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两章合一 ...
-
啪嗒——
仿佛有水滴落在新生的芽儿上。
诺缇倏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阴沉的天幕，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细看只有灰与白的噪点。
他眨眨眼，困惑地想：难道他还在浅滩吗？
动动手指，摸到的是一把浸过水的软烂。
哦……是胭脂镜，低下头后视角变换，他看见羊蹄没入池塘，被脑花似的胭脂镜簇拥着。
精神触须随着触碰下潜，链接起了周围的一切，他恍然大悟。
这是他的神国。
最初，他的灵魂之渊只是一座载着枯树的孤岛。
接着，他的新郎，耶撒莱恩，在他体内栽下了一颗堕落之种。
他想复仇，堕落之种吃掉了獬水之兽。
他想去看海，堕落之种吃掉了娜西，颂海协奏，或许还有几条熔岩味的鲨鱼。
他想保护大家，堕落之种吃掉了血石之父……
最后，他的神国长成了眼前这副模样。
小小树苗出落成了参天大树，傲然挺立于神国中央，树冠似流泻的月光，枝叶似透明的水晶，主干脉络中仿佛流淌着璀璨的星河。
根须在地底交缠出虹光，发光的菌丝向四面八方延伸，出落成一株又一株诡谲又美丽的深渊植物。
仿佛深渊一隅。
耶撒莱恩引导他将自己的神国构筑成了完整的深渊生态，若是浅滩和深槽中没有污染和污秽的存在，恐怕这才是深渊原本的模样。
而他的意识徘徊于此，多半是因为他质疑了他的本源。
种下善因结善果，埋下祸根得恶果，这应该是他的本源。
可现实往往并不会按他所希冀的那般运作。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诺缇抱着羊蹄坐在胭脂镜栖息的池塘里，埋入膝弯之中，喃喃自语。
……
树屋内。
还在沉睡的小魅魔双臂环绕羊蹄高束在胸前，似羊羔般蜷成一团，忽然睁开了眼睛，微微撅起嘴唇，娇娇地吐出一个音节。
“饿。”
耶撒莱恩坐在一旁的躺椅上，不用看也知道他的意识还未回归，现在正在凭本能摄食。
他几乎是像刚刚出生的羊羔般颤颤巍巍爬起，缓缓翻身下床，偏着脑袋幽怨地看向自己，又乞食道：“饿……”
像是多了一只娇纵的小宠物，耶撒莱恩暗暗腹诽，面上还是哄道：“亲爱的，想吃的话自己来拿。”
“唔……”小魅魔哼出不满的鼻音，鼻尖一耸一耸，循着食物的香气向玄关投去目光。
小羊蹄子刚踏出一步，就被阴影中潜伏的触手绊倒。
“咩——”小魅魔惊呼一声，跌入祂的怀里，羊蹄在空中扑腾了一阵，无神的红眸困惑地眨着。
耶撒莱恩是故意的，祂可不想让小魅魔吃那些堆积在门外信箱里的信件。
祂会亲自喂他的。
……
阿庇斯城树冠顶端网巢。
虫王离开网巢已有十六年时间，在这时期内斯卡为首的虫嗣们每日打扫灰尘，清洁网巢，网巢内干净得很，除了一樽稍显气派的王座外没有什么家具。
虫王此刻陷没于虫嗣们为祂编织的王座内，白玉眼珠无法闭合，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入口处，静待着祂的访客。
离耗尽惰性还剩二十天时间，祂面上对保王派表示自己已经找到了延长寿命的方法，暗地里则找好了继承人。
原型为蝎的个体，被祂命名为了“普莫诺”。
当那抹冰冷的黑色出现在视野里时，虫王便唤出他的名字。
“普莫诺。”
普莫诺神色冷淡，他一向与虫王不和，每次被唤出名字时，总像是对方抓起了一个培养皿，不带情绪地审视着里面的实验样本。
这次，那两根青白触须微微摆动，传递出禅位的信号，捕捉到其暗示的普莫诺不禁一哂：“虫王……呵。”
“一般人类学有介绍过古往今来的君王，有的暴虐成性，有的兼爱天下，你却两者都不沾。”普莫诺似看出对方让位的意图，毫不留情地讥讽道，“倒不如说，你不配为王。”
虫王没有否认。
祂最初是“乙”，全名为“实验蚂蚁乙型样本”。
祂是研究所唯一成功与深渊共存的样本，是实验计划的一环，工作步骤的一步。
祂的“命名”是为了找出能与污染共存的物种，所以祂漫步于星球之上，命名祂所相遇的每一种事物。
完成使命后，祂应该停止机能。
祂不像其他深渊那般借助信徒们的信仰长久活下去，因为祂没有本源，也就无法获得惰性来源……祂和那些无法凭借自身产生惰性，需要掠食其他生命惰性的污秽毫无区别。
但祂没必要那么做，祂诞生下来只是为了“命名”样本和赐福“繁衍”而已。
“普莫诺，你的深渊融合进程是85.71%，在我停止机能后，是最适合继承虫王称谓的个体样本。”虫王没有理会普莫诺的讽刺，也不在意他的抗拒，自顾自地将王位交付，“我会将命名与繁衍的权柄交付于你，今后你就是骸族们的领袖。”
“我还不足以承载深渊的重量，你陨落后，阿庇斯的庇护便会消散，浅滩和深槽的污秽会暴动，会引发有史以来最为恐怖的一次黑潮，对吗？”普莫诺微微蹙眉，他好久没有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了，“你真是丢了好大的烂摊子给我们啊，虫王。说到底，你为什么要前往荒芜渊？我和那些盲目崇拜你的虫嗣不同，我相信塔芮斯的话，你故意在荒芜渊中耗尽了寿命。”
虫王没有否认，甚至坦然承认道：“我只是遵照实验计划，完成对星球上所有物种的命名后进行自我销毁。”
实验。
普莫诺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的直感没有出错，虫嗣们信赖仰仗的虫王根本称不上什么“王”，他压下怒意追问道：“我们骸族对你而言又是什么呢？”
虫王淡淡道：“实验样本。截止至目前，实验进程99%，样本量40000，现存样本量9821，留存率24%，预期成功样本数为1。”
普莫诺也不由得轻叹一声，他的同胞们，在虫王口中不过是一串冰冷的毫无意义的数据。
“预期成功样本……是谁？”普莫诺问道，心中却已有了猜测。
虫王：“名为诺缇的个体，曾接受两次命名没有腐化，与堕落之种融合完美，若是他能下潜至深度七，完成融合进程，或许可以成为我们的救世主。”
果然是诺缇。
据米莱尔所说，他已经下潜至深度五。
但普莫诺还是觉得，虫王的说法存在漏洞：“或许？为什么完成融合进程就能拯救世界？”
“研究所最后留下的实验猜想认为堕落之种是深渊的胚芽，宿主下潜至深度七后，融合进程可达100%，堕落之种便能长成支撑整颗星球挺过末日的世界树。”
又是实验，甚至还是没有得到验证的猜想，普莫诺快要被虫王气笑了。
“个体诺缇的融合进程为71.42%，融合进程可以干预，消耗大量惰性便可……”
虫王话音一顿，因为普莫诺眼神一冷，转身想要离开。
“普莫诺，停下。”祂想叫住他，普莫诺却头也不回。
“普莫诺，你就是下一任虫王。”
“普莫诺，必要时可以消耗失败样本补给成功样本的惰性。”
“普莫诺！”
虫王甚至往前迈了几步，却仍是没有叫住普莫诺。
祂不明所以地呆楞在原地，无法理解普莫诺的一意孤行。
他似乎更想走依靠堆砌失败样本来达成使命的老路，但是成功样本一旦出现，所有的实验资源应该向其倾斜才对，至少研究所里的所有实验都是那么进行的。
在祂困惑不已的时候，普莫诺离开了祂的网巢，并且似乎不会存在下一次来访。
祂忽然环顾起了四周，祂的身边空无一人。
……
“队长，没事吧？”
普莫诺刚离开网巢，米莱尔便摇着尾巴迎接上来，这是虫王第一次主动召见普莫诺，金色的狗狗眼担忧地在普莫诺身上扫来扫去，生怕缺了块什么。
“没事。诺缇醒了吗？”
“好像是醒了，诺缇怎么了吗？不会是虫王想对他不利？！”米莱尔的狗尾巴顿时如警备的士兵般耸立。
普莫诺忽然换了个话题：“米莱尔，你知道下潜意味着什么吗？”
“……对加护赋予的能力运用得更得心应手？”米莱尔被他突然一问，更是摸不着头脑。
普莫诺冷笑一声，给出了自己的见解：“下潜意味着和深渊融合，我们的加护本就是深渊赐予的，深渊就像是寄生在我们身上的一株植物，下潜得越深，它在我们灵魂中扎根得越深，最终将我们变成了它的一部分。”
“加护消耗灵性，就像深渊在汲取我们的精神力。污染消耗惰性，就像深渊在蚕食我们的自我。”
米莱尔听得一愣一愣的：“队长……这不对吧，深渊怎么会又给我们加护抵御污染又想吃掉我们呢？”
普莫诺哼了一声：“加护像是对食材的预处理，不知不觉我们就被深渊腌入味了，深渊就可以更好地吃掉我们。”
米莱尔脑子快晕乎了。
普莫诺见状只得放弃探讨：“算了，金毛，告诉我诺缇还差哪门课程？”
这个问题他终于能回答了，米莱尔的耳朵又竖起来：“女王修养学。”
“让他尽快完成，离开阿庇斯吧。”普莫诺暗下了决心，呼出一口浊气，“他若真能长成大树，那也不该落根于这充斥淤泥的地底。”
米莱尔似懂非懂，确认道：“队长，你的意思是让我先去提醒一下诺缇，那队长你……”
“我去杀了那群污秽。”普莫诺话音未落，便拖着那锋锐骇然的蝎子尾巴快步离开。
如此魄力，米莱尔不禁咽下一口唾沫。
这次黑潮规模极大，一下子令他们的前沿防线倒退十公里，不少深度四，甚至是深度五的危险污秽从深槽中涌了上来，狩猎又损失惨重，所有巡逻清扫污秽的重担都落在了普莫诺身上。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队长在被虫王召见后更加坚定了某种决心，对于消灭污秽一事变得有些许急躁起来。
但愿只是他的错觉。
先去慰问一下诺缇吧，米莱尔想到诺缇就觉得笼罩周身的阴霾散去不少，他当即烙好了几个蜂蜜煎饼前去拜访那栋树屋。
树屋前本来爆满的信箱此刻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看来对方应该确实已经醒了。
米莱尔用爪子抚平了些许毛糙的狗毛，敲了敲门。
约莫是正要敲第三下时，门从内打开，门缝开了一道，一股危险的气息从里面漫了出来，吓得狗狗夹起了尾巴。
“什么事？”
言简意赅的提问，在米莱尔心头炸成了一片惊雷，险些将他全身毛发电成焦炭。
金色狗狗眼缓缓抬起，这才发现恐怖的源头是一位陌生的男性青年，黑玉般的长发下，一双深邃无光的黑眸散发出无机质似的冷意，噙着一抹凛冽的轻蔑扫向自己。
当发现自身感官滞涩，米莱尔愕然惊觉，对方正是蒙蔽他灵敏嗅觉的原因。
一位和虫王相当的深渊，光是注视就觉得惰性在悄然流逝。
“您好……”米莱尔不自觉带上颤音，“这是给诺缇的慰问品。”
他默默地拿出被纸包着的三张蜂蜜煎饼，都是新鲜出炉，冒着白花花的热气，金灿灿的蜂蜜黏稠地沿着饼边缓缓流淌。
“然后……”米莱尔被震慑得有点结巴，“呃……队长让我提醒他尽快完成女王修养学，离开阿庇斯……虫王可能会对他不利。”
“哦。”深渊淡淡地应了声，“现在还不行。”
米莱尔一楞，还没问出为什么，就看见一颗毛茸茸的小羊脑袋从对方身后探了出来。
“哥哥！”
明明叫的是哥哥，米莱尔却听到了咩咩叫，不止如此，这位深渊看自己的眼神像是要吃了自己一样，他几乎能感觉到黏滑的舌尖舔上了自己的尾巴。
“我？”
小魅魔一手指着煎饼，一手指着嘴巴，懵懂天真地眨了眨眼，开口也只是简单的词汇。
“嗯，这是给你的。”刚说完，小魅魔就迫不及待地拿走了煎饼，牙齿撕扯下一大块，就着甜甜的蜂蜜咀嚼起来，米莱尔总觉得不太对劲，“诺缇，你没事吧？”
小魅魔咽下一块，嘴角沾满了亮晶晶的蜜糖，睫毛簌簌扑闪，眨着眼睛冲他露出一个可爱娇媚的笑容，瞬间攫取了米莱尔的心。
米莱尔直觉得心脏砰砰直跳，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冲刷全身，加快了他的喘息。
小魅魔咧嘴狡黠一笑，张开嘴，露出尖牙想吃掉踏入他陷阱的猎物，下一秒就被身旁的正主从下腹捞起，在空中踢踏着蹄子不住扑腾。
“咩唔！咩唔！我的！吃的！”
小魅魔含糊不清地骂道，大意是他饿了，这该死的耶兹怎么不让他吃饭。
米莱尔恍惚回神，脸上迅速烧红，后怕地后退几步：“啊？他……他开始生花了？”
魅魔进入生花期后会释放魅惑他人的信息素，也可以理解为精神污染的一种，挑拨起他人欲望后进行摄食补给。
“所以，离开这里。”深渊不愿与他多费口舌，直接捎上了门。
米莱尔在原地木讷一会儿便走了。
“亲爱的，在我眼皮子底下勾引别人，看来是真饿了，嗯？”
祂揶揄地看向祂的新娘。
下一刻，诺缇抬眼望祂，眸底一片清明，全然没有生花的迹象，但他也没有否认对方的说辞，只是淡淡地嗯了声：“对，喂我。”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