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今天醒来几岁》之前
我的记忆是截断的。
我没有太强的时间概念,想回忆去年发生的事,只能简单地把时间划分成上半年和下半年,而我记忆里的上半年只有四月,下半年只有十一月。
我把所有的回忆都塞进这两个月份里,即便我清楚地知道四月的天气不会热得我睡不着觉,十一月的成都也没有多少晴天。
去年四月份,我经常会穿一条针织连衣裙,裹一件很大的外套,强撑着困意去没人的教室里上网课。四月的天气还称不上热,但是蒸,我坐在靠窗的地方,困意被太阳蒸得发酵。我给老师发信息,说每次背这些单词文法,我都觉得自己是个记忆力很差的智障。我报名很晚,课程进度比别人慢了一个多月,不间断地看课不间断地写题,实在累到不想动笔了,就盯着窗外的枯树枝发呆。
那时我觉得辛苦一点也没有关系,为了走到这一步,我已经扔掉了很多东西,不介意继续扔,直到我走到终点。
后来在一个没有太阳的日子,我看完积压的最后一节网课,终于赶上了正常的上课进度。那天宫崎骏的电影刚上映不久,我和L一起去电影院,挤在一群高中生里看完了全片。
出来后天已经黑了,还下着大雨,我们挤在一把伞下回去,雨水斜斜地落下来打湿我的裙角,我突兀地想哭。
像是一个被布匹盖住的庞然大物,在那天晚上的大雨里终于被淋湿,于是布料紧贴表面,逐渐显出形状。
而我过了二十多年,到那时才第一次有勇气承认那是我自己。
十一月,我经常背着电脑去一家肯德基写文。那个故事不是我最初想写的,因而我写得也并不专心。写文就像是驴拉磨,拉完下工,我再背着书包回去。
两站地铁的距离,但我不想坐地铁,不想那么快回到那个逼仄窒息的空间。可我没得选,总归是要回去的,所以总是步行,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那时我的状态已经很差了,没法和人正常交流,隔三差五说不出话,很多次忘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我没法继续上网课,逼迫自己自学勉强赶上进度,但到最后也没去考试,连准考证都没有打印。其实之前的测试我都考得很好,我以为我会考一个漂亮的分数,再准备一段时间,然后甩掉这里的一切远走高飞,在陌生的语言环境下重新来过,但我没有,我不行,我只能在读不进文字的时候坐在Tims的角落偷偷流眼泪。
在那之前的几天我还给朋友写了信,说我想拒绝的不仅仅是眼前的人和事,我想拒绝的其实是我迄今为止至少一半的人生。我知道它在某一个时刻打结了,构成一个死循环,从此我困在这里,使劲浑身解数也解不开。我没有拒绝它的权利,于是我被裹挟,就像从前在记不清名字的岛上旅行,海水漫过我的脖子,我却以为它淹不了我。直到一个浪打过来,我被扑到站不稳,咸腥的海水卷过头顶,我扑腾着想起来,下一个浪又来了。如此无穷无尽。
救生员在岸边吹哨,但也仅限于吹哨,于是我溺水,接下来的很多年里也一直溺水。我忘记那时候我是怎样回到岸边,也许我其实还留在那片海里。
这些年不停有人站在岸边对我吹哨,有时候我在心里偷偷骂他们,就像骂那个救生员。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一直到年末,我做了一个以前从未想象过的治疗。结束以后我一边吐一边想,我十几岁的时候一定没想到自己会和这种事扯上关系。
转念一想,其实这些年的很多事都是我未曾想象过的。
以前我常和一个朋友写信,在准备高考的时间里,奢侈地花一个午休的时间描述自己对未来的憧憬。但未来只有在没来的时候才最动人,所以毕业之后,我们几乎就没有再写过信。
期待是一种能力,接受现实也是,后者可能比前者更重要,两者也很难并存。我付出了很大代价才明白这个道理。
但明白这个道理之后生活该怎样继续,弥补过去的缺憾是不是能得到一个更完整的自己,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多年,从我第一次在地铁上溺水,再到现在我写下这些文字,我想不出结果。
所以我决定写这样一个故事。
我最初开始写故事就只是为了提问,我不指望短短几十万字的文字能让我的问题得到彻底的解答,所以我只负责表述,剩下的一切都交给我的角色,他们会给我自己的答案。
哪怕这答案不足以解开我缠绕已久的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