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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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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祁辰午睡醒来,边问沐锦晚上想吃什么,边给自己乔装打扮。
冰箱里的存货已经不多了,根本不够支持大厨日常的三菜一汤。沐锦今晚又要加班,指望霸总下班回家买点正常的菜,跟训练耗子抓猫没区别,不如他自己去。
然而,就在他收拾好一切准备下楼的时候,忽然,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他第一反应是诈骗,随后才想起来,原主除了有个金主,似乎还有个病重的母亲。
“怎么了?”祁辰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查看过原主的消费记录,原主有张卡,每月月初会按时给私人医院汇钱,医生打电话过来,绝不可能是为了钱。
果然,电话那头的声音冷静而又急促,原主母亲已近弥留,让他尽快来见最后一面。
那一瞬间,祁辰想也不想,拔腿就跑。
原主一共两辆车,一辆雷克萨斯专门出席活动,已经上了狗仔和私生的通缉名单,另一辆是三十多万的迪奥,这种车在江叶市一抓一大把,负责他日常出行。
黑色SUV一路疾驰,不到半小时就到了医院。
医生早已等在门口,一见到他,便快步引着他往病房走,“上午十四点,病人忽然惊醒,强烈要求见你,现在病人……”
声音在304门口戛然而止,医生推开房门,低声提醒:“病人出现谵妄症状,可能会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你尽量……”
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远离,祁辰站在门口,背着光影,怔怔地看着病床上的女人。
胃癌晚期,她瘦成了一把皮包骨,原本俏丽的面容也因此变得宛如一具骷髅,只有那双眼睛,在看见他时,闪烁着别样的光泽。
听见开门声,她似乎有所察觉,微微侧过头来,嘴唇轻轻开合,像是在说什么。
可两人的距离太远,她的声音又太轻,祁辰一个字也没听清。
那是他的母亲,但好像又不是。
他怔怔地向前走去,视线渐渐模糊,整个人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
哪怕她已病得看不出人形,祁辰也知道,病床上的这个女人,和他前世的母亲是一模一样的。
是了,连他自己都同这个身体长得一模一样,连名字都相同,父母又怎么可能不一样?
“妈,”祁辰哑着嗓子喊出一声,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席卷而来,他像是失掉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重重跪在了病床前。
她是如此期待着能再见孩子一面,可是她不知道,她真正的孩子,早在不久之前,就已经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如今在她面前的,只是借尸还魂的另一个人。
“辰辰来啦,”女人努力的想要扯出一个笑脸,然而她太虚弱了,拼尽全力,也不过只是唇角微微高了几分。
太像了,怎么会这么像,竟连神态都一模一样,恍惚间,祁辰竟像是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时空的洛言。
“我的辰辰真好看,”女人抬眸看着他,气若游丝,得竭力贴近,才能勉强听见一两个字,纵是如此,那无限的温柔,也催得祁辰浑身发寒。
“好久……没有来啦……”这个洛言叹息着说:“妈妈好想你。”
“……对不起,”祁辰看着她的眼睛,双唇颤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难过,却不明白是在为谁难过。
刚穿到这具身体上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混乱,他忙着对付所有人,根本来不及去看他的母亲。
后来尘埃落定,他便忘乎所以……他怎么对得起这具身体的主人,占用他的身体,还罔顾了他最重要的人。
“不哭,”女人用目光细细描摹过他的脸,笑容吃力却又带着几分恬淡,她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一身书卷气却仍在,“辰辰,有没有好好吃饭?”
祁辰点头,“吃了,每顿饭都吃了,妈,你会没事的。”
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打湿了脸颊,祁辰握着女人瘦骨嶙峋的手,只觉得像是摸到了一块寒冰。
他那个世界的洛言某一天也会这样吗?可他已经无法再去看她一眼。
“那些亲戚……你不要恨,大家都不是什么富裕的家庭。你爸爸和别人走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一病,你也还在读书,借的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处在那种境地,任谁也不会把钱借给我们。”女人侧过头,褐色的眸子温柔地看着他,一声声叮嘱,全是对原主不舍:“但自我去后,你也不要再和他们接触……一定不要恨他们,恨意最折磨人,最让人痛不欲生,我的孩子……是要去很高很高地方的人,怎么能被他们困住。还要离他们远远的,你现在很棒,莫要被敲骨吸髓……”
祁辰死死咬着牙,眼前一片模糊,“嗯,我听你的,妈,我都听你的。”
“还有离离,那孩子心地善良,心眼实诚,父母却都偏心,还喜欢奢华……娱乐圈里,乱象太多,你是哥哥,要多看着他些,别让他活不下去……”
“好,”祁辰拿出手机,好几次才点亮屏幕,一个密码输错了两三次,最后只能靠指纹解锁,“妈,你等等,我给楚离打电话,他马上就过来!!”
“好,不着急……让他……慢慢的来,开车要当心,不要闯红灯,”女人缓缓合上双眼,却在下一刻浑身一抽,猛然惊醒,“什么时候了?祁辰,你怎么还没去上课?是不是要迟到了!!”
“妈,今天放假,明天我再去,”祁辰咬着后牙,握着她一只手,电话接通的刹那,他顾不上寒暄,只让陈楚离立刻来医院。
此时陈楚离正在前往综艺的路上,闻言顾不上别的,掉头就往医院跑。
经纪人只能让他停车,自己打车去地方台给他协调。
“有没有……喜欢的人啊,”片刻昏迷后,洛言再度惊醒,她的眸子已不如最开始那样明亮,带了一层淡淡的翳,“奇……怪,怎么忽然这么暗了。”
祁辰握着她的手,低声说:“今天是阴天,所以屋里有些暗。”
“哦哦,这样啊,”洛言嘟囔着闭眼,慢吞吞的说:“如果哪天有喜欢的人了……记得要带来给妈妈看。不管你喜欢谁,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可以,只要是你喜欢的,妈妈就都喜欢。”
“离离以后会有自己的家庭,你们虽然一起长大,但他不会永远陪着你,”洛言疲惫地睁着眼,困得厉害,神智却在这一刻无比清明,她始终放心不下,“妈妈放心不下……我离开后,你就是一个人了。人是群居动物,孤身一人在天地间,没有任何牵绊,多可怜……光是想想,我都要难受死了。如果你有了爱人,无论男女,一定都要带来给我看看,好让我放心。”
祁辰点头,强忍哽咽,不知道在对谁说,“有一个爱人,叫沐锦,是个混血儿,长得很漂亮,像只蝴蝶……我给他打电话,让他来看看你,妈,妈你别睡,我让沐锦过来见见你。”
“那……那我得见见,”洛言使劲地抬起眼皮,“我不睡,我要见见他。”
电话接通的时候,沐锦刚从会议室出来,从TG拿过来的那几个iP已经商量妥当,除开一个人设不好的iP外,等祁辰录完歌,其余两个主角都可以让他试一试。
这些日子刚好也陆陆续续签了不少新人,到时候找个名导,公司里的小艺人们都可以去试一试其他露脸的小角色。
诸事妥当,总裁满面春风往办公室走,还没开门,就听到了电话那头祁辰带着几分哽咽的声音,当即转身下楼。
“人这一生啊,生老病死,意外频繁,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喜欢男人也没什么,”洛言让祁辰给她撑一撑眼皮,她现在不想睡,她想见见儿子的爱人,“因为吧,就算是男女结婚,也不一定能走到结局,就像我跟你爸。”
洛言晕晕乎乎地到处找镜子,想看看仪表是否端正,找到一半,又忘记自己在做什么,就这么昏昏沉沉了好一会儿,才恍惚记起,她好像是要死了,所以在给儿子嘱咐什么。
可是在嘱咐什么呢?她沉吟半天,终于记起,于是又书接上回,“……最重要的是,能有人在你孤独的时候,生病的时候,和你说说话,带你去医院。能在你痛苦得时候,抱抱你,安慰你,给你分担分担……所以啊,和谁在一起都可以,男的女的也都可以。毕竟我是个妈妈,说到底……我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幸福,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转眼已是下午,日薄西山,浓重的红云堆叠在天尽头,沐锦关上车门,三步并作两步,飞也似的到了病房外。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祁辰,惶恐不安,好像把一生的痛不欲生都留在了病床前。
“妈,妈,你醒醒,沐锦来了,沐锦来了,”祁辰一声声喊着再度陷入沉睡的女人,痛苦铺天盖地,眼前一片模糊,“妈,他来了,他来了……”
“哦……哦好,沐锦来了,”女人再度睁眼,这一次,她双目上的阴翳更加明显,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沐沐啊,”她声音里却还带着几分欢乐,只是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了,骷髅似的脸上一片灰败,舌头也不怎么灵活,“沐……沐,漂亮,嗯,好……漂亮。”
“阿姨,”沐锦喊了一声,“我来了。”
“好……好,”洛言歪着头,昏昏欲睡,实在困得很,“好好过日子……”
“妈,妈你别睡,”祁辰控制不住,带着哭腔,这个洛言和那个洛言简直一模一样,让他几乎分不清谁是谁,“妈,楚离马上来了,你再等等,再等等,他马上来了。”
话音刚落,陈楚离推门而入,“干妈!!!”
这惊天动地的一声嚎总算再次叫醒了洛言,尽管已经彻底看不见,她却好像知道谁来了,声音里带着欢欣,快快乐乐的叫了一声离离。
“干妈,”陈楚离连滚带爬,在看到洛言的一瞬间就已经泣不成声,“我来迟了,我怎么又来迟了。”
“不迟,不迟的,”意识渐渐远去,劳累了半辈子,痛苦了半辈子,在见到了所有想见的人后,洛言终于心满意足,带着笑意,了无遗憾,“都要好好的……”
“妈!!!”
红云遮蔽了半个天空。
祁辰的新歌录制再度推迟,葬礼一应事宜,都由他和沐锦亲自操持。
送走洛言后,陈楚离当天晚上还有个综艺,只能强忍悲痛,在跳台上和众人唱唱跳跳。
他状态不好,但仍记得谢荇之的教导,录制时没出什么错,只在录完后吐得惊天动地,在片场哭昏了过去。
洛言病情稍好的时候,曾委托医生给了她一些信笺纸,将对原主的所有不舍,化作笔墨,一点一滴记录在行间里。
收到信笺的那天,祁辰抱着沐锦哭得撕心裂肺,他不知道是为谁而哭,但是心里的痛苦难以言喻,好像是身体残留的本能,又像是别的什么。
葬礼办完已是六天后,一切结束后,祁辰大病一场,沐锦为了照顾他,便将工作全部带回了家中。
那是骄矜的少爷人生第一次尝试下厨,在险些闹出火灾后,终于弄出了一锅可以下口的白粥。
陈楚离也在这时登门拜访,他那场呕吐吓得谢荇之连夜飞回江叶市,今天才又飞走。
“什么味儿啊,”陈楚离嗅着糊味跑进厨房,在看见满满两大盆焦黄的白粥后,终于认命下厨。
祁辰这才惊觉把少爷一个人丢厨房是多么危险的事,本就惨白的脸更加面无人色,沐锦心虚,扶着他往沙发走。
陈楚离不以为意,重新淘米下锅,“没事的,我跟他当年,比这困难的时候多了去了,你看他还爬得起来,就没什么问题。”
“你们当年,”沐锦把祁辰扶到沙发上,又给他披了一件衣服,“是怎么过来的?”
祁辰不想开口,这是原主和陈楚离的故事,他未参与其中,并不知道多少。
“当年啊,那可惨了,”陈楚离盖上电饭煲,开始搜罗冰箱里能吃的东西,准备随便炒点什么菜。
原主十岁时,洛言发现丈夫出轨,而还不等她做什么,那偷吃上头的狗男人,已经带着小三率先跑路了,独留下孤儿寡母面面相觑,还要直面追债的打手。
好在洛言是中学老师,工资虽然不高,但课外补习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日子不算太难熬。
然而等她好不容易还外欠债,以为娘俩终于可以过几年好日子的时候,却发现不知不觉间,她的身体也垮了。
那时原主才上高中,他成绩好,长得也好看,前途是一眼能看到的光明,洛言怎么舍得这时候拖累儿子?
于是她便强忍着。
胃癌早期其实能治,但那时的高中不是义务教育,而他们家所剩无几的钱,也全用在各种资料和还债上,根本入不敷出。
本可以申请补助资金,然而小县城里,一笔补助两千多,只够他一学期的学费。
洛言不愿意拖累儿子,便当做没那回事,疼她疼习惯了,吐也吐习惯了,反正只要忍忍,就都过去了。
直到高二时,提前回家的祁辰看到了呕血的女人,这才知道被掩盖的真相。
她太过奋不顾身,又过于不把自己当回事,仅仅一年,胃癌便已经变成了中期。
原主接受不了,磕头下跪,才勉强把洛言送进医院。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最风华正茂的时候,他却在到处筹钱,亲戚借完了,连学校也组织了捐款,然而到底还是杯水车薪。
“后来……”陈楚离犹豫了一下,省略一些东西,简短告知了沐锦后续,“后来,我把我从小到大存的所有钱都给了他,让他交了医药费。我脑子不好使,不是读书的料,我爸让我辍学出去打工,好给弟弟赚学费,我就干脆和他一起出去了。”
“后来我在酒吧遇到星探,他让我去选秀,再后来,选秀落败,我为了筹钱,去平台直播,因为搞笑,被TG看上去当捧哏,慢慢的就有钱了,”祁辰垂眸,洛言信笺里的点点滴滴再次浮现在心头,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全部的爱。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老天爷不给好人活路,”祁辰睁着麻木的眼,觉得自己格外不明事理,好端端的死就死了,还跑来鸩占鹊巢,“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该死的不死,死的尽是不该死的。”
“祁辰,”沐锦揉着他的头发,声音温柔,“离别,是人一生中不可避免的事。终其一生,大到父母子女,小到一花一木,都会有缘尽的那一刻。而我们要做的,不是沉湎于离别的痛苦,而是在一次次离别中,学会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