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5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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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艰难地从高墙缝隙挤进来，在布满青苔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巷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和远处模糊的喧闹。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顾景川依旧低垂着头，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肩膀微微塌陷。
巷子里寂静得可怕，只有春日不知愁的鸟雀在墙头叽叽喳喳，无忧无虑地跳跃着。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我抬起手，指尖轻轻抚上他冰凉的脸颊。他的皮肤细腻，却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
我用指腹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向上推了推他的嘴角。
“喂，我的顾大学神，”我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松，带着一丝哄劝的意味，“别这么愁眉苦脸的了，笑一笑吧？天又没塌下来。”
指尖下的肌肉微微绷紧了一下。顾景川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睛依然空洞，像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翳。
他看着我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忽然，他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手抬了起来，带着微微的凉意，轻轻地、试探性地覆上了我停留在他脸颊的手。他的掌心带着少年特有的骨感，异常用力地包裹住我的手指，仿佛那是溺水者抓住的唯一浮木。
“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许久未曾开口，干涩得几乎撕裂，“…为什么不问我？”
巷子里的风似乎都静止了。鸟雀的叫声也模糊远去。他紧盯着我，那双失焦的眼睛里带着一种执拗，固执地寻求着一个答案。
我微微一怔，随即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带着点混不吝意味的弧度。
“问什么？”我反问道，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问那些无聊的谣言？问你是不是作弊了？”
顾景川的呼吸明显一窒，覆在我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这重要吗？”我直视着他，清晰地吐出反问句。
“这不重要吗？！”他像是被我的态度刺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眼圈瞬间泛红，那层强装的冷漠外壳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汹涌的、无处宣泄的委屈和愤怒。
“当然不重要。”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我的道德感很低，低到尘埃里。对于我来说，无论你在集训营上抄袭了也好，没有抄袭也好，又怎样？”
我感觉到他身体猛地一震，被我握住的手下意识地想抽离，却被我牢牢攥住。
“都不会影响我喜欢你。”这句话，我说得无比自然，无比坦荡，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轰——！
顾景川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巨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那双空洞的眼睛瞬间瞪大，瞳孔深处剧烈地收缩、扩张，映照出我清晰而坚定的身影。
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只剩下纯粹的震惊和茫然。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被我紧握的那只手，掌心瞬间沁出薄汗，指尖冰凉却微微颤抖。
隔着薄薄的衣衫，他胸腔里那颗沉寂许久的心脏，骤然擂鼓般剧烈地跳动起来，咚咚咚的声响仿佛要破开胸膛，在这寂静的巷子里清晰可闻。
他愣愣地看着我，嘴唇微张，不可置信的开口：“哪怕…哪怕我卑劣胆怯，我阴暗自私，我消极悲观…”
“是的！我永远无条件的喜欢顾景川！”
“无条件的喜欢”这五个字，像一把滚烫的钥匙，猛地捅开了顾景川心中那扇被冰封、被锁死的大门。
他看着我，那双承载了太多沉重、早已干涸空洞的眼睛，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熔岩，瞬间被巨大的酸涩和汹涌的热意淹没。
一层厚重的水汽迅速弥漫、积聚，模糊了他所有的视线。他试图眨掉，却徒劳无功。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下一秒，他像是再也无法承受这汹涌的情感洪流，猛地低下头，以一种近乎逃避的姿态，将自己的脸深深地、用力地埋进了我的颈窝。
温热的、带着咸涩湿意的液体瞬间浸透了我颈侧的衣衫，灼烫着我的皮肤。
他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抽动着，压抑许久的呜咽声闷闷地传来，像只受伤小兽。
他一只手还被我紧紧握着，另一只手却死死攥住了我腰侧的衣摆，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那是他仅存的依靠。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有节奏地、轻柔地拍抚着他单薄的后背。巷子里只剩下他压抑的哭声和我低低的、一遍遍的安抚：
“没事了…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等你十年后，二十年后，回过头来就会发现，现在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你人生路上扬起的一粒灰尘，连个小小的坎都算不上…”
“所以别伤心，别难过…你伤心难过，我也会跟着伤心难过的…”
不知过了多久，颈间的湿意和颤抖终于渐渐平息。顾景川依旧埋在我颈窝里，没有抬头，只是攥着我衣摆的手微微松了些力道。他闷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
“我没有抄袭…没有…在全国竞赛没有…在集训营…也没有…”
这迟来的、带着哽咽的辩解，是他被流言蜚语淹没后，第一次为自己发出的声音。
“我知道。”我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拍抚的动作依旧温柔而坚定，“我一直都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样子的，我会想办法去弄清楚，去处理。学校里的那些流言蜚语，很快也会消失得干干净净。顾景川，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那样，相信我！”
他埋在我颈窝里的脑袋，终于轻轻蹭了蹭，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小动物。然后，那闷闷的、带着全然的依赖和脆弱的声音再次响起：
“嗯，我相信你。”
春日午后的阳光终于挣脱了高墙的束缚，暖融融地洒在我们身上，驱散了巷子里的阴冷和潮湿。
我轻轻推了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着哭得通红的眼睛和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他的眼睛还有些肿，但那双曾经熄灭的眸子，此刻虽然依旧带着水光，却像是被泪水洗过，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
“好了，哭包，”我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逗他，把用过的纸巾塞回口袋，“带你去吹风，把晦气都吹跑！”
杭市郊外，有一个网红的滑翔伞基地。盘山公路蜿蜒而上，出租车载着我们一路爬升，城市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视野越来越开阔。
顾景川坐在我旁边，一路上异常安静，只是目光一直追随着窗外不断变幻的景色，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紧张。
直到抵达山顶起飞平台，强劲的山风呼啸着吹乱了我们的头发。巨大的彩色伞翼在专业教练的操作下，在草地上铺展开来，猎猎作响。工作人员熟练地帮顾景川穿戴好背带，扣上安全锁扣，讲解着注意事项。
“别紧张，很安全的，放松身体，跟着教练的指令就好。”教练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景川点点头，脸色却依旧有些发白，他下意识地回头寻找我。那双刚刚被泪水洗净的眼睛，此刻又蒙上了一层水汽，湿漉漉地望着我，里面写满了毫不掩饰的依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像一只即将被带离巢穴的雏鸟。
我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我走过去，踮起脚尖，无视周围教练善意的目光，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然后凑近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轻轻说道：
“别害怕，看着我。我待会就在你后面起飞，很快就能追上你。记得，飞到天上后，把那个烦恼的顾景川，那个不开心的顾景川，统统都留在那高高的云端上。然后，把开心的、快乐的、自由的顾景川，完好无损地…带回来给我。好不好？”
顾景川身体微僵，随即，他主动地、轻轻地用额头蹭了蹭我还停留在他发顶的手心，像是一种无声的承诺和依赖。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跟着教练走向了起飞点。
起飞平台边缘，强劲的山风几乎要将人吹倒。教练一声令下，顾景川开始向前奔跑。巨大的伞翼瞬间被气流充满，发出巨大的鼓风声。他的双脚猛地离开了地面！
他下意识地回头，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我立刻跑到最前方，用力地朝他挥手，脸上绽放出最灿烂、最笃定的笑容。
顾景川被教练带着，在气流中平稳地升高。他紧紧抓着胸前的背带，最初的紧张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失重感和视野的骤然开阔所取代。
我紧随其后，很快也升上了天空。风在耳边呼啸，脚下是连绵起伏、绿意盎然的山峦，像一幅巨大的、流动的绿色织锦。
城市变成了微缩的模型，河流如银亮的丝带蜿蜒其中。抬头，是浩瀚无垠的碧空，蓝得纯粹而深邃，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尘埃。
顾景川在我斜前方。我看到他最初紧绷的身体，在教练的引导下，渐渐放松下来。他微微仰起了头，金色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脸上，为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连纤长的睫毛都染成了金色。
碧蓝的天空逐渐染上了黄昏的暖调。夕阳如同一枚巨大的、熔融的琥珀，缓缓沉向西方的天际。它将万丈金光泼洒向大地，山川河流、云层、以及我们飞翔的伞翼，都染成了温暖而辉煌的金色。
顾景川沐浴在这片无与伦比的辉煌之中。他忘记了老师压抑质问，忘记了一切流言蜚语。
风托举着他，阳光拥抱了他。他感觉自己轻盈得像一片羽毛，自由得像一只飞鸟。
阳光不再只是照在他的身上，更是照进了他的眼睛里。那双曾熄灭的眸子，此刻倒映着壮丽的晚霞，重新燃起了光。
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冰冷的、被世界抛弃的符号，而是真实地活着，被阳光温暖着，被风托举着，被大地和天空深情地拥抱着。
这一刻，他翱翔在天空，俯瞰着壮美的山川大地。感觉自己是天空与大地的孩子。而他的身后，那个将他拉出深渊、带他飞上云霄的人，是他重新找回勇气和力量的锚点。
夕阳的金辉中，顾景川的嘴角，终于、慢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久违的、真实的、带着释然和新生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