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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妖妃》 ...

  •   《妖妃》

      文/赴春深

      “若圣上要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妃,姬,应了便是。”

      -

      (一)
      潭乐二十七年暮春时节,方才下过一场大雨,泥土松湿,空气里飘着薄薄雨雾,寅时三刻天光还未清明,宫内已然响起稀碎而又繁复的脚步声。

      今日是新帝主元忻即位的日子。宫内宫外前几日就开始准备,旧主病逝,新主登基,比年节都繁忙。尤其是元忻原本的外府,差人遣事都得细细琢磨,再不能如以往那般。又有管事阿娘教与规矩,尤其是随元忻一同入宫的女眷,更要将宫中规矩揉碎掰烂了,这方的避讳那方的礼数,学起来并不简单。

      说女眷,不过也只一人,单名一个姬字。姬,原本是棠国对婢女的俗称,由此自是知道,这女子大抵是无名无姓人士,被元忻收作了妾。也该知道,棠国上下唤姬的有无数人,唯独这元忻府上,只有她一人被唤作姬。

      元忻时年二十有七,尚未娶妻,妾室通房有几位,不过前些年都散了,唯独这姬玉人,元忻在身侧留了十余年,盛宠十余年。

      姬玉人生得极美,星眉黛目,朱唇皓齿,额间一点朱砂痣,纤纤巧耳,能听八方之事。再梳一支飞仙髻,插一株银步摇,缀三满流苏,如凤凰起舞。着一身轻薄罗裳,翩跹身姿,翘首回盼间,恰如水仙花承饮早露,易碎而朦胧。

      姬玉人的美貌,是以仙人下凡来形容都不为过,如此,盛宠十年又算得了什么。

      卯时三刻以后,婢子开始服侍姬玉人更衣。今日新帝主元忻登基,她作为元忻在外府的唯一妃子,早已被册封为四妃之一,封号为纯,取“居利思义,在约思纯”之“纯”意。

      封号一出,举座四惊。言表之外,不敢妄议君心,其中三二道理,却想了一次又一次。

      到底还是不敢议,不论是议元忻是昏君,还是议元忻是明君,都是大忌。毕竟,先帝主元成七日前才崩逝,元忻掌权不过也是近几日的事。

      (二)
      辰时一刻,登基大典准时开始,元忻着一身素袍白衣,于宸明宫百丈阶下,一步一叩,一叩一拜,六丈之高,百余台阶。巳时刚及,元忻登于顶端,恰时群臣跪伏,齐声唤新主。

      元忻抬头,是这泱泱天下朝日而升待他定夺;低头,是万千臣民匍匐于地任他予求;回头,是富丽堂皇至高无上的宫殿。
      他到底,是顺了心意。

      当日,宫内宫外一派祥和兴欣之气,延续数月。那新帝主元忻才德兼备,励精图治,勤政事,亲黎民,为国祚之绵延,以不竭之忧心。

      而他的后宫,初年选秀入了三二女子,朝臣事权又添了几位名家千金,早已不是空空荡荡,纯妃却恩宠依旧。

      棠国史诏有记,先帝主崩逝一年后,王子皇孙方可娶正妻,立帝后。

      这倒为元忻提供了好时机,他拥住姬玉人,如今该恭唤道“纯妃”,在她耳畔低声道:“待孤大权尽揽,帝后非你不可。”

      纯妃浅浅笑着,一方盈水细眸里尽是微光,惹人遐想:“圣上所行因姬,姬不胜感意。愿圣上圣体安康,早日得偿所愿。”

      (三)
      元忻登基次年,下了许多敕令,先是改年号,此后定为儒康年。

      政学大臣见其中敕令,连声叹好,为元忻的才学胆识折服,却眼见一纸改名唤之令,定住身。

      “圣上,有条新令,不妥。”政学大臣早有耳闻,元忻是个佛面兽心的主儿。想来也是,能在短短一年内揽尽大权的人,哪里能像表面这么仁慈?于是他屏住呼吸,静听审问或斥责。

      偏殿内香气氤氲,眼前雾气缭绕,模糊视线,元忻想起前日,他于玉人温香中提出此条时,玉人皱眉,却仍是低顺,声音不急不缓:“圣上,此条敕令,不妥。”

      “哦?”元忻抬头,温声问:“哪里不妥?”

      “棠国以姬称女奴乃是多年习语,根深蒂固,要众民改口,不应则严苛处罚,此行恐会引起民心动乱,不利之徒逞乱作恶行凶,望圣上三思。”大臣缓声叙由,到最后一句时,已然跪下。

      元忻只抬了抬嘴角,依旧温声:“爱卿不必惶恐。”

      他怎地会不惶恐,这纸敕令分明是为了纯妃而改。纯妃本为女奴,无名无姓,后只单名一个字,姬。这无上荣光,君侧恩宠,一时竟难言是元忻太昏,还是纯妃太妖。

      “姬的意思是,我糊涂了?”元忻仰卧在纯妃怀里,任玉人双手为其展眉,听玉人徐徐道来:“姬知圣上所心,可如今先帝英灵不过一年,朝中大权圣上还未善妥,如若此番为姬颁此新令,民欲责众将怒,他们会以为,圣上是个沉溺美色的昏君,不利于圣上之势。”

      元忻低笑一声,问:“姬在孤身边几年了?”

      纯妃停下手,纤纤细指揽住元忻额发,为其打理:“十年有余。”

      “那孤沉溺姬的美色,已然十年了啊。”元忻突然散了笑意,声音沉了些:“那姬可知,世人所想,便是孤之所愿?”

      纯妃顿住手,也不过片刻,面上表情竟还放松了些,像是许久的念头得到印证,笑了起来:“若圣上要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妃,姬,应了便是。”

      元忻神情隐在帐中,烛光摇曳下,只见他勾勾嘴角,竟有几分苦涩,又恰若无事一般,翻身将纯妃压至身下,低声道:“此生得姬这一知己,孤死而无憾。”

      又是一夜芙蓉暖,帘外烛影晃动,帘内美人娇|吟。

      元忻抬头,对政学大臣缓缓说:“纯妃在孤身侧十年有余。朕曾深陷囹圄,纯妃舍命相救,朕得江山大好,纯妃质心所辅。朕如今,只愿姬,是朕一人的姬,又有何不妥?”

      政学大臣只好跪下,连道:“是臣逾越。”

      “爱卿没有逾越,只是朕。”元忻手指扣上那一卷卷竹笺,眼神晦暗不明:“此念已多年了。”

      (四)
      儒康元年,坊间皆知当朝帝主为宠妃改名唤之事,一时之间,诸多纷纭。到底还是不敢议,毕竟一年以来,元忻除此敕令外,再无大过,反而在政事裁断上,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

      敕令正式宣告天下时,元忻正和纯妃在浮离宫内用早膳,贴身婢子将一碗汤药放至纯妃手边,纯妃看了眼,便端起来要喝。
      “慢。”元忻招手,一个男仆进来,手中也执一碗汤药,在元忻授意下,放在了纯妃手边,并撤掉了之前那碗。

      纯妃抬眸,微光普照,将纯妃整个人映照得如同仙子,偏是晨起,添上三分懒散,再抬头看他时,尽是爱慕。

      元忻最喜欢这种神情,他温声:“以后避子药不必再喝。”

      纯妃惊讶,问:“是姬,哪里做的不好吗?”

      元忻妾侍皆知,元忻此人,善疑多虑,无心无情。哪怕是登基为帝主,女子同他春宵一度后都得喝下避子药,这方后宫之事,幸而前殿未知,否则又是议论纷纷。

      元忻抚上纯妃细眉,声音十分温柔且饱含爱意:“姬并无错,只是孤想要一个和姬的孩子,以克承大统。”

      纯妃心惊,手都颤了几分,声音却像是泡在蜜罐里一般,又甜又喜:“谢圣上恩泽。”

      元忻的手挨上纯妃耳畔,头也靠了过去,低声在其耳边道:“若姬和孤的第一个孩子就能是男儿,如此最好不过。”

      纯妃淡笑了下,细看却无半分笑意,盈水细眸里蓄了三分微光,片刻滑落一分,她立即抿唇,回道:“圣上所盼,姬当全力以赴。”

      她抬手将药碗端了起来,细勺搅了搅,再浅抿一口,浓色药汁从唇瓣滑入喉间,清清凉凉却又倍感灼热。元忻在旁看着,眼里温度已然消失,他克制地转过头,又看向门外,天光大亮,晴日朗朗,却抵不住这殿内的冰冷。

      是温度太低了吧,元忻想,是温度太低了。前日刚下过雪,殿内温度是低了些。

      于是他命人给浮离宫多加些炭火,自己却匆匆忙忙走了。

      连背后纯妃因为讶异摔碎了汤碗都没发觉。

      刚走到宸明宫,天色便阴沉许多,落了细雨,年后第一次初雨,元忻却呆愣许久。

      他蓦然想到那年初见。

      (五)
      那年他年方十五,是除太子之外,全国上下最受尊崇的皇子。棠国史诏向来如此,若帝主立有太子,崩逝后便是太子即位,若帝主未立太子而早崩,便由其嫡次子即位。

      太子却只可立一次,若国相不满,即可提出议案,帝主必须做出抉择。嫡次子同是如此,国相若不满于嫡次子表现,亦可提出议案,拥护其他皇子为太子。

      那日薄薄细雨,虽过辰时却依旧昏暗,他执青伞,前殿朝会结束后便赶来后宫,拜见帝母。

      他的阿母便是帝主唯一结发妻,是元成的青梅竹马,是当今棠国的帝母,宛后。

      宛后身子本就孱弱,嫁与帝主后孕三儿一女,留了许多病根,如今已至薄暮。她性子温吞,像冬夜里寒风一吹便摇摇可坠的花,而今太子却是宫内珍妃的儿子,虽有帝母之名,却早已没了帝母荣华。

      那时她并没有争意,只愿后宫和睦,却没想过自己会于日后切身感到帝王凉薄。

      那一年她的女儿方才出嫁,长子远在塞外,身边只有她的嫡次子,她的二儿子,元忻。

      那史诏上所立的储君。

      能令她再回荣光的人。

      只要她一声想,以元忻当时的才学胆识,前殿必然拥护,大臣不会有任何异议。至于那太子,且看珍妃如何选,选生选死,到底是他阿母的意思。

      但宛后从未与元忻提过。

      元忻只看宛后如棠木一般,渐渐枯去,消瘦如柴。弥留之际的那几日,宛后精神好转许多,坐在一方美人榻前,斜阳相照,殿内的暗淡,却怎么也照不亮。宛后只是坐在那珠窗前,一次次看向浮离殿的门。

      只要她的郎君进来,她永远是第一个看到的人。恰如及笄之年,她坐在闺房窗前,分明是后院,可他一进来,她就知道。
      他们十二岁相识,十四岁相恋,十五岁命婚约,十六岁行婚礼。

      二十二岁,他们第一个孩子出生,是个男儿,唤名元祺。他们期盼他顶天立地,他也未负期望,十七岁便征战沙场,二十三岁死于陈年旧伤引发的顽疾。

      二十四岁,他们第二个孩子出生,是个女孩,唤名元晴。要她无忧无虑,十五岁远嫁塞外,二十八岁死于黄沙弥漫,膝下孩子忙于争权夺势,丈夫在别的女人怀中,她的尸骨寒了一宿才叫人发觉。

      二十七岁,他们第三个孩子出生,是个男孩,唤名元忻。那是备受期待的嫡次子,是他们最为珍视的孩子。

      三十二岁,他们第四个孩子出生,是个男孩,唤名元伶。应了这名唤,元伶是举世难得的天才,聪明伶俐,五岁作诗,六岁学典,七岁识世。可惜也永远停留在七岁。元伶的早夭给宛后造成了巨大打击,患上了心疾,整日以泪洗面。

      宛后一生中只有四个亲生孩子。

      而元成,她的夫君,不算早夭的已故的,有十一个。

      十五岁的誓言同大漠风沙一般,迷住人的双眼,使人盲目,使人遗恨。她终是死于风沙淹没。

      潭乐二十五年,棠国帝后宛氏倏尔薨逝,昭告天下,举国同丧。

      那年元忻二十五岁,身侧之亲,只余下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薄情寡义的帝王。

      他的生父。

      (六)
      晚春时节,分外多雨,那日亦是如此,元忻方到浮离宫,便见一女子跪于门前。

      她着素白青衫,簪花聊胜于无,妆容也叫细雨冲刷,身子骨纤细得像极了他的阿母。

      女子听见声响,回头看到了他,便是低头叩拜:“参见王爷。”

      元忻在细雨迷蒙中看清了女子容貌——“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终于眼见到那前人多加称颂的美人,如诗如画的美人。

      那女子便是无名无姓的纯妃,也是后来帝主元忻唯一宠爱的纯妃。

      他的青伞留给了她,他为她破了第一次例,于帝母手中要了她,从此元忻身侧多了个妾侍,十余年尽是盛宠。

      一段佳话。

      那年晚春,那年好雨,那年佳人,那年今日,恍然如梦。元忻将不自觉伸出的手收回,于苍茫天色中,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可这什么也不能改变。

      (七)
      儒康二年,纯妃有孕,帝主元忻下令,大赦天下。

      儒康三年金秋,纯妃诞下一子,帝主欢欣,为此子赐名元欣。毫不顾忌名讳,也不避讳荣光,元欣立为太子,是元忻彼时唯一的孩子。

      坊间盛时皆叹纯妃,叹她一生容貌无双,地位高贵,功德圆满。却无人所知,前年那碗撤下又添上的补药中,早已下了慢性毒。

      是他们的帝主。
      是宠她的帝主。

      儒康四年深冬,帝主宠爱的纯妃香消玉殒,享年二十九岁。

      儒康五年,元忻追封纯妃为端懿敏宁皇后,并以帝后之礼为纯妃行丧,隆重贵气,大肆铺张。那年征役之严苛,民众苦不堪言。

      这仅仅只是开始。

      此后元忻似乎是失了智,着了魔,政事裁断频频失误,边境战争频起,国内多有起义。

      棠国的境况恰如海上行舟,风雨太大,掌舵人似乎是有意,也该是无心,不至于令船只被海水淹没,但绝不会往前。

      而那风雨,竟还是掌舵人自己添加的。

      坊间终于敢大肆议论,他们辱骂纯妃,说她太妖,举国上下为她行丧不够,还要与她陪葬。

      他们又骂,元忻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世上女子千千万,非得将自己的地位命途搭进去,昏也。

      (八)
      姬的确是妖妃。

      姬是塞外人,在塞外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梅朵,在他们的语言里,这是形容女孩非常好看的意思。她的妹妹叫格桑,是一个要交好运的名字。

      她是农奴的孩子,父母早逝,唯独她和妹妹在偌大的部落里,过着与讨饭无异的日子。

      改变她命运的那一天是新的首领即位,新首领意图改变部落困境,于是秘密召集了许多十岁左右的女孩子,要漂亮懂事,聪明机巧为上乘。

      那年梅朵正巧十岁。在重重考验中,她被首领最终选上,原来他们要她做奸细。

      梅朵不是不懂,她也听说过被发现的下场,在棠国,这是要重治的大罪,也许一条命都不够搭进去。但看着幼小瘦弱的妹妹,她只抬眼看了首领。

      眼睛清澈透亮,眼神坚定不移。她同首领提了一个要求,要首领保护自己同为十岁的胞妹,保她安康无虞。

      而首领竟也答应了,并且将其作为他们民族的誓言。他们的民族自古便是如此,誓言最大。梅朵放下心,开始跟着专人学习棠国的礼仪。

      梅朵也就是姬,她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首领会这么轻易答应她,明明她不行还有别人,明明他也可以选择假意逢迎。

      但如果是元忻知道这段往事,会含笑说,不会是别人。

      如果他元忻注定为新帝主,如果他身边注定要有奸细,只有可能是她。她的容貌身姿和品性才气,就使诸多男人无法拒绝,首领又如何不会知道呢?

      (九)
      元忻当然也是昏君。

      十五岁的他才识已然过人,即便那时再爱美人,也不至于昏了头,将姬要在他身边之前,就已经被查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元忻知道姬的身份,被掩藏在假身份下的真身份。一个塞外人,不远万里来棠国,甘愿依旧做奴,家乡还有唯一的亲人,怎么看,也会探究几分不可说的原因。

      况且,同他初见前,宫里宫外都没有这号人的存在感,可这不应该。以姬的容貌,就算未被前殿的皇子发觉,也该在后宫引出祸乱,无论在哪个宫里当值,都会被宫人视作眼中钉。

      人人慕她无双容颜,人人唾她妖媚狐狸,人人惧她靠近男人。人人知道,但凡权贵男子见了她,都会被迷上的。

      可姬却平安无事地待在了珍妃宫中,竟有数月未被发觉。

      这不对劲。

      元忻有心去查,自然知道这是安排妥当的事。原来姬在来棠国之前,塞外早就准备了一重替身,一个漂亮但在姬面前根本不够看的女子。

      塞外原本是要姬留在太子身边,所以才会安排在珍妃宫中,而那原本在珍妃宫中替姬做事的女子,将棠国消息传了过来。
      最终他们决定让姬留在元忻身边。

      这一留,是十年。

      如果元忻一开始是因为姬的美貌,后来,大抵是因为他的阿姐。

      他的阿姐元晴,十五岁远嫁塞外,成为新首领的夫人。那时元晴身边,除了她自己带去的心腹,塞外只派了一个女奴给她。
      那个女孩叫格桑。

      (十)
      元晴出嫁那年,元忻不过十二岁,他看着昔日娇俏少女,穿上大喜婚服后,就变成端庄人妇,一时之间不知该是喜是悲。
      阿姐在他的记忆里,从此由那个喜欢踩雨,喜欢吃甜糕,喜欢在阿母怀里撒娇,喜欢叩着他的脑袋要他快快长大的女孩变成了模糊一片。

      也许是大哥常年在塞外,偶尔回到阿母寝宫时,身上也是去不掉的风沙气,陈年旧伤几乎占据了大哥健壮的身子,声音也由幼时的清朗变得粗粝。

      他想,阿姐不能去那儿。
      可阿姐不得不去那儿。

      于是阿姐在他的记忆里竟和大哥重叠起来。

      她不再穿着鲜艳的衣裳,她的声音不再清甜,她的面容不再俊美,她不再随心所欲想吃甜糕就吃甜糕,她也没有兄弟为她撑腰,她没有熟知的人诉说心怀。

      她会变成塞外部营里高贵的夫人,可终究不是塞外人。

      元忻这一梦终究是成真。

      那年他阿姐死了,他的大哥死了三年,他的弟弟死了十三年,他的阿母随着阿姐一死,大病一场,也同着去了。

      那年他不过二十五岁。

      那年分外多雨,人叹好雨,洗灾洗难,可记忆里喜欢踩雨的少女已经死了。

      那年他的身边只有姬,那个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塞外奸细。却在某种程度上,同他一样,重情重义的,塞外奸细。

      (十一)
      儒康八年,彼时三年动乱已经将棠国折腾得四分五裂,百姓对元忻的怨念日益加深。偏偏元忻将棠国玩弄于股掌之中。似乎是开心了,棠国百姓就能过上那么几个月安宁的日子,不开心了,征伐动乱就停息不止。

      也有人想过起义,推翻元氏王朝,但雷声大,雨点小,就算掀起了什么,最终也被元忻用手段镇压下去。

      元忻将棠国数万百姓当作了自己的私人玩物。

      儒康十年,棠国也迎来了一位特别的使臣。塞外大使,梵希。

      梵希是元晴在塞外的好友,元忻终于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来接见梵希。

      他在梵希口中,得知了三件事情。

      第一件,他的阿姐希望自己的故里永远盛世光明,金秋有朗朗阳光,冬雪纷飞之际,人群嬉闹盼年关。

      第二件,他和姬的孩子早就不在了,如今在他身侧的是阿姐的腹中儿,阿姐那时怀胎八月,孩子意外地未随身亡,后来经药罐子养着。

      元忻不知此事是因为自姬离世后,他再也没去过浮离宫,也未曾见元欣一面。他独自一人庸碌在寝宫中,浑浑噩噩,以酒解愁。

      第三件,梵希将姬的妹妹,格桑带来了。

      (十二)
      元忻将梵希留在了棠国,他重新醒了过来,又变成了那个沉稳多才的帝主。

      他去看了元欣,明明应该是十几岁的孩子,身子瘦小,面色苍白,唯有那双盈亮的眸,像极了他早夭的天才弟弟。
      元欣的确像。

      元欣也是聪颖的,奈何天生体弱,否则天才之名早已出世。

      他又去看了格桑,格桑和他的姬一母同胞,如果姬没有顺从他的愿,如今也该见一见她多年未见的姊妹。格桑也是美的,美得羞涩稚嫩,同姬不同,姬是盛放的,张扬的。

      元忻将浮离宫隔壁的宫室腾出来,不顾反对,要元欣住在此处,格桑依旧如塞外一般照顾着夫人的孩子。

      同时,元忻开始重整棠国,因为那是阿姐的愿望,如今看来,也是姬的愿望。

      否则梵希不会特别将格桑带来。

      (十三)
      儒康十年,棠国重回安宁,春回大地之际,竟在棠国未见疮痍痕迹。

      似乎过去五年只是一场荒唐梦。

      儒康十年盛夏,元忻宣召退位,其子元欣即位。

      是以,国内言论四起,那些以往的,新添的,都阻拦不了元忻。

      次年,元欣即位,是为应纯年。

      应纯二年棠国繁春多雨,塞外黄沙纷飞,元忻在浮离宫重见故人。

      那日雨雾薄薄,天色昏暗,他在雨幕里见故人一袭轻袍素衣,面容素净,发饰也无,只耳上缀一琉璃坠,在细雨中为他唱。

      “妾身此厢礼,为的是规矩,请君莫在意,怕生嫌隙,留有空情。”

      是日,帝主元忻自戕于浮离宫中,应其意愿,同纯妃合葬一陵,享年三十九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妖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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