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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吻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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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家的阁楼像一座被时间遗忘的博物馆。
顾时舟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灰尘在阳光下起舞,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十五年来,他从未踏足过这个空间——养父母去世后,他被姑姑接回家,却始终拒绝上楼查看自己的旧物。
“确定不需要帮忙?”顾迁禁站在楼梯口问道,手里还拿着从厨房找来的剪刀和手电筒。
顾时舟摇摇头:“我想先自己看看。”
地板在他的体重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阁楼比他记忆中狭小许多,堆满了纸箱、旧家具和蒙着白布的不知名物件。角落里,一个贴着“小舟的东西”标签的纸箱引起了他的注意。
纸箱打开时扬起一阵灰尘。顾时舟忍不住咳嗽起来,眼睛却被箱中的内容牢牢吸引——那不是他预想的杂乱丢弃物,而是被精心整理过的童年记忆:小学成绩单、美术课画的蜡笔画、甚至是他踢足球获得的塑料奖牌,每一件都被小心地保存在单独的塑料袋里。
箱底还有一个褪色的蓝色礼盒,系着已经泛黄的丝带。顾时舟的手指微微发抖,解开丝带时发现里面是一套精致的火车模型,盒子上贴着一张便签:「小舟十岁生日快乐——永远爱你的姑姑」
他茫然地拿起旁边另一个礼盒,是套精装百科全书,便签上写着:「十一岁,愿你聪明健康」。然后是十二岁的望远镜,十三岁的笔记本电脑(当时最新型号),十四岁的手表...一直到十七岁,每年一份,从未间断。
“找到了吗?”顾迁禁的声音从楼梯传来。
顾时舟没有回答。他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视线因泪水而模糊。这些年来,他以为姑姑只是出于责任收留他,却不知道她每年都准备了生日礼物,只是从未送出——也许是因为他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任何庆祝。
“顾时舟?”顾迁禁走上阁楼,脚步声在身后停下,“怎么了?”
一只温暖的手搭上他的肩膀。顾时舟举起那个火车模型,声音嘶哑:“我不知道...她准备了这些...”
顾迁禁蹲下身,翻看那些礼物,表情逐渐柔软。他拿起箱底的一本相册,翻开第一页——照片上的小男孩站在幼儿园门口,手里举着绘画作品,笑容灿烂。下一页是同一个小男孩,但眼神已经变得警惕,嘴角的笑容勉强而不自然。相册记录了顾时舟从天真到阴郁的渐变过程,直到最后几页完全空白。
“我们得找到那只熊。”顾时舟突然合上相册,像是无法承受更多回忆的冲击。
他们花了两个小时翻遍阁楼的每个角落。顾迁禁在旧衣柜里发现了一箱玩具,大部分已经破损褪色。他一件件取出检查:缺轮子的小汽车、断臂的玩偶、拼图缺块的棋盘...
“是这个吗?”他举起一只右眼脱落的棕色泰迪熊。
顾时舟的呼吸明显加快了。他接过那只破旧的玩偶,手指抚过熊肚子上粗糙的缝合痕迹——那里的线头明显比其他部位新一些。养父的手法,他绝不会认错。
剪刀刃口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顾时舟深吸一口气,小心地沿着缝合线剪开。随着棉絮被拨开,一个黑色U盘赫然出现在眼前,表面已经氧化发暗,但保存完好。
“真的在这里...”顾迁禁轻声惊叹。
顾时舟取出U盘,指尖传来金属的冰凉触感。十五年前,养父母用生命保护的证据,如今终于重见天日。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养父缝制时的专注侧脸,养母在一旁把风的身影...那些记忆如此鲜活,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要现在查看吗?”顾迁禁问。
顾时舟摇摇头,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回去再说...我想先休息一下。”
他起身时碰倒了旁边的纸箱,一堆笔记本和纸张散落在地。顾迁禁弯腰帮忙收拾,却突然僵住了——他捡起的不是普通笔记本,而是一本日记,封面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顾时舟的秘密日记」。
“别看!”顾时舟想抢回来,但为时已晚。
顾迁禁已经翻开了第一页,上面是十岁孩子歪歪扭扭的字迹:「今天又梦到爸爸妈妈了。姑姑说他们去了天堂,但我知道他们是被人害死的。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找出凶手。」
往后翻,每一页都记录着类似的决心与孤独。「学校里没有人理我...」「姑姑今天哭了,因为我在饭桌上又提到了车祸...」「如果那天我没有发烧,如果我和他们一起在车上...」
最令人心碎的是一张夹在日记中的纸条,上面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叉,写着「生日快乐,顾时舟。没有人记得。」
顾迁禁抬头,眼中是赤裸裸的心疼:“你从来不过生日?”
“不想过。”顾时舟别过脸,“那天...也是养父母的忌日。”
沉默在阁楼中蔓延。阳光已经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顾迁禁突然一把抱住顾时舟,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疼痛。
“以后每个生日,”他在顾时舟耳边说,“我都会让你觉得活着真好。”
顾时舟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埋在那个温暖的肩膀上,任由泪水无声滑落。阁楼的灰尘在斜阳中静静漂浮,见证着这个迟来十五年的拥抱。
下楼时,他们遇到了正端着水果上楼的姑姑。这位年近六十的女性看到顾时舟手中的泰迪熊和U盘,手中的果盘差点跌落。
“你们...找到了?”她的声音发抖,“我一直不敢丢掉它,但又怕它给你带来危险...”
顾时舟站在原地,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十五年来,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默默照顾他的亲人。是姑姑在他夜惊时守在床边,是他拒绝沟通时仍坚持准备三餐,是她在每个生日那天偷偷哭泣...
“谢谢。”最终他只挤出这两个字,但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
姑姑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放下果盘,颤抖的手抚上顾时舟的脸:“你长得真像你妈妈...亲生妈妈。”
晚餐后,他们在书房检查U盘内容。由于年代久远,试了三台电脑才成功读取。文件没有加密,里面是一系列财务报表和录音文件。最早的录音日期显示是车祸前一天。
“听听这个。”顾迁禁点开一个标注「陆远山-赵副主席」的音频文件。
沙沙的噪音后,陆远山的声音清晰传来:「那块地的手续已经办妥了,只要顾氏破产,立刻就能转到陈氏名下...顾明那个蠢货还以为我只是想引进投资...」
另一个更威严的声音回答:「别大意。审计组的张教授夫妇一直在查资金流向...」
「处理掉就是了。」陆远山轻描淡写地说,“又不是第一次。”
录音结束,书房陷入死寂。顾时舟的脸色苍白如纸,手指紧握成拳。这就是养父母用生命换来的证据——陆远山与银监会赵副主席密谋侵吞顾氏资产,并计划杀害调查者的直接罪证。
“还有更多。”顾迁禁点开其他文件,包括银行转账记录、伪造的合同和土地转让协议,“这些足够让他们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了。”
顾时舟突然站起来,走到窗前深呼吸。夜色已深,窗外只有零星几盏路灯亮着。十五年的追寻,无数个不眠之夜,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结果。他以为自己会感到释然,或者胜利的喜悦,但胸腔里只有一种奇怪的、钝钝的疼痛。
“Collins安排的BBC记者后天到。”顾迁禁走到他身后,双手轻轻搭在他肩上,“你准备好了吗?”
顾时舟的肩膀微微发抖:“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镜头...谈论他们...”
“实话实说就好。”顾迁禁转向他,额头相抵,“他们的牺牲值得被世界知道。”
第二天,他们开始为采访做准备。顾迁禁扮演记者提问,顾时舟练习回答。但每当谈到养父母死亡的细节,顾时舟就会语塞,呼吸变得急促。
“又来了?”顾迁禁注意到他不对劲,“恐慌发作?”
顾时舟点点头,手指揪住胸口的衣服,像是无法获取足够空气。顾迁禁立刻引导他做呼吸练习——四秒吸气,七秒屏息,八秒呼气。这是心理咨询师教他们的方法。
“看着我。”顾迁禁捧住他的脸,“只看着我。这里很安全,没有人能伤害你。”
慢慢地,顾时舟的呼吸恢复正常,眼中的恐慌逐渐褪去。他疲惫地靠在顾迁禁肩上:“如果没有你...”
“但我在这里。”顾迁禁打断他,“永远。”
采访当天,BBC的女记者带着摄像师准时到达。她金发碧眼,说一口流利的中文,态度专业而温和。顾时舟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手心不断渗出冷汗,直到顾迁禁在桌下悄悄握住他的手。
“这个故事开始于十五年前...”顾时舟开始讲述,声音起初有些颤抖,但随着故事展开逐渐变得坚定。
记者听得入神,不时提出敏锐的问题。当U盘里的录音播放时,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这太不可思议了...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些证据?”
“交给警方和国际媒体。”顾迁禁回答,“同时我们会在剑桥与Collins教授合作,将这个案例写成学术论文,研究企业腐败与司法漏洞。”
采访持续了三小时。结束时,记者真诚地说:“这将是一个轰动性的报道。你们的故事...非常勇敢。”
送走记者后,顾时舟瘫在沙发上,精疲力尽却又如释重负。顾迁禁递给他一杯热茶,两人静静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时刻。
“机票订好了吗?”顾时舟突然问。
“嗯,后天上午。”顾迁禁坐到他身边,“后悔答应Collins了?”
顾时舟摇摇头,嘴角微微上扬:“只是想到要坐十几小时飞机,有点头疼。”
“你可以靠着我睡。”顾迁禁自然地揽过他的肩膀,“像以前一样。”
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地板上画出斑驳的光影。顾时舟望着那些跳动的光点,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期待未来,而不是被过去所困扰。
出发那天,姑姑坚持送他们到机场。安检前,她突然拉住顾时舟的手,塞给他一个小盒子:“本来想等你二十五岁生日再给的...”
盒子里是一枚古朴的银戒指,内侧刻着「生于1993.6.15」——他的出生日期。
“你亲生妈妈留下的...”姑姑哽咽着说,“她临终前让我等你长大了交给你...”
顾时舟盯着戒指,喉咙发紧。这是他第一次触摸到与亲生母亲有关的物品。顾迁禁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无声的支持。
登机广播响起,他们不得不告别。姑姑最后拥抱了顾时舟,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妈妈会为你骄傲的...我也是。”
飞机起飞时,顾时舟望着窗外逐渐变小的城市轮廓,突然感到顾迁禁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十指相扣。他转头,对上那双熟悉的、满是温柔的眼睛。
“没事吧?”顾迁禁轻声问。
顾时舟摇摇头,回握那只手:“只是...第一次感觉自己在正确的地方。”
云海在脚下铺展,如同无垠的白色平原。顾迁禁微笑着靠过来,额头贴上他的:“欢迎回家,顾时舟。”
无论前路如何,至少此刻,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他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属——不在过去,也不在未来,就在彼此交握的双手之间。
剑桥的秋天比想象中更潮湿。顾时舟站在宿舍窗前,看着雨水顺着古老的石墙蜿蜒而下,在玻璃上留下扭曲的水痕。抵达英国已经三天,他的时差还没调整过来,每天凌晨三点准时醒来,盯着陌生的天花板直到天明。
“又失眠了?”顾迁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可可,头发还带着淋浴后的湿气。
顾时舟接过杯子,指尖相触的瞬间传来熟悉的温度:“这床像石头一样硬。”
“比云南疗养院的床还糟?”顾迁禁笑着靠在他旁边的窗台上,两人一起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刷的庭院。十六世纪的哥特式建筑在雨中显得更加阴郁,尖顶刺入铅灰色的天空。
“Collins今天下午要见我们。”顾迁禁抿了一口可可,“说是要讨论研究计划。”
顾时舟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指——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自从姑姑给他后,他就一直戴着,洗澡时也不摘下来。戒指内圈的出生日期已经因为频繁触摸而变得光滑。
“我去洗个澡。”他突然放下杯子,“一会儿图书馆见?”
顾迁禁敏锐地看了他一眼,但没多问:“别迷路。”
热水冲刷着疲惫的肌肉,蒸汽很快充满了狭小的浴室。顾时舟摘下戒指放在洗手台上,挤了些洗手液开始清洗——三天来第一次取下它。当泡沫冲净时,他注意到戒指内圈除了出生日期外,还有一行几乎被磨灭的微小刻痕。
“这是什么…”他凑近镜子,将戒指举到眼前。
在“0615”后面,有一串更小的符号:51°12'N 0°07'E。起初他以为是制作标记,但形状太过规整…更像是坐标。
“顾迁禁!”他顾不上擦干身体,裹上浴袍就冲出门去。
十分钟后,他们挤在顾迁禁的书桌前,用笔记本电脑搜索这串数字。
“是地理坐标没错。”顾迁禁放大谷歌地图,“指向剑桥市中心某个位置…”
光标停在一座古老的建筑上——剑桥大学图书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问:为什么顾时舟的生母会在戒指里刻下图书馆的坐标?
“下午见Collins前,我们可以先去查看。”顾迁禁提议,但顾时舟已经摇头。
“现在就去。”
雨势渐小,他们撑着一把黑伞穿过国王学院宏伟的拱门。图书馆是一座庞大的维多利亚风格建筑,像一座知识的堡垒矗立在校园中心。顾时舟在入口处停下,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答案——关于生母,关于那些被刻意隐藏的过去。
“来得及反悔。”顾迁禁轻声说,手指悄悄勾住他的。
顾时舟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图书馆。室内温暖干燥,弥漫着陈旧纸张和皮革装订的气息。他们按照坐标指示,来到北翼三楼的一个偏僻书架区。
“51°12'N应该是这个区域…”顾迁禁低声说,手指划过书脊,“0°07'E…第七排?”
书架上的分类牌显示这是“东亚经济研究”专区。顾时舟的心跳加速——顾氏企业正是做进出口贸易起家的。他沿着第七排书架慢慢走动,目光扫过每一本书的标题,直到停在一本厚重的蓝色精装书上:《中国民营企业改革:1990-2000》。
“这本。”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发抖,“出版日期…正好是我出生那年。”
顾迁禁帮他取下书。书脊已经松动,封面边缘有轻微磨损,像是被频繁翻阅过。翻开扉页,一张泛黄的借书卡夹在其中——最后一条记录显示这本书在1993年6月(顾时舟出生当月)被借出过,借阅人签名是“L. Gu”。
“顾…”顾时舟的呼吸变得急促,“我妈妈?”
他们小心地翻阅书页,在关于企业股份制改革的章节处,发现了大量铅笔做的批注。字迹小而工整,中文与英文夹杂,有些地方还画了复杂的箭头和问号。最令人震惊的是第215页的空白处,用极细的铅笔写着一行字:
「陆远山与赵明辉勾结证据见p.387,顾氏危矣——L.G. 1993.5.20」
“天…”顾迁禁迅速翻到指定页码,却发现那里只有正常的正文内容,没有任何笔记或夹页。
顾时舟却盯着那行字迹,手指微微发抖:“这是我妈妈的字…姑姑给我看过她的信…”
“证据被拿走了。”顾迁禁合上书,“或者她根本没来得及放进来。”
顾时舟重新检查全书,在最后一页的内侧发现了一个几乎不可见的铅笔标记——一个小小的五角星,旁边写着“S.C.”两个字母。
“Collins!”顾时舟猛地抬头,“他的全名是Samuel Collins…会不会是他帮我妈妈藏的证据?”
他们还没来得及讨论这个可能性,顾迁禁的手机突然响起——Collins发来的短信,提醒他们一小时后在神经科学系见面。
回宿舍换衣服的路上,顾时舟异常沉默。戒指里的坐标、书中的笔记、母亲与Collins可能的关系…太多信息在脑中盘旋。最令他不安的是那个日期——1993年5月20日,他出生前不到一个月。母亲当时显然已经发现了陆远山的阴谋,却没能阻止…
“嘿。”顾迁禁在宿舍门口拉住他的手,“无论发现什么,我们一起面对。记得吗?”
顾时舟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但当他转身进自己房间换衣服时,那个微笑迅速消失了。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是失眠带来的青黑。他机械地穿上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像要武装自己迎接战斗。
Collins的办公室在神经科学系最古老的建筑里,橡木门上挂着手写的名牌。敲门后,里面传来洪亮的“请进”。
老教授站在窗前,银发在阳光下几乎透明。他转身时,蓝眼睛在看到顾时舟的瞬间微微睁大——尤其是当他注意到那枚银戒指。
“坐吧,孩子们。”Collins示意他们坐在壁炉旁的两把扶手椅上,“旅途还顺利吗?”
寒暄过后,Collins开始介绍为他们设计的研究计划:将顾氏案件作为企业腐败与司法漏洞的典型案例研究,最终发表在国际期刊上。
“这将引起轰动。”Collins兴奋地说,“尤其是配合BBC的报道…”
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高瘦的亚洲男生闯进来,连敲门都省了。“教授,您要的参考资料我…”他的目光落在顾时舟和顾迁禁身上,话戛然而止。
“啊,Mark。”Collins略显尴尬地介绍,“这是我的两位新研究员,顾迁禁和顾时舟。这位是Mark Lee,我的博士生。”
Mark眯起眼睛,目光在顾时舟脸上停留过久:“哦,就是那对‘特殊关系’的兄弟?”他的语气让这个词听起来像种疾病。
顾迁禁立刻绷紧了身体,但Collins抢先开口:“Mark,注意礼貌。”
“我只是好奇。”Mark耸耸肩,却站着不走,“教授,关于下周的研讨会,您确定要让他们主讲吗?毕竟…他们的案件证据有些…争议性?”
“什么争议?”顾时舟冷冷地问。
Mark露出一个假笑:“U盘出现得太巧了,不是吗?十五年都没找到,突然在阁楼玩具熊里发现了?还有那段所谓陆远山的录音…技术上很容易伪造…”
顾迁禁站了起来,身高优势让Mark不自觉后退一步:“你是在暗示我们伪造证据?”
“够了!”Collins拍桌打断,“Mark,研讨会照常进行。现在请你离开。”
Mark悻悻地退出办公室,但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时舟一眼:“期待你们的‘故事’。”
门关上后,Collins叹了口气:“别介意Mark。他父亲是新加坡检察官,对证据要求近乎偏执。”
“他为什么针对我们?”顾迁禁问。
Collins犹豫了一下:“可能因为…他原本要接手这个研究项目。”他迅速转移话题,“对了,你们安顿得如何?宿舍还满意吗?”
谈话转向日常安排,但顾时舟的心思已经飘远。当Collins提到图书馆资源时,他故意问道:“教授,您认识一位叫L. Gu的中国学生吗?90年代左右在这里读书的。”
Collins手中的茶杯明显晃了一下,几滴茶水溅在胡桃木桌面上。“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好奇。”顾时舟直视他的眼睛,“我在图书馆偶然看到这个名字。”
老教授放下茶杯,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银发上,形成一圈光晕,却让他的表情隐在阴影中。“Li Gu…是你母亲,对吗?”
顾时舟的心跳漏了一拍:“您认识她?”
“不仅认识。”Collins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她是我的得意门生,1993年本该拿到博士学位…”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顾时舟的戒指上,“那枚戒指…她从不离身。”
办公室陷入沉默,只有壁炉里的木柴偶尔发出噼啪声。顾迁禁悄悄握住顾时舟发抖的手。
“她发现了什么,对吗?”顾时舟终于打破沉默,“关于陆远山…关于顾氏…”
Collins深吸一口气:“她来找我帮忙,说有人要陷害你父亲…我们约定在图书馆交接证据,但她…”老教授的声音哽了一下,“她在来的路上出了车祸。等我赶到医院时,她已经…只来得及让我把戒指交给护士,说要留给即将出生的孩子。”
顾时舟的视野模糊了。母亲没有抛弃他——她是在保护他的路上死去的。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入心脏。
“证据呢?”顾迁禁问,“她提到的文件?”
Collins摇头:“从未收到。警方说她的手提包在车祸中烧毁了…”
研讨会定在一周后。接下来的日子,他们白天在图书馆搜集资料,晚上整理研究框架。顾时舟开始频繁做噩梦,每次都是同样的场景——一辆黑色轿车在雨夜中冲向某个模糊的身影。他总在尖叫中醒来,浑身冷汗,而顾迁禁会从隔壁床跑来,抱着他直到黎明。
第五天深夜,顾时舟突然摇醒顾迁禁:“我想再去查那本书。”
“现在?”顾迁禁睡眼惺忪地看表,“凌晨两点,图书馆早关了。”
“地下储藏室24小时开放。”顾时舟已经穿好外套,“我白天踩过点了。”
剑桥的夜晚寂静而潮湿。他们像两个幽灵穿过空无一人的庭院,月光将哥特式建筑的影子拉得很长。地下储藏室需要学生卡进入,里面是一排排密集书架,灯光自动感应亮起,投下诡异的阴影。
《中国民营企业改革》仍在其原位。顾时舟取下它,这次他们用手机闪光灯仔细检查每一页。在接近封底处,顾迁禁发现了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凸起——两页纸被极细的胶水粘在了一起。
“有东西夹在里面。”他小心地用笔尖分开纸张。
一张透明幻灯片滑落出来,上面是用极细钢笔绘制的复杂图表——顾氏企业与三家空壳公司的资金流向图,每一笔都标注了日期和经手人签名。最下方是一行小字:「陆远山与赵明辉合谋侵吞国有资产证据,1993.5.18摄于陆办公室——Li Gu」
“这就是她发现的…”顾时舟的声音发抖,“她冒死拍下的证据…”
顾迁禁迅速用手机拍下幻灯片:“我们得告诉Collins。”
他们刚把书放回原位,突然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灯光已经熄灭,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的微光映在两人脸上。顾时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顾迁禁躲到书架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手电筒的光束扫过书架。一个模糊的人影停在他们刚才站的位置,似乎在检查那本书。顾时舟屏住呼吸,从缝隙中看到那人转身时被光线照亮的侧脸——Mark Lee。
几分钟后,脚步声远去。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才敢出来。
“他怎么会…”顾迁禁刚开口,顾时舟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停止调查。否则历史会重演。——一个朋友」
月光透过地下室的小窗照进来,在幻灯片上投下冷冽的光。
顾时舟抬头与顾迁禁对视,两人都明白——母亲的死绝非意外,而他们正踏入同样的危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