更要敲锣打鼓。”
“可这……殿下,敲锣打鼓怎么不被发现啊?”承福接过密信,叠一叠塞到自己腰间。
“你出了宫门找个办红白喜事的,给他点银钱,他自然会为你办事。”冯嫽一点一点地教他办事,承福聪明是聪明,就是脑子有时候转不过来。
承福点头应下,次日一早,便按照她的吩咐,带着年货和密信出了宫门。
他找到一家办红白喜事的队伍,塞了些银钱,让他们跟在身后,敲锣打鼓地朝喜檀家行去。
队伍经过镇国公府时,锣鼓声震天响,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承福高喊一声:“三皇子凌久,赠宫内二等宫女喜檀家中,三百两银,两匹云锦,以作年货。”
被吵醒的凌久一身怨气的坐起来,大早上敲锣打鼓出殡啊!
“三皇子凌久,赠宫内二等宫女喜檀家中,三百两银,两匹云锦,以作年货。”
凌久听着声音越来越近,精确地捕捉到自己的名字,赶忙喊来墨竹:“你去听听,门外那行人说什么呢?”
紫藤早已梳洗好,刚在院中练完功法,闻言凑上前来,回他:“说小姐在您本身里,赏了个宫女,银子三百两,布两匹。”
“叫什么?”
“喜檀。”
“快快快,墨竹,快帮我梳头,咱跟上他们。”凌久一听,赶紧起身穿衣服。
“你急什么?”紫藤手里拿着个包子,“不吃早膳了?”
“回来再吃!”凌久看墨竹简单盘了个发,确认不会散后,拉着两人就往外走。
承福趁机将密信悄悄塞给了喜檀的家人,随后若无其事地带着人原路线返回,刚好遇上风风火火,一路打听的凌久。
“慢着。”承福慢悠悠道,“喜檀家在那边,”他指指西边,“不在南边。”
“真不认路。”他留下一句,便傲气地走了。
“嘿!”紫藤火了气,又被墨竹按下,“嘘!你想咱们都被发现吗?”
“这边这边。”凌久一把拉回边说边走歪的两人,终于找到了喜檀的家。
倒是离他昨日买店铺的那条街不远,茅屋门前挂着几盏破烂的看不出颜色的灯笼,好歹有点过年的气息。
凌久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片刻后,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门被缓缓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探出身来,脸上带着几分疑惑:“请问几位是?”
凌久微微一笑,压低声音,拱手道:“这位大娘,我是官府的人,临近年关,今日特来拜访。”
“我家……”她脸上有些局促,看三人衣着华贵,不像是谋财害命之人,再加上刚刚才来了承福,便无防备道,“那快请进吧。”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显然是个勤劳的人家,喜檀的母亲将他们引到堂屋,端上热茶,恭敬地说道:“大人光临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不知大人今日前来,是喜檀有什么事吗?”
凌久笑了笑,温和道:“大娘不必多礼,我今日来,是受人之托,给喜檀姑娘送些东西。”
喜檀的母亲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道:“大人说的是今早送来的年货吧?老身已经收到了,真是多谢三皇子殿下和宫里的恩典。”
凌久点点头:“我此来就是查阅所送物品是否有缺漏。”
喜檀的母亲闻言,赶紧喊喜檀她爹:“老头子快将年货拿来!有贵人查阅!”
“来了来了。”老人弓着腰,指间还有些泥灰,约么着方才是在起炉灶,捧着一些银子和布料向房中走来。
放下后道:“还有些,大人稍等。”
“不必了。”凌久一摸那锦缎,便摸到一处异样,将信封偷偷藏入袖中,“主要便是看着锦缎可有坏漏,既然探查完毕,那我便不叨扰了,告辞。”
“好好。”两个人拍拍手上灰就要下跪,吓得凌久赶紧扶人,“不必不必,祝两位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哈。”
凌久带着墨竹和紫藤逃似的离开了喜檀家,回到府中才拆开了信,信是冯嫽亲笔所写,不过三事,一为当今朝中局势,二为皇子争斗,三便是与他相商该如何交换信息。
凌久练了几日字,虽不说有模有样,但也能看出是个字来,洋洋洒洒好几张才写完,统共就一个意思: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交换信息的事,我来想办法。
写完突然发现,自己但凡能送入宫去,那冯嫽自然就知道他找了什么法子了,于是又重新写。
尽是写了些府中日常,还有他置办店铺一事。
至于怎么送去,他自有法子。
次日朝堂之上,冯嫽在自己的位置站定,目光扫过殿内,发现今日的气氛格外凝重。
不多时,皇帝驾到,坐定后,目光在众臣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凌云身上,淡淡道:“凌云,你可有要事奏?”
凌云上前一步,恭敬道:“回父皇,儿臣近日查阅户部账册,发现一批军粮霉变之事,此事关乎边防将士生计,儿臣已命人彻查,待查明真相后再禀明父皇。”
皇帝不答,目光转向户部尚书张寽:“此事你可知晓?”
张寽上前一步:“臣也听闻此事,正欲禀报。”
“儿臣还得知,这批军粮乃是二弟督办,不知是否与他有关。”凌云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皇帝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冯嫽,见她不动,冷冷道:“此事尚未查明,不可妄下定论,你身为兄长,更应谨言慎行。”
凌云脸色微变,连忙低头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知错。”
冯嫽低着头,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收之眼底。
凌云那声“儿臣知错”说得恭敬,皇帝满不在意地挥挥手,示意众臣继续议事。
“老臣斗胆。”年过五旬的老臣张了口,“二殿下于去岁江淮水患尚能筹措百万赈银,怎会在军粮上失察?”他抬头时目光扫过冯嫽。
冯嫽对上柳相审视的目光,微微扭头,又接上凌云审视的目光,温顺中带着一丝挑衅。
她怎么可能帮二皇子说话,她可是草包啊。
“柳相所言极是,二殿下向来心思缜密,断不会在这等要紧之事上疏忽。”一位年轻的官员附和道。
“传旨。”皇帝谁也不答,“着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会审此案,柳焕总领督查。”
冯嫽将头垂得更低,柳相之弟掌大理寺,哪来的三司会审?分明是一家独大。
大殿陡然安静,只剩皇帝问道:“众爱卿可还有本要奏?”
工部侍郎出列:“启禀陛下,江淮急报,今岁苦寒,冰棱拥塞河道,眼看就要冲垮新筑的堤坝。”
冯嫽低着头想,江淮是贵妃母家根基,她本是商贾之女,堤坝溃决意味着三州盐场将毁于一旦,供给凌云的助力也将折半。
“臣以为当调北方军南下凿冰。”兵部郎中抢先开口,“北方军常年在北境破冰,最是熟稔。”
“北方军粮草案尚未了结,此时调兵岂非荒唐?”柳相袖子一甩,正正甩在他身上,“依老臣之见,不如就地征发民夫……”
突然,冯嫽踉跄着撞出队列,颈前珠玉缠在笏板上扯出清脆声响,待到满朝目光聚来时,她正好摔跪倒在皇帝面前,嗫嚅道:“儿臣……有个蠢主意。”
凌云的手指在袖中猛然收紧,呼吸都放缓了几分。
“说。”皇帝支着下颌,看起来并不在意她的出言。
“民间百姓冬日爱在屋檐挂冰溜子,儿臣想着……若在河道悬重物击打冰面……”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将脸埋进衣领里,“是儿臣妄言了。”
工部侍郎突然接话道:“殿下是说悬物破冰之法?前朝确有记载,用绳索悬巨石于冰面,借水流冲力往复撞击,可碎冰通流。”
“荒谬!如今哪有余力筹措千钧巨石?”有人反驳。
“不需要巨石。”凌云突然开口,“漕运衙门现存三百艘空船,灌水沉锚,完全可当悬冰之用。”
冯嫽垂头盯着瓦砖缝隙,听见皇帝的笑声震满金殿:“好!就着凌云总领此事。”
早朝结束后,凌云特意走到她身边:“三弟留步。”
“方才朝堂之上……”
“大哥说什么?”她惶然抬头,装出一脸戏谑的惊慌,“臣弟愚钝,可是方才惊了圣驾?”
凌云一时看不出她是真傻还是假傻,若她当真如此精明,为何点到即止,将明晃晃的功劳拱手让人?
“臣弟该去给母后请安了。”冯嫽向旁侧横跨一步,笑得纯良,“大哥不是领旨南下?江淮的冰,可是个……”
凌云头都没低,任由冯嫽与他擦肩而过:“三州盐场若保住了,为兄该给三弟带什么谢礼?”
冯嫽笑了:“不必,有什么好物件,大哥自己留着吧,放在我宫中也是积灰。”
凌云怔了怔,突然笑出声:“三弟啊,莫要走错了路。”
“多谢大哥提点,但这宫里的路,我当是再熟悉不过。”
回到景和宫后,冯嫽立即召来承福,询问密信是否已送到。承福点头道:“殿下放心,信已送到,喜檀的家人也已安排妥当,路上还遇上了镇国公府家的小姐也是往喜檀家去的。”
冯嫽点点头,心中稍安。
接下来,她只需待凌久回信,再就是……
等一个机会。
一个独占鳌头的机会。
用了午膳,和绣娘交谈几句,凌久便又换上男装,带上墨竹去与监工的紫藤和青芽汇合。
凌久踏入铺子时,空气中满是木屑和石灰,工匠们正忙碌地搬运着新到的木料和砖石。
紫藤站在一旁,一边指挥工匠,一边看向手里拿的账本,眉头微锁,显然对不断增加的支出有些不满。
“小……东家,小心脚下。”青芽见凌久进门,立刻迎了上来,“按照您的吩咐,旧的已经拆完了,新的正在搭建,预计今日能完成大体的结构。”
凌久点点头,目光扫过铺子四周。原本斑驳的墙壁已被清理干净,露出了坚实的砖石结构。工匠们正将一根根粗壮的梁木架起,新铺的地砖也是整齐无比。
“这些木料是哪里来的?”凌久伸手摸了摸一根新梁,触感坚实,纹理清晰。
“是从城南永盛木行运来的,都是上好的杉木。”青芽答道,“不过刚才工匠们发现东墙的根基有些不稳,可能需要加固。”
凌久眉头微皱,走到东墙边蹲下,仔细查看墙根。
果然,几块砖石已经松动,缝隙中还露出些潮湿的泥土,他伸手抹了一把,指尖传来湿冷的触感。
“这墙被水浸过,砖石都松了。”凌久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要重新打地基,不然以后会出大问题。”
“重新打地基?”紫藤闻言,立刻走了过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这得花多少银子?东家,咱们的预算已经超了,再这么下去,本都收不回来。”
凌久看了她一眼,无奈道:“地基不稳,房子迟早会塌,现在不修,以后修起来更麻烦。”
他转头对青芽道:“去找那几个懂行的工匠,重新打地基,用最好的砖石,一定要牢固。”
青芽点头应下,转身去安排。
紫藤却仍有些不甘,再次提醒道:“东家,是不是太急了?这铺子还没开张,银子就像流水一样往外淌……”
凌久目光投向门外凄凉的街道上唯一门庭若市的茶楼:“紫藤,你看到对面那家茶楼了吗?他们的生意如何?”
紫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对面茶楼人来人往,生意兴隆:“生意不错,可这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很快就有关系了。”凌久收回目光,语气笃定,“等咱们的铺子开张,这条街就会成为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到时候,对面的茶楼、隔壁的胭脂铺,都会因为咱们的铺子而受益。”
“而他们的生意越好,我的地皮就越值钱。”
紫藤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仍旧有些疑惑:“可咱们的铺子还没开张呢,东家怎么就知道一定能成?”
凌久随手拿起一块新到的青砖,掂了掂分量,语气肯定:“紫藤,做生意最重要的不是省银子,而是花银子,只要花对了地方,银子自然会翻倍地赚回来。”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身着锦缎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手里摇着一把纸扇,脸上堆着笑容,正是墨竹昨日没谈下来的隔壁胭脂铺的钱掌柜。
他的胭脂铺是这条街上,除茶楼外,唯一能赚到钱的铺子了。
“林东家,忙着呢?”钱掌柜笑眯眯地打招呼,目光却在铺子里四处打量,“听说您这儿要大修,我特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凌久转过身,脸上挂上和他一样的笑:“钱掌柜有心了,不过是些小修小补,有劳您费心。”
钱掌柜摇了摇扇子,故作关切道:“林东家,您这铺子地段虽不怎么样,可这修起来怕是要花不少银子吧?我听工人说,您还要重新打地基,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啊。”
凌久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含着笑意:“多谢钱掌柜关心。我既然盘下了这铺子,花多少银子都是应该的。”
钱掌柜被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干笑两声,又道:“林东家年轻有为,魄力十足,不过,这做生意嘛,还是要量力而行。万一银子花出去了,生意却没做起来,那可就不划算了。”
凌久微微一笑,目光直视他:“钱掌柜说得对,做生意确实要量力而行。不过,我既然敢花这笔银子,自然有我的把握。倒是您的胭脂铺,最近生意如何啊?”
钱掌柜脸色一变,显然没料到凌久会反将一军,他讪讪笑了笑,敷衍道:“还行,还行……”
凌久不再多言,转身对墨竹道:“墨竹,送钱掌柜出去吧,这屋里尘土多,害了病症就不好了。”
墨竹应声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钱掌柜见状,只得悻悻地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看一眼正在忙碌的工匠们。
待钱掌柜走远,青芽忍不住低声问道:“东家,这人这是来打探虚实的吧?”
凌久点点头:“他是怕咱们的铺子也置办胭脂,开张后抢了他的生意。”
青芽闻言,览工人都在干活,凑近问:“东家,那咱们要不要防着他点?万一他暗中使绊子,咱们的工期可就要耽搁了。”
凌久目光落在忙碌的工匠身上:“不必。他若是真敢使绊子,反倒给了咱们机会。”
他在铺子里与工匠们交谈几句,站到门口,看着铺子逐渐成型。傍晚时分青芽匆匆跑来,口中吆喝着:“东家,钱掌柜那边有动静了,他刚刚派人去了城南的木行。”
凌久闻言,嘴角上扬:“中年人,沉不住气。让紫藤找人去盯着,若他真敢动手,就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青芽点头应下,转身离去。凌久则转身对墨竹道:“墨竹,准备一份厚礼,明日,咱们去拜访城南永盛木行的赵老板。”
墨竹跟在凌久身后,穿过铺子后院的回廊,于无人处问道:“小姐为何要给那姓赵的送礼?若是两人有勾结,咱们岂不是血本无归?”
“墨竹,你可听过一句话,礼多人不怪。”凌久走在前,上了马车,拉上她。
墨竹一愣,思索片刻,答道:“听过,可咱们与他素无往来,突然送礼,岂不是显得刻意?”
“新店开业酬宾,不光明日要送,每上新品,逢年过节,都要送。”凌久转过身,认真教她,“他能开起城南最大的木行,靠的不仅是木料生意,官府之中必然是有人的。”
墨竹皱眉:“可这与咱们送礼有何关系?”
凌久靠在马车软垫上,手指轻轻敲击车窗,语气从容:“自然是送人情、送关系,借他的势,替咱们宣传。”
“赵老板在城南有头有脸,他若是用了咱们的东西,其他人自然会跟风。这叫‘名人效应’,比咱们自己吆喝强多了。”
墨竹恍然大悟,却又思虑起来:“可若是他不买账呢?”
“他不买账也无妨。咱们的礼送出去了,心意到了,这就够了,而且……”
“我是谁啊?”凌久撑着头问她。
“林老板?”墨竹试探问。
凌久摇摇头。
“冯…嫽?”她不太敢直呼主子大名。
“凌久?三殿下?”
凌久摇摇头,叹口气:“我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对上商贾,还能没了法子?”
他靠在车窗边,目光投向远处熙熙攘攘的街道,语气笃定:“墨竹,记住,做生意要会算账,更要算人心。赵老板是敲门砖,钱掌柜是试金石,铺子不仅要赚钱,还要赚名声、赚人心。”
“国民度起来了,民众支持率,就能上去了,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
墨竹听得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小姐的意思是……咱们开这铺子,不单是为了赚钱?”
凌久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为了赚钱,但不只是为了赚钱,镇国公府不缺银子,可钱这个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毕竟有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您在为小姐攒嫁妆吗?”墨竹罕见的没有用“小姐”称呼他,调笑道。
“嗯……”凌久思考了一下,“不是嫁妆,也不是聘礼,是投资。”
“什么?”墨竹与他相处这近一月,真真感受到了冯嫽当初为何说凌久是个奇人。
“打个比方,我把钱给你,让你去经商,但并不是放贷,你若赚了,那便有我一份,你若赔了,我也心甘情愿。”
墨竹皱眉思索:“可咱们的铺子不是小姐您一个人出钱吗?哪来的共同承担?”
“自然是因为,人生不止是赚钱的铺子啊。”还有高位之上的明黄。
他蘸了点茶水,在窗檐上画起蛛网般的线,眸中满是贪欲。
所有人都会慢慢缠在这张网里,慢慢垂下那高傲的头颅,慢慢俯首称臣。
很慢,但他等得起。
马车刚在镇国公府角门停稳,教凌久针线的陈娘子便迎上来:“李娘子已候了半个时辰,现正在小姐院中偏房。”
“墨竹,让人奉茶。”凌久解下披风递给墨竹。
“劳烦久等。”凌久挥挥手示意不必行礼,坐到李娘子对面,“我要的绣品,娘子可带来了。”
他中午临走时特意嘱托了陈娘子,去找绣工最好的娘子来,带上绣完的绣品,无论是花鸟,还是生肖异兽,定要是一套多个才行。
个头也不能大,手掌大小正合适。
“带来了,请小姐品阅。”李娘子从檀木匣中取出一方锦帕,十二片绣品依次排开,虽是简单的布料,但细密的针脚却能在在烛光下泛着珠光。
她捏起一片绣着玄蛇的绸帕,指尖轻点蛇鳞:“小姐请看,这蛇鳞的针法用的是‘叠鳞绣’。每一片鳞都用了三层丝线,最外层是银线,中间是灰线,最里层是黑线,这样绣出来的鳞片在光下会泛出不同的光泽,仿佛真蛇一般。”
凌久接过绸帕,细细端详,果然见那蛇鳞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光,仿佛活物般灵动。
“果然是好手艺。”他赞赏道。
“您再看这寅虎纹样……”
“这戌犬用的是什么针?”墨竹蹲下跟着仔细研究,看绢布上的黑犬作回首状,颈间绒毛在静止中竟显出风吹而动的质感。
“小娘子好眼力。”李娘子将绣品翻至背面,密密麻麻的结点如同星图,“这是打籽绣的变体,老一辈人叫它千星结,每粒绣籽要绕七道,绣完整个犬首需刺九百次。”
“前朝有位贵人,便是在衣襟处绣这种暗纹传递密信。”
凌久眸色一暗,接过她手中的“黑犬”,细细摸索一遍,忽得笑了,他知道怎么给冯嫽传递消息了。
凌久问道:“娘子这千星结的绣法,可否教我?”
李娘子一愣,笑道:“小姐若愿意学,自然是我的福气。”
凌久直接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那就从最简单的开始吧。”
“啊,”李绣娘没料到他如此迅速,竟还随身带着素帕,反应一霎才道,“好,千星结的要诀在于……”
“等一下等一下,”凌久对墨竹招招手,将剩下的绣样递给她,“墨竹,你先替我看着点,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一会直接告与我俩。”
窗外,夜色渐深。
墨竹将绣品按生肖顺序排开,对凌久道:“小姐,午马鬃毛的针脚太密,市井妇人怕是嫌费眼。”又对绣娘道,“不如改针,从绛红到月白分五层过渡。”
李娘子怔了怔,赔笑道:“小娘子有所不知,过渡要换二十五种渐色线,一幅绣品工期要多三天……”
“墨竹,去取扎染的渐变线。”凌久接过墨竹递来的锦囊,倒出几缕彩虹般的丝线,“前日西市胡商带来的新货,一匹绢布染百色。”
墨竹突然注意到凌久在排列绣品时,刻意将辰龙置于末位。
那条青龙的龙睛用双色捻金线绣成,许是分了岔,在烛火下竟显出重瞳的异相。
“跟其他绣娘说,今晚赶制两百套生肖香囊,明日一早,交给陈娘子,她知道要送到哪里,工钱也找她要。”
凌久不动声色地将青龙绣品收入袖中,望着怔住的李娘子轻笑:“自然,绣娘每套工钱比绣坊的工事加三成,还有个条件是……”
“我要所有绣品必须用王记染坊的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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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在准备考试月,考完试放假会恢复更新的!! 不用害怕坑啦,作者是一颗意志坚定的蛋,一定会写完的!!! 这篇大概会很长就是说……大概今年(?)有机会完结 二修文,依旧是主线不变,只修细节(其实是自己看找问题伏笔),不影响后续阅读 每章肯定会有3000+的,可以看每章标题,有标题就是写完啦,没有的可以先不用点,那可能是作者在蹭玄学(斜目心虚)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