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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思存 ...

  •   次日卯时初刻,窗棂缝隙里渗进了一缕灰白。

      屋里浮动着云雨初歇后的暖倦,光线怯生生地攀过窗纱,拂过散落一地的衣衫,漫进了低垂的床幔里,隐隐描摹出交缠的轮廓。

      慕笙清是在暖烘烘的束缚中苏醒的。

      他的意识回笼得很慢,最先感知到的,是紧箍在腰间的手臂,沉实,有力,甚至勒得他有些呼吸不畅。

      脊背贴着宽阔温热的胸膛,整个人严丝合缝地嵌进身后人的怀抱里,稍一动弹,腰腹间便是一阵酸胀,而那手臂就立即无意识收拢,睡梦中也在惦记严防死守,怕他跑了。

      对方的下颌抵在他汗湿的颈侧,灼热的吐息顺着颈窝向周围扩散,不断带来痒意。

      慕笙清的视线落在横亘于腰际的手臂上,那胳膊肌理紧实,肤色比他深些,长着粗茧的掌心摁着他的小腹,骨节宽大的手指陷进皮肉,留下的凹陷贴合楼远的指形,彰显着强烈的占有欲。

      再往下,瞥见自己身上仅有的一件素白里衣,料子宽大,领口滑到肩头,锁骨至颈侧印着深浅不一的红痕,像被揉开的胭脂,层层叠叠,一直延伸至耳后,连下颌边与手腕内侧都残留着几道淡指印,在姣好曦色里,暧昧犹存,也觉触目惊心。

      慕笙清的面颊快速漫上了薄红。

      他抚了抚额,昨日糟心的回忆涌上脑海,温泉水滑,他只有攀附的份,出了水后,陷在热潮里昏沉沉的,但没过多久,一路颠簸,回到了榻上,什么时辰不记得了,后来模糊中,依稀是楼远端着一碗温热的米羹,在他耳边低声哄着,喂他咽下,可吞咽中总有人叨扰,有亲吻落下,最后那片温存沉入了更深的梦里。

      此刻身上倒是干爽洁净,各处能感觉到清凉,无半分黏腻不适,想必是楼远仔仔细细清理过,且妥帖抹上了药膏,发丝也为他理顺了,再无杂乱。

      等面上热度稍退,慕笙清试着动了僵麻的腿,刚挪了一寸又僵住了。

      他的亵裤呢?

      更糟的是,楼远上半身赤裸,滚烫的皮肤熨帖着他的后背与腿间,因他这轻微的举动,晨间未散的慵懒餍足里,后腰处落了点沉实的热意,隔着薄薄衣衫渗进肌肤,暖热了凉意。

      “唉——”

      一声轻叹,尾音下沉,似竹枝承不住渐重的露水,融入晨间早来的雾,坠落泥土,无奈认命。

      算了,就这样吧。

      慕笙清耳根的热度不减,叹息过后,心头莫名蹿起一点恼意,昨夜他不是没求过饶,也不是没气力不济推拒过,奈何楼远就像是失了理智,桃花眼盛满了欲色,温柔地哄他,动作却半点没停,连他被逼得溢出的泪,都让对方舔舐干净。

      越想越恼火,慕笙清索性掰住腰间那只手,扯开些空隙,艰难地翻过身来,他顾不得窘迫,揪住楼远颊边软肉,带着点惩罚意味,用劲朝外一扯。

      可刚扯完,慕笙清的动作就顿住了。

      不对。

      温度……似乎过高了。

      楼远的体温素来比他高,平日里贴他如偎暖炉,可眼下,那温度却烫得异常,似是发热了。

      慕笙清搭上他的腕脉,脉搏跳动急促,心头那点恼意瞬间消散,楼远前夜受了那样大的刺激,心神俱骇下,又在雨里淋了整整一宿,再硬朗的身子骨,也经不起这样的耗损。

      楼远睡得很沉,眉峰微蹙,面色苍白了些,唇瓣也少了血色,呼吸间喷薄的热气很是灼烫。

      “阿远,醒醒。”慕笙清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嗯。”楼远发出一声裹着鼻音的低哼,像是被打扰了安眠而不满,收紧了力道,搂得死紧,脑袋往怀中人的颈窝里蹭,咕哝道:“冷……”

      慕笙清知道硬挣无用,一手抵着他胸膛隔开间隙,尝试讲道理,“遥槿,松开些,你发热了,抱着我会更难受。”

      “唔……别走……”楼远嗓音染上了委屈,但圈人的力度丝毫未松,反而将人箍得更严实,“阿清……我的……”

      慕笙清叹了口气,这人,明明听见了,却事事应答,件件没着落。

      看来寻常法子是叫不醒了。

      犹豫了一瞬,慕笙清捧住楼远的脸,在那干涸的唇上落下一个轻吻,温声道:“阿远,我去煮药,很快便回。你先松手,好不好?”

      这一吻犹似起了点作用。楼远睫羽颤了颤,含糊吭了声,竟真的松开了些许。

      慕笙清心中一喜,正要趁机脱身,那手臂在他腰侧流连地摩挲了两下后,骤然回拢,比方才更牢靠地困住人,仿佛那松动只是个错觉,过分的是,一条长腿顺势也搭了上来,完全断了慕笙清起身的念想。

      “……骗子。”楼远嘟囔,不知是梦呓,还是指责慕笙清亲完就跑。

      慕笙清:“……”

      他闭了闭眼,因对方病热而起的忧心,被这无赖行径磨得没脾气,而他纵容的耐心,也到了尽头。

      跟个烧糊涂了还执拗的家伙讲不通道理。

      好言相劝不听,那就换个狠点的手段好了。

      慕笙清睁眼,眸色发凉,他的左手摸上了楼远的手肘,右手不知从哪摸出一根银针,稳稳捏在指尖。

      “遥槿,最后问你,松不松手?”他音色平静,带上了威胁。

      楼远浑然不觉危机,固执道:“……不。”

      慕笙清不再多言,指尖银光一闪,刺入楼远手肘处的麻筋,指腹接着一捻。

      “唔!”半梦半醒的楼远猝不及防,整条胳膊一麻脱力,怀抱登时松脱了大半。他哼唧了一声,睁开了一丝眼缝,眸中空濛,喃喃道:“阿清?”

      “你自找的。”慕笙清迅速抽针,手撑着床褥从楼远怀中挣脱,就在支起膝盖时,他腿一软,差点栽回去,幸而借脚踝发力稳住,成功下了榻。

      楼远怀里倏地空落,本能伸手去捞,却扑了空,他焦急地挣扎欲起,高热带来的晕眩令他一时无力倒下,眼睁睁看着慕笙清站到了榻边。

      曦光自窗隙探入,笼着慕笙清直起的腰身,他才发现这过分宽大的衣裳是楼远的。

      光线穿透薄软的衣料,勾勒出他清瘦的腰线,跟蒙了层薄纱似的,朦胧得勾人。衣摆下两条笔直的腿,肤色白得细腻,许是中蛊药浸的缘故,腿上茸毛稀疏,只在小腿附近覆着浅浅一层,在光下游动,几乎看不真切。

      站稳后,慕笙清拢紧松垮的衣领,一侧目,便对上了一双湿红的眼。

      楼远不死心地朝他伸手,嘴角下撇,眼眶都红了。即便在病中昏沉,那张秾丽如妖的面容该有冲击力未减分毫。

      桃花眼形似多情,看人时专注又柔软,潋滟如夏泉,因眉宇间的病气,消解了攻击性,生了几分稚气,多看几眼,不由自主便沦陷沉溺了。

      “……你要去哪儿?”他张了张唇,飘出可怜的一句话。

      慕笙清一时心软,但行为比理智更快,他抓过旁边软枕,稳准狠地塞进楼远怀里。

      楼远下意识抱紧,脸颊蹭了下,烧糊涂的脑子立刻发觉不对,上面没有慕笙清的气味,他拧紧眉头,不满地就要丢开。

      与此同时,慕笙清俯身,拾起昨日不知是哪一回欢好时扒下的衣袍,经过一夜,沾了点灰尘,他眸中划过一抹顽劣笑意,不甚认真地掸了掸,转身捞住楼远乱动的手,把衣裳连同枕头一起,按回楼远怀里。

      “抱好。”慕笙清淡淡道:“楼大官人,我要去煮药,倘若我回来瞧见你闹腾,就别怪我在药里下黄连。”

      他着实没想好用什么威胁楼远就范,这祖宗浑起来软硬不吃,逼急了只怕更磨人。念头转了几转,他想起幼时生病了,娘亲会佯装板起脸,逼他喝药的旧招。

      但凡说句“再不喝,就加更多的苦药材”。

      他便吓得闭眼灌下去。

      大抵他想着,人都应是怕苦的,也应有人哄一哄。

      楼远抱着沾染熟悉气息的衣枕,混沌的脑子分辨出这是属于慕笙清的东西,他迟疑了会,终是依赖战胜了委屈,脸埋进那微脏的布料里,深深吸了口气,乖巧板正地躺好,用烧得湿漉漉的桃花眸,哀怨地追随慕笙清的身影。

      慕笙清更衣洗漱完毕,拧了两块冷帕子,走回榻前,想了想,又折返把换下来本是楼远的里衣也拿了过来。

      瞧着对方一副看负心人的泫然欲泣样,他失笑,坐至床沿,先扶起人,给他套上那件还有余温的里衣,又仔细拭净他的脸与脖颈,再将另一块沁凉的帕子覆在楼远额上。

      楼远的眼睛随慕笙清的动作而动,一眨不眨,就势抓住慕笙清的手腕,哑着嗓子道:“你不许走。”

      “我不走。”慕笙清任他抓着,空出的手替他按稳帕子,哄道:“我在这儿呢。”

      “帕子不凉了。”楼远忽然说:“你……等它不凉了,就要走。”

      “帕子不凉了,我再给你换。”慕笙清哄着,抚摸他发烫的脸,重复保证道:“我不走。”

      楼远亲昵地蹭着他的掌心,蛮横道:“阿清要守诺,我病了。”

      他的理由简单而直白,好似“病了”是天经地义的,足以让他任何无理要求都能实现。

      慕笙清莞尔,昨日这人还会放软了语气求他别走,今日干脆理直气壮,学会恃病而骄了,像个闹脾气的孩童。

      楼远素来强势霸道,鲜少有这般卸下防备的脆弱时刻,往日里,反倒是他病重之际,对方会寸步不离守在榻边,为他煎药喂水,彻夜地守着,眼都不敢合。

      他们的情意并非总是长风野火,多是你倦怠时我为你撑伞,我溃败了你予我依靠,细水长流间,成了彼此不可或缺的慰藉与退路。

      “就是因为你病了,才要老实躺着。”慕笙清从善如流,看他眼眸几近涣散,仍然强撑着不睡,他心神一晃,倾身吻了吻他潮湿的桃花眼。

      “遥槿,乖些,我去吩咐荀叔煮药,你睡一觉,醒来便能看见我了。”

      末了,他补了句,轻如私语,“梦里我也在,你握着的,跑不了。”

      “阿清允诺的。”

      “嗯,我允诺的。”

      楼远躺下蜷进衾被间,聚起全身力气捏了下慕笙清的腕骨,速即拉过慕笙清的指尖,放至唇边,轻吻了下。

      他得到了承诺后的稍许宽慰,哪怕舍不得放开,汹涌的昏沉仍席卷而来,攥着慕笙清的手也逐渐松落,转而紧紧搂住了怀里的衣枕,沉沉睡去。

      慕笙清坐了少顷,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对方,确认楼远睡熟,他掖好被角,起身走向外间。

      他轻手轻脚推开屋门,正欲迈出,险些与门外抬手欲敲的荀泗疾撞个满怀。

      荀泗疾身后半步,立着名身穿飞鱼服,身姿挺拔眉眼疏朗的年轻人。

      是凌夙。

      荀泗疾的手僵在半空,脸上堆着的褶子笑也凝固了,变成了错愕。

      他飞快地瞟了眼慕笙清身后尚未合拢的房门,又迅速抬眼,在慕笙清齐整的衣着、清醒的脸庞、以及堪称从容的步伐上扫过。

      旋即,他难以置信地望了眼刚泛白的天色,面部表情因过于复杂的思绪而显得诡异。

      这……不对啊!

      昨日主君院中动静不小,热水都要了好几回。按常理,以屋里那位折腾人的劲儿,慕神医今日能起身已是奇事,怎的还能如此……神清气爽?

      莫非,昨日那几桶热水,不是他以为的那般用处?

      还是说,主君他……不行?亦或是……在下面的?

      不不不。荀泗疾否定了这荒唐想法,上回光景还历历在目,慕神医第二日连榻都下不来,足足睡了一整日,可眼前这情形,又不像经了事的……

      同样的困惑也出现在了凌夙眼里,但他脸上无甚表情,一双冷目在慕笙清与房门间不动声色地逡巡了一遭。

      而后,他的视线与陷入迷思的荀泗疾不经意地撞上了。

      刹那间,一老一少在彼此眼中读到了相同的费解。

      荀泗疾眨了下眼,你也觉得不对劲,是吧?

      凌夙挑了下眉,情况有异。

      慕笙清把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下明了,面上只当不知。其实他腿还软着,适才穿衣时,站久了便要揉一揉腰,不然酸得很。

      他无意让这两人猜来猜去,率先开口道:“荀叔早,凌大人早。”

      “慕神医早!”二人立时应声。

      荀泗疾道:“老奴正想来请示,早膳是否送进房内?”

      他边说,边忍不住朝门内张望,“主君他……还未起身?”

      “他发了高热,现下刚睡沉。”慕笙清言简意赅,从袖中取出备好的药方递去,“按此方抓药,文火慢熬,煎好了先温着,待他醒转再用。”

      “高热?!”荀泗疾一惊,接药方的手都抖了抖。

      他脸上忧色刚起,那股根深蒂固的狐疑又顽强地冒了头。

      老管家再次打量起慕笙清单薄的身板,又看看手中治风寒的方子,心里嘀咕得更响了:这这这,这发热怎么想都该是……

      “荀叔,速去抓药吧。”慕笙清缓声吩咐,打断了老管家内心的狂风暴雨。

      “是,是,老奴这就去!” 荀叔捏着药方,忧心忡忡且满腹疑云地退下了。

      待荀泗疾一走,慕笙清问凌夙:“凌大人一早前来,可是有急事寻遥槿?”

      “回慕神医,正是。”凌夙道:“一来,呈报宫变逆党收押事宜,梁氏一干人等皆已分开关入诏狱,等候提审;二来……”

      他顿了顿,压下痛色,续道:“小泫子的后事,该如何操办,需老大示下。老大既已安歇,不知可否请您代为决断,或容卑职晚些再报?”

      慕笙清听他说到“诏狱”,眸色微动。

      “墨泫的后事是大事,待遥槿醒了,由他亲自定夺。”慕笙清不疾不徐道:“至于诏狱……我有一事,需去一趟。”

      凌夙眸中闪过讶异,但没表露疑问,静待下文。

      “我想见一见淑贵妃,问她几句话。”慕笙清直言不讳,“凌大人掌管北镇抚司,可否行个方便?”

      凌夙思忖,诏狱乃朝廷重犯羁押之地,外人不可随意出入,何况淑贵妃身份特殊,而眼前人,虽得老大倾心相待,但其西离身份于东云而言,终究敏感,也会落人口实。

      凌夙对慕笙清的了解,多来自卷宗记载,及楼远、凌宵、奚芜绮等人言之凿凿的推崇。他常年身处锦衣卫,见惯了人心叵测,骨子里的谨慎,让他习惯对每个人保留考量。

      转念一想,老大病着,府中诸多事也确实需有人帮衬处置。

      “诏狱重地,规矩森严。凡提审人犯,均需录供存案。慕神医欲问之事,卑职须按规定在场录供,望您谅解。”凌夙没有即刻答应或拒绝。

      “随你。”慕笙清理解他的职责所在,“我只问几句话,不会逾矩,亦不会令你为难。”

      这话给了凌夙足够的余地和保证。他道:“既如此,请慕神医随卑职移步老大书房。那里有条直通诏狱的密道,卑职为您引路。”

      楼远的书房,慕笙清此前不曾踏足。事实上,他在楼府停留的时日并不长,凌夙肯将书房里有密道坦然相告,是对他的认可,也是信任。

      慕笙清转身掩上屋门,他给荀泗疾的药方里添了安神的药材,出门前也为楼远施了针,足以让楼远安稳睡上一两个时辰,够他处理完想做的事情。

      他就稍稍离开一会儿,权当是某人昨日任性妄为、今晨又倔犟缠人的,一点无伤大雅的惩戒吧。

      “有劳带路。”

      朝曦落在地上,廊下复归宁静,慕笙清跟随凌夙,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通往书房的回廊转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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