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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就叫九十七章算了 ...

  •   灭门惨祸,她也能冷冰冰脱口而出,没甚么表情,恍若在说陌生人的悲欢往事。

      六年时光洗去她眉间萧索,只有将真相昭示于天下的坚韧和固执。

      楼玉群俊朗风流的眉眼间,笑意褪尽,问:“你是说,姚侍郎的那些密折里,有些要命的东西,得罪了什么人,才招来了大祸。”

      桃七颔首。

      楼玉群凝目沉吟,在脑中搜寻有关“密折奏疏”的一切字眼,须臾之后,摇摇头:“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姚侍郎上密折一事,之前完全不知情。”

      简绪臻官拜中书令三年,入内阁已有五年,参与朝政机密,有权阅览内阁一切新旧秘案文牍。可楼玉群只是个闲散驸马,没听说什么密折,也是顺理成章。

      桃七十分迫切地想知道,她死去的父亲呈递的秘折里到底写了些什么?为什么要上秘折?当时内阁是否批了?折子里的东西与鬼矿一案到底有没有关系?

      以及,宋无忌知道吗?

      摄政王把持朝纲、横行无忌这么多年,说他对此不知情,谁都不信。但桃七心知肚明,就算当面询问,宋无忌也不会告知自己。桃七不愿假他之口,他说的她也不一定会信。真相,她要自己去查。

      楼玉群蓦地脸色一沉,剑眉深锁:“中书令简绪臻,景夏十三年的一甲状元,谢贞亲收他为弟子,以座师和门生之礼相待。他可是谢阁老一派的核心人物,你是如何从他口中得知此事的?”

      桃七道:“昨日卯时,陛下召他入御书房议事,直到未时一刻方出,出来时,我偶然经过,听得他与另一位阁臣说起。”

      楼玉群一时沉默,心中浮上不好的预感:“既然是秘折中的秘事,为什么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偏偏还让你听到了。”

      桃七这才发觉有哪里不对:“难不成,他是特意说给我听的?”

      早秋的金风吹过,背后有凉意逐渐攀上心间。

      “恐怕他知晓我的身份。可我根本不认识他。六年前他的官职是中书舍人,掌管制诰决策、诏令起草,与吏部中人和鬼矿一案根本不沾边。”

      楼玉群希望她宽心:“许是你多想了。说不定是因为时日已久,无需避讳多年前的密档。”

      “靠我们在这里空想,挖空脑子都猜不出来。”桃七理了理脑中思绪,倏地抬头:“你是驸马,可否进入司经局?”

      司经局是皇室存放书籍图卷的地方。

      楼玉群的声线变紧:“你想要找当年那些折子?”

      桃七面朝围栏走了两步,看着天际层云渐渐垂落,风乍起,像是要落一场淋漓暴雨。

      “我想看看我爹当年到底写了什么,”她说,“他死前的那一阵,心里到底在思量些什么,我有预感,那些折子一定是关键。”

      飘风不终日,骤雨不终朝。她相信,真相总会有见天日的那一天。

      “我听说司经局是专管皇室藏书典籍与文书案牍的地方,说不定会存有密折,不知驸马爷是否有本事弄到?”

      楼玉群是皇亲国戚,应当有资格进入司经局。楼玉群却道:“司经局掌管的是四库图籍,还充作皇室的图籍、族谱的存放处。可是,以往历年皇帝批阅的奏折、朝中文书、敕令、圣旨备案的收纳是在天禄阁。若是秘折,应归入密档,锁于最高层永不见天日。”

      桃七心中振奋,往前靠了一步,喉舌压紧:“当真?”

      楼玉群点头:“天禄阁中不仅仅能找到密折,还有鬼矿案的案情卷宗。”

      桃七眼神直了,细碎微光闪烁其中,一时有些无措。

      当年的案情卷宗,收录在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这几个府衙的文库中,在外朝,且有重重把守,她根本无法染指,只是没想到天禄阁里还有备份。

      天禄阁比含元殿还要靠近内宫,距麟德殿仅仅半个时辰的脚程。这么重要的消息,她竟然到现在才知道,在宫里昏头晕脑地空耗了大半年光阴。

      见桃七有几分意动,楼玉群道:“我劝你千万别打天禄阁的主意。天禄阁隶属宗正寺,里头除了大案要案的卷宗,还有宗室的名册和天潢玉牒,且靠近供奉历代皇帝皇后神主牌位的太庙。由羽林卫严加守备,严密程度远远超过了司经局。”

      桃七望着乌压压的层云,几片伶仃黄叶被风卷高空,又回落下来。她的面容极度沉静,问楼玉群:“驸马爷可去看过北川的深矿?”

      天际一道裂雷炸响,飘风扑袭而来。眼前景象,全部模糊,在铅灰色雨幕里沉沦飘忽。

      “不曾。”

      “除了我,还有许许多多苦命之人。他们从当年那场惊天的冤狱中活了下来,苟延残喘到今日,至今还在厄难中煎熬,苦苦等待一个真相。”桃七遥望西南方,六角的天禄阁露出了一个高高翘起的檐角,让人不约而同想起了‘勾心斗角’这个词,勾动人心中探知真相的蠢蠢欲动。

      “永和三年,京中大小闾巷之间,流传的都是那地底深矿里的鬼,还有夺人躯壳生魂的阴损伎俩。”桃七淡淡一笑,“而今是时候,该把那鬼捉出来了。”

      “就凭你?”

      “就凭我!”

      看她一副清瘦的身躯,放这样狂的厥词。身体裹在略显宽大的太监服里像戳了根竹竿子。却是一双灼目欲燃,志在必得的架势。她是缺了壳的螺蛳,却将这片能将她绞杀的猎场做自己的壳。楼玉群心中一颤,拂袖侧身,左右走了两个来回,叹息。倏尔又问:“你为什么不求皇帝?”

      想到嵇铭,桃七心头隐秘之处又是一疼:“他还不知我的身份。我不知怎么开口求他,以他目前的心性,已经不好骗了。”

      闻言,楼玉群心情复杂:“这样也好,你的罪臣之女的身份,是不该再多一个人知道。”

      “所以,只能靠我自己了。”桃七看着他,瞳孔里有压不下的悸动。“当年的案子,你可否事无巨细说予我听。”

      她喉间喑哑,极度克制,面孔仍浮现一抹清凄之色。

      楼玉群便知,断头喋血,也拦不住她。

      一时不知从和说起,略略整理思路,方开口道:“我曾有意结交该案件的办理者之一,刑部主管律法和奏谳的赵员外郎,多次于天香楼宴请他,酒酣耳热时套过他的话,遂得知了其中二三隐秘之处。”

      桃七的心跳已失了安稳的频率,不再插言,只静静楼玉群在说:“在三法司捉拿姚侍郎归案之后,摄政王不顾其在狱中的抗辩,连上八道奏折,要将主犯满门抄灭,夷三族。姚府家眷、族亲、仆役共计上百余人,一个都没活下来。”

      多年来,只有她一人细细咀嚼的噩梦,而今于他人口中吐出,别有一番残忍意味。这座角楼的高台四面透风,夏末狂风吹骤雨,斜飞砸入,沾湿腿脚鞋袜,桃七的血液也渐渐凉了下来。

      “然而,鼎隆二年冬的大案,姚侍郎的这桩冤狱,起因并非摄政王,拖乃父入局的另有其人。”

      桃七咬牙问:“你的意思是,宋无忌不过是落井下石?那拖他入局的人又是谁?”

      “第一个检举姚侍郎是策划鬼矿案元凶的,是他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颜衎。而捉人下狱,伪造口供,又匆匆定罪的,便是刑部尚书卢康。”

      颜衎……

      那个看似为人正直,公事公办,颇得官场韬光养晦之道,父亲也对其尊敬有加的上司、同僚。

      楼玉群续道:“颜衎此人,景夏七年进士,年轻时曾任翰林院编修、礼部员外郎,之后二十多年来,他在六部辗转调任,与诸多堂官属官有旧,各部都留有他的势力,可谓是心腹遍地,人脉广通。此人学问并不算多出类拔萃,却深谙人情世故和为官之道,是以屡屡高升。说一句大不敬的,若有朝一日谢阁老不在了,凭六卿之首的地位,他就是文臣第一人。”

      “当然,这只是朝中一贯对颜尚书的评价。殊不知他竟是只笑面虎,一旦遇到威胁,行事便不留半分余地。”

      桃七:“威胁?”

      “鼎隆三年腊月初五的朝会中,鬼矿案已惹得民间忧心忡忡。勾魂、打生桩的谣言甚嚣尘上,还有素乌教谋逆势力装作道士与和尚,散播皇室无道,大岐朝野将倾的谣言。就是这个当口,颜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揭发他的下属——吏部左侍郎姚鹤,言称其勾结了素乌教宵小势力,散播谣言,目的是颠覆皇权,乌台言官随之上奏要将人下狱,细细审理。”

      素乌教、勾魂、打生桩……六年前坊间流传的,而今听来,恍若隔世,荒唐可笑。

      “证据呢?”桃七问。

      “没有物证,只有人证。”

      “谁?”

      “是两个吏部的官员,一名郎中,一名员外郎。他们说在整理案上公文时候,偶然间看到过姚鹤与素乌教的通信,但那信件他们没带出来,还说后来姚侍郎见势头不对,将信件销毁了。”

      “这样漏洞百出的证据,审案的三司和部台上官们也会认?”

      楼玉群轻轻叹息。

      “动机呢?”

      “他们都说,是他不甘久居四品侍郎之位,即便许他尚书之职也无法满足狼子野心,他想要效法王莽篡权夺位……”

      桃七无声冷笑。

      “随后姚府抄家,闹得朝野非议纷纷,人心惶惶。北川矿场被迫关停,太后娘娘借皇帝玉玺下了一道秘旨,矿中上千工匠查明都是造反的叛逆分子,将他们就地斩杀。”

      “理由。”桃七问,“颜衎、卢康、太后、宋无忌……他们害他的理由呢?”

      “我至今也不明内情究竟,”楼玉群黯然道,“在皇帝未长成,帝权旁落的时候,有时朝中多数重臣的意见,就可以定人生死了。”

      桃七:“谢阁老也是这个意思?”

      楼玉群道:“据传,谢阁老欣赏姚侍郎才干,与之也有一二私交。可那时为避嫌,阁老不发一言。但他门下众文臣的意思,是主张好好审理案子,不可枉纵,也不可冤屈了,简绪臻就是其中代表。不过那时候他还是个中书舍人,两年后才升迁为中书令。”

      “那……”桃七用力到快把唇咬破,“陛下呢?”

      “陛下当年才十岁,他能说什么?不过是被人推着走的木偶罢了。证据缺失,本不该如此仓促定罪,还是有很大的机会脱罪的,只是……”

      桃七双眼微阖,心身俱寒,恍如置身三九天。桃七道:“只是坏就坏在,一直高高挂起的摄政王,却突然兴风作浪,力主严惩嫌犯,为此甚至在朝中连斩三位大员。至此穷途末路,无人站出来为我父亲一鸣。”

      她眸中有伤惨之色,不过,也就维持了那么一时半刻,转瞬即逝。

      大雨初收,翻卷的层云开始平息,远端天际的一抹幽蓝刺破,却让这沉默愈显压抑。

      楼玉群一时失语,顿了顿说:“看起来似乎是这样。但是我总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当年我查这桩案子时,总是感觉一片乌云瘴目,迷雾重重,情形过于复杂,其中因果交错纵横,尚不明自己看透了几分。”

      “我且问你,那宋无忌与我父亲到底有何仇怨?六部之中,吏部、工部、兵部是他的死对头,他合该去对付颜尚书才对,为何不放过已经下狱失势的我家?”

      “我思来想去,怕只有为了平息民愤,安定时局这一个理由。”楼玉群沉吟道,“既已有了一个替罪羊,快速结案,不至祸及其他人,就是满朝文武百官无声的共识。”

      桃七冷哼一声。害死她姚氏一族的,难道真是满朝文武的冷漠与避祸之心?

      天际大雨尽收,漫长的夏季之后,一片久违的凉意。榛莽的厚云像一块厚实阴湿的布,绵延不去,重压千百座巍峨宫阙。

      “刑部尚书卢康,时人戏称其为纸糊三尚书之一。”楼玉群深深换了口气,平缓道,“三年前,他已经致仕回乡,后仅一年过世,算是得了个善终。当初是三司一同审理,刑部尚书死了,御史大夫和大理寺卿敖堃就是最熟悉案情的知情者。”

      “已死之人,不做念想。且说活着的。”

      “大理寺卿敖堃……”楼玉群微一沉吟,“当年他以少卿之职顶了大理寺首长的差使,品阶低一档,并非主审。且我了解他,性情介直,与宋无忌不睦已久,是个直臣。不瞒你说,我才中探花那年,因一些小事,被几名御史弹劾过几次,他还帮我说过话。”

      桃七哼笑道:“沽名卖直罢了,你可知去岁在皇帝的千秋喜宴上,敖堃是如何奋力将下毒的罪名按在宋无忌头上的吗?可见介直与狷介,仅一字之差,却谬以千里。”

      “你怎么……”楼玉群不禁脱口而出。

      你怎么为宋无忌说话,再一次。

      “不过就事论事罢了。”桃七道。这一句微扬、微嗔、微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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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①上榜的话每周更15000字,也就是5章,没上榜的话每周7000字,大概更2-3章。目前攒稿子中,会慢慢完结的。 ②主页其他两本一本连载,一本预收,都是全文存稿,那两本更起来就猛了,不嫌弃的话可以去瞅瞅点个收,谢谢清汤大老爷们了!!!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