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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承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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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的灯光明亮,江允镜小心地把秦执放到沙发上,他低头看了看秦执的脚趾,好在洗澡的时候注意把脚搁边上了,不然......江允镜忍住没往下想。
他先给秦执细心地擦了治冻伤的膏药,然后拿了自己的T恤短裤胡乱给他套上,“今天先将就着,明天一早我去给你买睡衣。”
刚洗完澡的秦执整个人清清爽爽的,忽略脸上的伤疤和粗糙的皮肤,能依稀辨出他优越的骨相,一双大大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江允镜,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江允镜倒也不在意,小孩不爱讲话罢了,无伤大雅,他在桌上撕了个小蛋糕递给他,“饿没?我也不怎么会做饭,你就将就着吃点,明早带你下馆子吃顿好的。”
秦执看着江允镜手里的蛋糕,迟迟没接到手中。
“在服务区吃那点儿东西能撑到现在啊?”江允镜笑着,直接把蛋糕塞到秦执嘴边,逼着他咬了口。
“这才对嘛,饿了要告诉我,身上哪儿疼也要告诉我。”江允镜揉了揉他的脑袋,他又撕了好几个放在桌上,给他一个一个排在桌边,起身在一旁的柜子里翻找好久,拿着一瓶未开封的云南白药喷雾剂走过来,“腿伸出来,我给你喷点药好得快。”
秦执拿着小蛋糕慢慢咬着,垂眸一直盯着江允镜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好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江允镜小声道,他收起药起身,“好了,背上的也抹了,吃完了就去睡觉吧,我去冲个凉,顺便把浴室也弄一下。”
江允镜走到浴室门口,忽然转过头道,“一个人睡,会不会害怕?”
秦执摇了摇头,害怕?他怎么会害怕,什么地方他没睡过,那个肥胖的男人不准他在面前晃悠,又强迫他随叫随到,特别是家里有人生病的时候,秦执最难熬,很多次他穿着单衣趴在门口角落就直接睡着了。
“那行,吃完了就去睡吧,明天见小崽儿。”江允镜卷起裤腿,拿着消毒液进入浴室,关上门在里面一阵捣鼓,秦执吃完了手上的小蛋糕,桌上撕开的他没动,也没去床上睡觉,似乎是江允镜没睡,他就不准备睡一样。
不知道过了好久,江允镜穿着一条灰色裤衩,裸着上身走出浴室,看见秦执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靠近,食指轻轻碰了碰秦执白皙的手臂上泛着的明显乌紫,眼里止不住的心疼。
“可怜小崽儿。”江允镜缓缓呼出一口气,抱着他进入侧卧,轻轻给他盖好了被子。
秦执睡眠一向很浅,在江允镜打开浴室门发出声响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一直装睡,现在,他瞪着双眼直视着房间里无尽的黑暗。
又过了很久,秦执觉得江允镜已经睡着了,他轻轻掀开被子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按着记忆去玄关处打开了玄关那块儿的灯,然后开始收拾这个干净但杂乱的屋子。
他没敢开客厅的灯,江允镜没关卧室门,他怕灯光晃进去。
江允镜睡得也不踏实,他做噩梦了,梦见出现了一个老旧破败的木房子和一个浑身是伤的小男孩,他顿时惊醒,手指紧紧攥着被子直喘气。
他翻身换了个面,忽然听到客厅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声,江允镜心里一惊:难道家里进贼了?
他小心起身迅速靠近墙面,身体紧紧贴着墙,悄悄往外探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玄关处的灯开着,光线清了小半个客厅的空间,江允镜循着声音仔细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电视机柜面前整理柜面上倒得横七竖八的各种小物件儿。
秦执专心地收拾着,丝毫没注意身后有人正悄然靠近。
“咳咳!”江允镜干咳两声,“不睡觉忙什么呢小崽儿?”
秦执被突如其来的话语声吓到了,一个没站稳摔在地上,江允镜连忙将他抱起来让他坐着茶几旁边的藤椅,然后他去打开客厅的灯。
灯光一亮,视野豁然清晰起来,江允镜看了看四周,沙发上的抱枕一个个整整齐齐地排在中间,茶杯和茶壶也归在同一个托盘里,电视机柜下方的小模型也有了自己最原始的姿态,先前被他随意丢在浴室门前的脏衣服脏床单,此刻也全都收在了一个大盆里......
江允镜看着藤椅上局促不安的男孩,有些怜惜,他问:“为什么想要大半夜给我收拾屋子?”
秦执顿了顿,僵硬地说:“我有用,你别反悔了……要丢我......”
江允镜气笑了:“谁要你有用啦?谁要丢你?小孩子别老是胡思乱想,长不高的。”
秦执点点头,江允镜看到他干得皲裂的嘴唇,给他倒了杯茶润润。
“以后,我就是你哥了,这屋子,是咱俩的共同财产。”二十三岁的江允镜对着一个十几岁的小毛孩子郑重承诺。
“谢谢哥。”秦执在茶几旁坐着,眼睛直直地盯着茶水,局促又小声道。
“那......醒都醒了,咱好好聊聊?”江允镜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抬手摸着下巴思索着,问。
秦执放下了茶杯,抿着嘴点头。
“你......今年几岁了?”江允镜看着他,认真问。
“十四。”秦执沉默了好一会儿,一字一字地说。
江允镜顿时直起身子,这小孩看着最多也就十岁,居然已经十四了!
“你确定自己十四岁吗?你这身体营养也......”江允镜伸手摁住他的肩,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秦执点点头,他抬头看见江允镜吃惊的神情,又补充说,“以前,车里人说都是十岁,我大概记着。”
“哥,四万是很多钱吧?”秦执忽然垂下了眸子,轻声问。
“什么四万?”江允镜压根儿想不出为什么秦执会问出这个问题,“为什么这么问?”
秦执没说话。
江允镜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温柔道:“四万……不是很多。”
“你花了多少?”秦执抬起头,轻轻皱着眉问。
江允镜心里咯噔一声,他什么意思?是以为自己被卖了吗?
“她答应得那么干脆……哥,我不值那么多钱。”秦执看着他,眼里很平静,那模样就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你一小孩儿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买卖人口是犯法的,你不是商品,是活生生的人。”江允镜俯身轻轻抱住了他,“赌鬼一家捡了你没报案,还虐待你,我没告发他们都是仁慈了,为了不惹麻烦上身,他们不会找你,而且,他们也找不到你。”
“哥……”秦执喃喃出声,眼神空洞又恍惚。
“行了,不说这个,上过学吗小崽儿?”江允镜轻轻放开了他,笑着望秦执。
秦执摇了摇头,“小时候被关着,在别人家干活。”
“能识得几个字吗?”江允镜抿着唇,很是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
十四岁已经过了上学的年纪,要尽早把他送去上学才行,江允镜暗了暗眸子,他才不得已辍学,秦执再不能跟他一样了。
他还在愣神,秦执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臂,无奈摇了摇头,“一些。”
江允镜温柔一笑,站起身把他抱过来放在腿上,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小事儿,慢慢来就好。”
“你是我弟弟,我希望你以后都快乐些,快乐就好。”江允镜倾身抱着他,叹息道。
秦执此刻心里特别奇妙,他从没感受过被人紧紧抱在怀里的感觉,但面前这个说要当他哥哥的人,短短一天的时间里抱了他好多次,他局促得不知道手往哪儿放。
江允镜看见他紧紧攥着衣角的手,偏头瞥见了他脖颈间的红意,笑着打趣:“抱一下罢了,怎么脖颈红透了?”
“你在赌鬼家住了几年?”
秦执想了想,伸出四个手指头。
“你那没人性的爸妈,生了你怎么又让你……”江允镜皱着眉咬牙切齿地说。
末了,他拉着秦执的手紧了紧。
“小崽儿,以后......就跟着哥过了啊。”江允镜抱着他,眼神飘忽,长长叹息一声,“去睡觉吧,哪儿不舒服跟我说啊,我尽快带你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现在这医院,没有身份证号码挂个号都麻烦。
秦执点点头,乖巧地起身走回侧卧,上床之前扭回头看了眼江允镜,他朝自己笑了笑。
江允镜并没有回到卧室,他拿着手机去阳台打了个电话。
“喂,应林。”江允镜背靠着阳台,声音很轻。
电话里传来一阵谩骂声:“TM的有病是不是江允镜!你看看现在几点!有什么话不能憋到明早说?”
应林是江允镜在这个城市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江允镜刚到这里的时候和他合租,那时候他刚上大学,江允镜给他让了间光线更好的屋子。
算算时间,都已经有六年多了,尽管后来没多久两人都搬走了,但他们的关系一直持续到现在也不曾变。
应林脾气暴但心眼好,长得也人模人样的,精神病与精神卫生学研究生在读,和江允镜是羽毛球搭子。
“你小侄儿读的那个私立学校怎么样?环境、住宿、人口结构、老师......”江允镜噼里啪啦问了一大堆问题。
“问这个干嘛?我知道你初中都没毕业,知道你想读书,但那TM是个小学。”电话里,男人打着哈欠恹恹地说道。
江允镜刻意压着声音,“我能不知道是小学吗?问你你说就行了。”
“等等......你不对劲。”应林一下子弹坐起身,他揶揄道,“前女友现在带娃上门了?”
“哪儿来的前女友?”江允镜无语极了,“滚,学什么医呢,当编剧去吧,挂了。”
“诶诶诶!别挂!”应林着急地说,“什么事儿啊连我都不告诉?还是不是兄弟江允镜?”
“我捡了个小孩儿,要送他去上学。”
“什么!你从哪儿弄来的小孩?”应林惊讶地问,江允镜皱着眉把手机拿远些,又听到电话里传出声音,“真不是你的种?”
“不是,什么种不种的,十四岁的小崽儿。”江允镜无奈地说,“我哪儿能得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对哦,你过完年才二十四。”应林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江允镜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他也懒得问,又自顾自道:“小崽儿没上过学,得挑个好点的学校。”
“十四岁还没上学?!”
“那你以为,他要是家庭幸福美满我能捡他回来吗?”江允镜没好气道,“先挂了,我琢磨琢磨怎么给他上个户口。”
应林还想问什么,江允镜麻溜儿地摁了挂断。
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看起来好像跟秦执没什么两样,说着一口蹩脚的、断断续续的、词句混乱的普通话......
江允镜长舒一口气,他静静地望着楼下昏黄的路灯,车道上零零散散有几辆破旧的收废品小三轮缓缓驶过,冷风吹刮他的脸颊,耳朵冻得有些麻木了。
要是他不带秦执走,等他自己受不了了跑出来,一个户口都没有的孩子,哪怕想去餐馆洗碗估计都没人敢收吧,到时候他怎么办?像这种寒夜里扛着袋子四处捡瓶子吗?
说不定根本就跑不出来......江允镜蹙着眉,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回到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