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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   乡村的夜晚没有汽车的喧嚣。
      电磁炉的火候调小了,依然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邹放不是很高兴。
      他为孟年做的炸鸡虽然不是很好吃,可是总该是为了他做的。
      孟年却把评价说得那么直白,一点面子都不给。

      邹放一个人喝着闷酒。
      又想起孟年本来就是那样的人。
      算了。

      “不好吃就别吃了。”邹放看着孟年再次伸向炸鸡的筷子,把装着炸鸡的盘子往自己这边挪了一点儿,更想直接把它拿进厨房。
      “哎哎,”孟年用筷子按住盘子,“凑合能吃,我下午看了电影想吃炸鸡想吃得厉害。”

      邹放在这点上是有点儿佩服孟年的。
      他都吃不下的食物,孟年倒能吃得入口。
      就他做的炸鸡这个味道,邹放感觉自己再十天十夜吃不到炸鸡也不会碰一口。
      这个举动本身是应该温馨且让他感到安慰的,可看着孟年的态度,想着孟年说的“不好吃”,邹放现在也没法因为孟年吃他做的炸鸡而高兴。

      “你自己做。”邹放松了手,语气还是不怎么好。
      “我做的估计还不如这个。”孟年夹走了一块炸鸡。
      要让他自己做饭,还不如让他直接饿着。
      “你要觉得难吃就别吃,吃就吃了,还要评价,”邹放不忍了,瞪着他,“你骂自己就算了,还踩我厨艺一脚。”
      孟年乐了,夹着炸鸡的手因为笑而有些颤:“这不也没别的选择了,我也没办法味着良心说好吃吧?”
      “选择不吃。”邹放把炸鸡放到离孟年最远的桌角,“喝你的雪碧去吧你。”
      孟年笑得更厉害了:“我在喝啤酒呢。”

      又见孟年突然想到什么,眼神悠悠闲闲地,伸长手夹了两块鸡翅丢进火锅里。
      “干嘛?”邹放莫名。
      “想试试能不能放进火锅里煮煮,沾点儿麻辣味。”孟年自己倒还啃着邹放做出来的原味炸鸡,啃两口,摇摇头,把骨头吐出来。
      ……真难吃啊。

      孟年满脸平淡无谓,邹放只看出“迫不得已”。
      邹放看孟年就仿佛看着处处和他作对的冤家,烦。

      “我真不知道你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天天拼好饭都吃得下去,这炸鸡你也要吃。”邹放放了一把青菜在里面,把在红油里翻滚的炸鸡埋掉。
      现在倒是邹放自己名正言顺嫌弃自己做的炸鸡了。
      “拼好饭还挺好吃的。”孟年不觉得吃拼好饭有什么不妥。
      不过他后来研究出用平台优惠券能减点钱,用好评返现又能减点钱,薅羊毛大师孟年每顿饭花费基本控制在十块左右。
      六块钱能买一袋盲盒面包,七块五能喝一杯奶茶,类似,类似,十几块一顿外卖能顶旁人两顿的量。
      偶尔吃到点儿塑料壳儿,偶然吃到点儿钢丝,吃到点儿误搁在炒粉里的炭烤竹签头,还能挣个赔付。
      总之,还活着。

      而邹放是不怎么点外卖的人。
      他宁愿下了班开着车去路边摊吃螺蛳粉。
      也宁愿在周末睡到自然醒之后开摩托去三十公里之外吃一碗云吞面。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到了同居的时候,邹放也是总是像带着孟年一块儿出门吃。
      可孟年也并不每次都愿意出门。
      孟年曾经有点儿不理解:为什么愿意费那么大劲去吃一顿饭?
      邹放不管,只是一味继续拉着孟年出门。
      反正最后孟年还是会乐着跟他一块儿骑摩托吹风,一块儿吃洒满胡椒粉的馄饨。

      孟年又何尝不是邹放。
      哪怕再尴尬,他们面对彼此时还是有说不出的熟悉和轻松。
      带着认识多年,共同出门多次的合拍。
      他们一起在陌生街头上骑过车,在凌晨公路上散过步,一起吃过难吃的火锅,一起睡在同一张床盖同一张被子……
      或许邹放身上早就有些地方被孟年所影响。
      孟年身上也早就有些习惯被邹放改变。
      他们经历了更多,生命中重叠的部分就更多。
      好像更能了解生活了。
      也或许是,好像更能理解对方了。

      “你现在还是每天点外卖吗?”邹放把烫了一下的青菜捞出来。
      青菜吸满了辣油,满片甜辣咸香。
      邹放吃了几片之后,额角逐渐冒出些绒绒的汗。
      “是啊。”孟年则是辣得嘴有些红,不明显。
      啤酒冰凉。
      孟年吃几口辣的食物,把啤酒当解渴饮料,喝酒喝得有点儿快。

      “住哪儿?”邹放也喝酒。
      他抬眼间总是能看到坐在对面的孟年,心跳总是变得明显。
      漏个一拍两拍,乱了点儿节奏,像是心动,向来更像是心慌。
      是对孟年的无可奈何。
      不赞同,又无可奈何。
      孟年的答案如邹放所料:“青旅。”

      孟年总是对人没有隐瞒,一如孟年和邹放刚开始认识的时候。
      不用邹放继续追问,孟年就说下去:“还是住之前那家青旅,不过从六人房换成八人房了。”
      “为什么?”邹放问。
      “还能因为什么,”孟年笑了下,“八人房每个月比六人房便宜两百块呗。”
      “你直接租个单间不好吗?”邹放说,“一千多,和别人合租租个单间都比住在青旅舒服吧?”

      而且邹放听孟年说过,那家青旅卫生不太好。
      那就是用民房改成的青年旅馆,主要客源是外地来找工作临时落脚的人,后来不少人找到工作也懒得搬,一直住着。
      孟年和邹放吐槽过在客厅桌面上见过蟑螂。
      也吐槽过同住的租客把脏衣服挂在房间,弄得一股子臭味的情况。
      孟年只吐槽过一两次,邹放倒记得很久。

      “麻烦。”孟年还好几次因为别的原因说过想搬,但最终还是没动弹。
      “你现在打算找工作吗?”邹放有时感觉自己像孟年父母一样操心,忧心孟年过得不好,担心孟年没法过活。
      他比孟年更受不了那些缠在孟年附近的害虫,受不了一天只吃一顿没营养不健康的外卖食物。
      偏偏这些孟年本人不在乎。
      孟年想了想,说:“上完这次节目,应该还可以再躺几个月。”
      他原先是有打算找工作的,躺着的几个月也不是完全躺着,只是他学历不怎么样,手上没几个证书,空窗期也多。
      近年来经济形势也只是越来越差。
      孟年找工作找了半年,除了找着个兼职,什么都没找着。
      他本来就是攒点钱就想休息一段时间的人,混了一个月兼职,找工作的事儿又放下了一段时间。
      现在又要得到节目通告费,不多,也够他再躺几个月的了。
      躺一时爽一时,一直躺一直爽。

      邹放觉得孟年没有一点儿危机感,觉得孟年的生活经不起任何风险。
      然而孟年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小事儿不管,大事儿直接挂。”
      邹放还记得孟年和他妈一块儿住出租屋的时候,因为浴室不通风,他和他妈相继洗完澡后一氧化碳中毒。
      听说去医院花了几千块,直接把孟年躺着时候的积蓄花掉了三分之一。
      孟年说搬家,孟年妈妈不肯。
      后来孟年外出打工,他妈也还在那个出租房,孟年也不管了。
      邹放感觉孟年和他妈妈也有很多不太好的生活习惯。
      邹放后来也有些明白,很多事情不是旁人能轻易看清楚,并且能左右的。

      邹放垂着眼,吃辣渗出来的汗顺着眼尾擦过。
      孟年抽出纸巾递给他:“你吃辣还是出那么多汗。”
      “是吃得太辣了才会出那么多汗。”邹放纠正他。
      邹放是每顿都吃辣椒的,一般微辣没什么事儿,但太辣了他就容易出汗。

      “你最近过得挺好吧?”孟年也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带着满足的浅笑伸长腿仰着腰,“你都当经理了。”
      “也就那样。”邹放这段日子也过得乱的很。
      可能那是属于成年人的烦恼吧。
      邹放从大学实习就开始离开家在外边租房住了。
      从小孩儿过渡到大人,从学生过渡到社会人士,有些时候,邹放都不感觉到生活有多大的变化。
      只是走,可能是在往前走。
      也可能不是。

      长大了,要面对的事情就变多了。
      长辈年迈,需要人照顾。
      亲戚龃龉,见面时唇枪舌剑到家族群里长语音对骂。
      那些小时候不在意的麻烦苦恼长大之后成倍清晰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邹放前年因为在山间溪流游泳伤了肩膀,去年团建又弄伤了膝盖,健身不得不搁下。
      空余出来的时间他想要和人呆在一起度过。
      或者去看看山,看看风景。
      想和孟年一起去,孟年不一定时时都愿意和他一起去。

      到父亲入狱,母亲生病,邹放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孟年。
      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作为几个兄弟姐妹里最小的幺儿,邹放其实不需要去面对什么,他跟在他们身边听着律师和亲戚的对话。
      精神上的打击更大。
      想有没有办法挽回父亲,想怎么照顾母亲,想哥哥姐姐最近奔波是否能兼顾照顾好家庭,想自己能为家里做什么。
      想……
      莫名心虚。
      没有做好要成为一个同性恋的心理准备,没有想通自己二十多年的生活究竟有没有活出个样子,想不明白拉着孟年是不是其实是他太强人所难。
      感觉处处不对劲,又找不到回到正轨的办法。

      孟年比他想象中跑得更快。
      什么嘛。
      都不留恋吗?
      烦人。
      愁人。
      失望。

      好想把孟年抓回来问问他有没有心。
      好想挖开孟年的心看看他到底每天都在想什么。

      好想孟年回来。
      爱不爱的先不说了。
      真的,没有了孟年的生活,好寂寞。

      想找回孟年,苦于如何开口。
      想着想着,等着等着,太多事情打断了邹放的节奏和步伐。
      伤心的事情总是接连不断。

      常常和邹放一起吃饭一起旅游的同事新年时开电动车出了车祸。
      一条生命的消失原来是如此迅速且让人措手不及。

      两个月前,邹放自己也出了事故。
      他开车驶出小区门口,有辆电动车突然疾驰而来撞向他的车尾。
      邹放没受伤,只是受了点儿惊吓,可对方伤得却有点儿重。
      邹放又一连联系了不少朋友、律师。
      到前几天,这件事情才算是尘埃落定。
      邹放很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邹放一开始是不想把那种不高兴的小事儿带给孟年,后来是不知道怎么说。
      孟年就不知道。
      孟年一直以为邹放过得很好。

      “现在当经理了,事情是多了还是少了?”孟年从火锅里捞出丢下的炸鸡。
      暗金色变成暗红色,挂着辣椒的皮。
      泡过辣油之后变软了,古怪的酱油味粉味都变成辣味,确实好吃了点儿。
      “多了。”邹放生活上烦,工作上忙。
      “还是双休吗?”孟年又问。
      “变成轮休了。”邹放以前下班就没事了,“现在我一个月有一半时间都住在宿舍里。”
      “找你的人更多了吧。”孟年挑眉,两边唇角像降落伞一样往下坠,“你住宿舍干嘛呢,等着人找你吗?”
      “忙。”邹放拿工作麻痹生活。

      “那工资涨了吗?”孟年把鸡骨头也嚼碎,连渣滓都带了点儿辣。
      “涨了一千。”邹放说。
      “那也……还行。”孟年想了想,拿着自己那罐啤酒往邹放那罐碰了碰,“恭喜啊,你真厉害。”
      哪里厉害呢?
      邹放有点儿茫然地也和孟年碰了碰杯。
      玻璃碰到玻璃,原来邹放听出的只有失落的声音。

      孟年吃辣喝酒,脸已经有点儿红了。
      脸上挂着的笑容尤其漂亮。
      握着啤酒罐的修长手指也漂亮。

      邹放又和他碰杯。
      孟年笑着,脸色红润着。
      邹放比不得孟年能吃辣。
      孟年又比不得邹放能喝酒。

      孟年可能是有点儿醉了,絮絮叨叨地和邹放讲他小时候的事。
      “我老妈老家就只剩下外婆住的老房子了,那种土坯房,空空荡荡又灰扑扑的,晚上点的还是煤油灯,早上天不亮鸡就叫了。”
      “房子前面的草比人都高,很多松鼠,我不喜欢扫墓,但是喜欢扫墓时顺道去挖野菜,”
      “冬天的时候冷得很,夜晚洗澡的时候沐浴露挤出来都跟果冻一样。”
      “红色的太阳会在山上一寸一寸落下去,像个大灯笼一样,那时候乡下的夜晚星星是真多。”

      讲到现在孟年外婆一个人住在老家,喜欢打牌,喜欢拍抖音。
      和孟年的妈妈好像差不多,一个人住在另外一个“家”,喜欢和别人玩,喜欢拍抖音。

      邹放听着,也在想自己的童年。
      他爸妈小时候工作挺忙的,他在城市的房子里辗转着度过,最后回到了父亲出生的乡村。
      城市里的农村再怎么也比孟年只剩下一堆破败老屋的荒村强。
      他的童年没有野花,没有萤火虫,没有红得像灯笼一样的落日。

      孟年又把一罐啤酒喝空。
      一,二,三。
      他喝了三罐啤酒,眼睛沾上了毛玻璃似的雾气,漆黑的眼瞳反而亮得惊人。
      邹放看着孟年,孟年看着邹放,安静不知何时开始在他们之间蔓延。
      思绪像黑夜里的星星,明亮耀眼,忽现忽灭。
      呼吸被拉长了,带着醉意。
      两人之间的每一次针锋相对、每一次眼神交换、每一立方毫米被吐出又被吸入的空气……
      都像星星,使这漫漫长夜不再单调。

      孟年醉了,盯着邹放。
      一秒,两秒,三秒。

      “看什么?”邹放皱了皱眉。
      “你下午那时候是不是想亲我?”孟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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