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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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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陆续从洞口出来,找到石壁上的长明灯点亮,一刹那火光沸腾至深邃的尽头,原来耳室连通的只是甬道而已。
弩箭落了满地,密密麻麻竟像铺了层铁毯,梅见愁从远处缓慢走来,卸掉了最后一个弩机。
帝王陵寝机关密布,即便年代久远也不可轻视,万幸这冠武侯墓中的机关暗器,腐朽中透着一股淡淡的粗制滥造,容易对付。
霍慈看见对方的伤,关切道:“如何?”
“处理了,无事。”梅见愁轻描淡写地夸了句,“小郎中挺有本事。”
霍慈捶胸顿足:“你总不等我!”
“怎么等?”梅见愁收剑入鞘,拍掉一手的灰尘说,“等你从最后挤上前来,我俩早被射成筛子了。走吧,甬道清干净了,去里面看看。”
趁霍慈和梅见愁在前说话,叶疏云默默后退一大步,把紧紧贴着霍慈眼看就要挤上去的阿白拉到身侧。
阿白踉跄了一下,转头将叶疏云看了一圈问:“公子无事吧?”
叶疏云看他那六亲不认的步伐,揶揄起来:“真有事,现在问也凉了。”
阿白难得笑起来:“不会。”
“怎么不会?你没看见,刚才好险!”叶疏云动作浮夸,“有那么老多机关!”
阿白淡定道:“梅长老在,不险。”
梅长老梅长老,见着个舞刀弄棒的就找不着北。
人小好骗。
叶疏云嗫嚅:“就是他在才险呢。”
阿白没听清,但看叶疏云似有心事,歪过头:“公子当真无事?”
叶疏云迷茫地甩着那截断袖道:“无事。”
“你脸色不好。”
叶疏云只摇头没多说,默默把阿白衣服上的脏污拍掉,想要先给阿白买新衣裳。想到衣裳,目光不自觉又落到梅见愁的背影上。
此人武功确实高强,有舍身救人的义举,也干得出先骗后杀的“壮举”,行事做派亦正亦邪,真实面目遮遮掩掩,叶疏云越来越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就会越想越偏,霍慈他们会不会也被蒙在鼓中呢?墓穴封闭深邃,梅见愁若真不怀好意突然对大家动手,这里不像有谁打得过他,岂非被一网打尽?
带阿白蹚这趟浑水纯粹为了赚银子,可梅见愁既能千金散尽,照他诓陈锁那架势,下了山一毛不拔也是极有可能的。
仿佛看见了人财两空的倒霉下场。
“阿白。”叶疏云悄声问,“方才我听霍长老在后头一直跟你说话,你俩聊了些什么?”
“菜包,烧刀子,玉堂春。”阿白咽了下口水,“鹿羹,腊羊肉,咸鱼脍。”
不是吃就是喝,霍慈脑子里尽装着这些,应当是个潇洒天真之人。
叶疏云:“……没了?”
“黑水堂设在平原郡酿酒厂,他请我们去喝,给了我这个。”阿白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木牌。
木牌上书“玄”字,霍慈叮嘱阿白转交叶疏云,名为邀酒,实则执此木牌可让黑水堂为其办事,十万火急时能救命,霍慈是报今日相救之恩。
既有玄字木牌为证,霍慈是黑水堂长老的身份不疑有他,可以信任,若提醒他提防梅见愁,叶疏云想想便作罢了,光看他俩勾肩搭背的背影和不时发出的“嚯哈哈”爽朗笑声,像是关系十分亲近,如此亲近不该辨不出真假吧?
叶疏云一个外人,不好多嘴说什么。
阿白:“公子,怎么了?”
“没事。”叶疏云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想赶走,叮嘱道,“阿白,做完这单生意,咱们先回杏林堂再做打算。”
阿白:“不同他们走?”
叶疏云摇摇头。
阿白:“听公子的。”
甬道狭长,通往好几个墓室,最终也是最大的那一间在此洞最深处。
漫空纵横交错着特质的油绳,只一点火星,便由燎原之势直通苍穹,油绳并不会烧断,而是借着火势点亮了坠满天空的长明灯。
依旧是一方广阔的平台,原该是摆放陪葬品之用,此墓室背靠一面倾斜的石壁,棺椁悬在数丈高的崖壁上,和雕刻着无数石像的石壁完美嵌合,在璀璨灯火下铺开了一幅古时人民想象中的死后世界。
在场之人无不被眼前所见深深震撼。
从生到死,从无到有,石壁是冠武侯的一生。石像恰到好处地沿着翡翠玉石的纹路,浮现出或神圣或狰狞或荣耀或落幕的场景,灯火恍惚间,那些在历史长河中籍籍无名的士兵的脸像是都活了过来,马蹄飞踏刀枪剑戟之声似能穿耳而过,推着冠武侯走向太平盛世的帝王之位,再在万民拱卫下进入了圣洁的神仙境界。
化在山林深处,化在洞窟石壁之间,叶疏云脑中浮现先生教过的那句诗——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不过震撼之余,墓中环境又实在古怪。
“倒像是在这里过起了日子。”梅见愁一言难尽地看着那些锅碗瓢盆,在庄严肃穆的陵墓中,这些东西存在得太过突兀。
而且看样子,过日子的时间还不短。
陪葬品基本都被盗光了,梅见愁飞到崖壁上看过,冠武侯的棺椁被人撬开又原封不动地合上。
至于墓前祭台,除了锅碗瓢盆,还有一人用的床铺被褥,矮几上不止笔墨纸砚,还放着不少不知道作何用处的工具。
经常掘墓的都知道,盛名在外的帝王陵寝怎么都能挖出点宝贝。叶疏云第一次掘业务不熟练,进来就跟在梅见愁几步开外,想真挖到宝贝,自己能分到点渣也很不错。
然而梅见愁沉默不语地检查完,却只对着霍慈摇了摇头。
霍慈大失所望:“真没有?”
梅见愁:“来晚了。”
叶疏云好奇:“什么没有?”
你们到底在找什么好东西。
有没有我的份?
霍慈抱着手“啧啧”两声,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你说这人住在墓里,吃喝拉撒都跟毒蕈和棺材为伴,图什么?”
梅见愁:“方才小郎中不是说了么,那人来这里最大的可能就是为了制毒。”
叶疏云走到矮几旁蹲下:“确实是在这里制毒,耒耜薅锄一应俱全,这个鹿角锹……”
怎么这么眼熟?
叶疏云从箱笼里掏出一模一样的一个,比了半天,确实从大小样式和材质都很像。可自己这把鹿角锹是在药王谷做的,老谷主教习的方法,大家做出来的都大差不差。
梅见愁:“怎么了?”
“没有,我在想……”叶疏云抬起头看了一圈,眼睛发亮,“果然有药田。”
不远处有一个完全荒芜了的土坑,明显是被人精心磊堆起来的,叶疏云拿着鹿角锹翻了半天土,抓着几绺枯萎的根须又闻又看,半天才说:“住在这里的人还十分精通药理,他种过草药,也尝试种过荧朱鬼盖。”
“桌上那研钵里残留了些许药粉,是上好的熟地黄和当归,补血用的。”叶疏云猜测,“点苍山四季常青,雨水丰沛,不论是吃喝还是药材应有尽有,他在这里常住确实可行。”
霍慈不能理解:“闷在这成天不是做药就是制毒?就算是毒圣那老东西,也憋不住吧。”
梅见愁不置可否,眸光微垂思索良久,才缓缓道:“你看的不仔细。”
霍慈挠头:“啊?”
梅见愁:“那人连铺盖都搬来了,想必是将此处当做了闭关修炼之所。冠武侯墓选址实乃洞天福地,隐蔽非常,若是避祸,何处能比得上这里?”
霍慈:“避祸?”
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土堆旁立着一块木牌,没有刻字,土堆杂乱,半遮半掩着白骨,显然是被人刨开又匆匆掩盖过的。
后方石壁上有许多深深浅浅的剑痕,地上全是凌乱的断壁残垣。
梅见愁拿起一块稍微规整的石头,朝着霍慈面门就扔过去:“自己看。”
霍慈接住,定睛一看:“嚯!真有?还真的有!”
叶疏云勾着头,有什么,给我也看看呢。
霍慈脸色由惊异转为失望:“这看着也不像什么上乘武学,阿愁你仔细看过没有,我怎么觉得……”
“确实平庸。”梅见愁让人把石块铺平展开,然后招手唤阿白过去,附耳说了些什么。
阿白:“我试试。”
说罢,阿白便抽出短剑比划了一套剑法,剑气破空打在石壁上,短暂而剧烈的金石之声在空旷墓室里回荡。
一套打完,阿白站定回望梅见愁。
梅见愁:“你觉得如何?”
阿白想了想说:“没你厉害。”
霍慈爆发一阵大笑,梅见愁也忍俊不禁:“单说这剑法如何。”
阿白摇头不作声,他哪知道剑法的好坏,根本就没机会认识几部剑法。只是打来觉得生涩僵硬,身法不如梅见愁灵动。
霍慈很是欣赏阿白,道:“剑法一般,阿白资质却比那人上等,随便一舞剑痕深过数寸。阿愁,那人资质平庸,武学上不可能有大作为,你是想说这个吧。”
梅见愁点点头。
霍慈:“他如获至宝,在墓中潜心修炼,可见是个出身平凡,没见过世面的主儿。”
梅见愁转头对阿白道:“这套剑法你姑且记下,虽平庸,但只需变动几处地方依旧能化腐朽为神奇,我之后教你。”
阿白难得有欣喜神色:“谢!”
霍慈吩咐手下的人再到处搜寻,走近梅见愁低声说了些什么,叶疏云没听清楚。
“是可惜。”梅见愁目光落在石壁和石堆之间,再之后就沉默不语了。
墓穴空成这样,线索零散缭乱,可以说对他们找到幕后黑手根本没什么用处,本着尽钱事的宗旨,叶疏云拎着小木锹左挖挖又掏掏,想再翻出点线索。
挖到土堆旁,眼见露在外头的白骨有些于心不忍,他便顺手把土堆轻轻挖开。
梅见愁不经意将眸光落在叶疏云身上。
叶疏云只是觉得这位被潦草葬在此处的人可怜,墓碑无字都算了,临了被掘了坟还无人照管,他细致地把遗骨放回原处。
埋着埋着锹子杵到一块硬物,叶疏云掏出一枚素银簪子。
“梅长老,霍长老,我挖到个东西。”叶疏云转过头正好对上梅见愁直勾勾的眼神。
叶疏云愣了下。
梅见愁微微眨了下眼,收敛神色走过去问:“是什么?”
叶疏云将簪子递给对方:“我方才看到这副白骨露在外面,想着也是可怜人,顺手一埋,发现了这个,从骨骼来看是位女子,生前怀过孩子,这枚簪子应是她的。”
素银簪子不值什么钱,也看不出身份,簪子顶端刻着桃花的地方,有被火燎过的痕迹,泛着黢黑。
叶疏云见梅见愁没说什么,耸耸肩说:“也不知是否有用处?”
“她莫名被葬在这本就古怪,此物我先收着。”梅见愁淡淡道,“小郎中心细如发,慈悲为怀。”
叶疏云小脸一红:“梅长老谬赞了,谬赞了。”
谁知梅见愁话锋一转,阴阳怪气道:“可见乱发善心还是有好点好处,否则我如何能得此物?这里空旷如野,也找不到更多可用的线索了。”
叶疏云偷偷翻了个白眼,无奈问:“那是不是可以下山了?”
梅见愁无奈地睨过一眼:“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