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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瑶池雪(壹) ...


  •   鲸,乃海中霸王。

      却因不会飞,无法翻云覆雨,始终低了龙一头。

      这也是桃卿卿入锁仙塔当值几百年,却依旧恐高的原因。

      “人间地震了,又是哪两位神仙在打架?”

      鲸鱼小仙桃卿卿站在玉栏旁,只伸出一点脑袋,俯视着万里之外的人间。

      向下吸噬的冷风刮得她睁不开眼,可手里却还紧紧攥着一把瓜子,不停往嘴里送着。

      锁仙塔,在仙界最高处,也是无人问津的禁地。

      伴随着一声穿彻云霄的鹤鸣,一只墨色的巨鸟跌入锁仙塔,一地泛着仙光的白羽乍起。

      桃卿卿寻着动静来到塔里,发现落网的正是当今仙界的战神之首——宫星诀。

      这时,塔下突然冒出来两个不远万里赶来看热闹的小仙娥。

      小龟仙:“真不知道东海龙女怎么想的,偏要逃婚跟一只黑蟒大妖私奔。”

      白鼠仙:“逃婚?天庭里适龄的仙子谁不想嫁给玄鹤仙君?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小龟仙:“玄鹤神君就是为了她才震怒大闹九州,毁了人间那么多大好山河。”

      白鼠仙:“东海龙女与玄鹤神君不过是一面之缘,天帝包办的婚姻,为了她,被贬入锁仙塔,值得吗?”

      小龟仙:“杀伐决断的武神,哪里会考虑值得不值得。”

      白鼠仙:“咱们快去瞅瞅玄鹤神君现在怎么样了。”

      小龟仙:“不行,我怕。”

      白鼠仙:“他翅膀都断了,没什么可怕的。”

      小龟仙:“那,行……”

      两名大胆的小仙娥聊着聊着,便情不自禁爬上锁仙塔的白骨窗。

      宫星诀倚剑僵直跪着,一道道伤口流溢出混浊的兽气,整个人笼罩在血雾环绕的阴影中,剑眉下,血泪纵横在一张俊美的玉面上,少年凤眸惨红一片,可透露出的桀骜丝毫不减。

      “看够了?”

      宫星诀不耐烦抽动翅膀,质问。

      不等人回应,他抬起手,一只黑色的锋利羽毛从宫星诀掌心飞出,在半途中化形成一把难以避及的光剑,正中小龟仙的眉心。

      霎时间,小龟仙灰飞烟灭。

      白鼠仙见状,立即使用遁形术,十分惜命地逃藏回云团里。

      桃卿卿化出鲸尾,接住小龟仙的尸魂,收入净海囊中后,深吸一口气,走入锁仙塔。

      净海囊是桃卿卿睡觉的地方,里面盛着她故乡太平川的雪莲冰潭,可以愈伤,甚至是复活。

      不过需要很久的时间。

      对于龙女逃婚一事,六界人尽皆知,因为闹剧的始作俑者是一只无名无号的黑蟒大妖。

      桃卿卿对此早有耳闻。

      她盯着镇灵石上身影孤冷的黑袍少年,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玄鹤仙君。”

      宫星诀背对着她,缄默不语。

      见他没什么极端反应,桃卿卿才敢继续开口劝道:“玄鹤仙君,既来之,则安之。”

      空气凝结半晌,宫星诀睥睨着她,轻咳一声。

      风声鹤唳的桃卿卿吓得脚根一软。

      宫星诀嘲道:“原来,鲸鱼将军的千金,就这点胆量。”

      桃卿卿跺了下脚,抬着要强的小脸。

      “我是父皇最年幼的公主,不然,我早就去领兵打仗了,又怎会被独自遣到这九天之外来守锁仙塔?但我的族人都很厉害的。“

      宫星诀长睫垂下淡淡阴翳,阐述着对鲸族的印象。

      “鲸族,肉身如山,不畏严寒,自幼时起便可免疫痛感,自愈能力极强,战场前线必不可少的兵力,受天帝器重。”

      听到江湖上一贯对鲸族的赞誉,自觉滥竽充数的桃卿卿不由地羞赧。

      但还是忍不住开心,激动砰的一声现出了人形。

      宫星诀转过身,惊诧打量着眼前身穿浅蓝褙子的少女,将信将疑。

      “怎么是个小丫头的模样?”

      桃卿卿提起裙子,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浅浅一笑。

      “我都说啦,卿卿是鲸族皇室年纪最小的公主,所以修成的人身也只有豆蔻十二那般大的样子。”

      不知道她在得意什么。

      就这么一个娇小的少女,能守得住什么?

      随即,宫星诀胸有成竹聚起一团黑气,一对巨大的金翅腾空而展,一股冰冷刺骨的寒风聚起,微微收合,便将桃卿卿震出数十米之远。

      可桃卿卿竟然毫发无伤。

      发生变化的除了她心跳的速率,还有微微后移的发际线,再无其它。

      宫星诀在试图攻击锁仙塔的结界压制,显然是徒劳,他身下那块不起眼的镇灵石才是关键。

      镇灵石乃桃卿卿的心脏所化,只有摧毁了镇灵石,结界才会松动。

      她肉身上的心房被一颗瑶池蟠桃给填补着,蟠桃会腐坏,要定时摘新鲜的更换。

      一直以来,她从未感受过痛苦。

      桃卿卿以为这世上的万物都是明媚的,她也总是快快乐乐,时刻洋溢着美滋滋的喜气。

      看什么都美,闻什么都香,吃什么都甜。

      唯独胆子巨小。

      桃卿卿整平裙角,拍拍屁股上的灰,原地蹦跶两下。

       “玄鹤仙君,您还是别挣扎了,出不去的,不过您从前好歹是一代武神,要好好养伤思过,小仙绝不会让您玉减香消,等小仙去青药司去求些丹药,回来给您疗伤。”

      说完,桃卿卿鱼跃成一缕仙灵,钻进云里,向天庭游去。

      “玉减香消……”

      宫星诀面带嫌色,同时不失警惕藏起翅膀,原地徘徊须臾,又兀自盘腿坐回镇灵石上。

      半柱香的功夫,桃卿卿才屁颠屁颠儿跑回来。

      她毫无顾忌,提着药篮,一蹦一跳走到宫星诀面前,指着里面的药葫芦介绍。

       “仙君,这是内服的缝灵丹,这是外用的琼玉膏。”

      宫星诀双臂环绕在胸前,阴恻恻盯着桃卿卿,半晌不作声。

      桃卿卿见气氛开始尴尬,于是强撑出一个微笑给自己壮胆。

      “仙君,您右边的翅膀都快被天帝斩断了,让小仙给您上药吧……”

      宫星诀恶狠狠截断她,警告道:“等刑满那日,本君会第一个杀了你。”

      昔日受人间帝王世代供奉,奴御妖魔,神鬼皆惧的六界第一武神,如今屈之人下,自觉备受耻辱。

      佯装镇定的桃卿卿耷拉下眉毛,憨憨一笑。

       “神君大人,我们海鲸一族虽说没什么攻击力,但无论男女老少,都是一顶一的抗揍,您打我一顿撒撒气还行,若是说想杀掉我,怕是有些难。”

      说罢,桃卿卿幻化成一只肉乎乎的小鲸鱼,翻着圆鼓鼓的肚皮,躺在宫星诀面前。

      她一脸无赖地扑腾着:“仙君大人,你揍我吧!”

       “长痛不如短痛,别等刑满那日了,不然小仙一直提心吊胆会很煎熬的——不过,这锁仙塔就我一个人,你要是把我打伤了,就没有人伺候你养伤吃饭了,而且还没人陪你聊天,你会很无聊的。”

      宫星诀最终按捺住了怒火。

      他正颜厉色拿起药篮里的药,打开琼玉膏,愣了愣。

      桃卿卿恢复人身,跃跃欲试抢过琼玉膏,拍了拍案桌一般大小的镇灵石,笑道:“仙君,您的翅膀太高了,小仙够不着,您趴在石头上面,我帮您上药。”

      疑云满面的宫星诀还在踌躇。

      眨眼的功夫,他就被桃卿卿一把拉去,按着肩膀趴在了那块大石头上。

      宫星诀:?

      竟让自己向一个傻不拉几的鲸鱼小仙俯首。

      真是羞耻……

      宫星诀腹诽不断,连瞳孔都惊成了针形。

      桃卿卿温柔把他揽进怀里,打开净海囊,往宫星诀身后的伤口处洒上一些珍珠水,还哼着歌。

      “小白菜,地里黄,两三岁,没了娘~”

      宫星诀呵斥:“闭嘴。”

      先抛开她唱的什么不说,这倒是宫星诀近几日以来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

      他僵着身子。

      “你给本座涂的什么?”

      桃卿卿马上一脸认真介绍道:“珍珠粉炼的药水,止痛的,珍珠是我亲手磨的,很细很细。”

      宫星诀依旧抗拒。

      “以后,不准给本君瞎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桃卿卿轻抚着宫星诀背上白皙如雪的肌肤,见他一点也不抵触,便心想,这玄鹤仙君吃着碗里,竟还骂着锅里呢。

      桃卿卿又继续打趣道:“仙君,您不会是敏感肌吧?”

      宫星诀:……

      他没听说过敏感肌这个词。

      “敏感什么?”

      “肌吧……”

      这个小鲸仙到底在说什么……

      此时宫星诀不敢言语,也没辙跟她计较,并未找她的茬。

      桃卿卿:“仙君大人,疼吗?”

      宫星诀没有开口,那便是不疼。

      桃卿卿为宫星诀涂上琼玉膏后,嬉皮赖脸笑道:“哈哈,您就别嘴硬了,产这颗珍珠的蚌仙刚刚与情人和离,所以涂上之后会有些蛰,但是如果修为特别高的人,有一丢丢的几率能幸免。”

      情人和离,这恰恰刺激到了刚被龙女毁坏婚约的宫星诀。

      宫星诀的翅膀像是燎原之火一般雷速从肩后展出,轻轻一挥,就将桃卿卿扇上天旋转了三圈才落地。

      “小仙知错,小仙知错。”

      桃卿卿脸贴着地,咳嗽着哭诉。

      “才给您涂好了药,这下全白费了,那一篮子药可花了我二百年的薪水……就算不珍惜我这药膏,也得为您翅膀上的伤想一想嘛。”

      宫星诀见她这副可怜样,还想着帮自己上药,所剩不多的良心让他及时收住了刀。

      桃卿卿爬起来,拿出缝灵丹,呈到宫星诀眼下。

      “仙君,您好歹把这缝灵丹吃了吧。”

      介于前车之鉴,宫星诀眼中不免闪过一丝狐疑。

      “有什么问题没有?”

      别又是什么精怪产的不祥之物。

      “绝对没有!”

      桃卿卿诚恳保证道:“这个绝对没有问题,我吃给您看。”

      宫星诀长眉渐渐舒展,饶有趣味看着她把红枣般大的药丸一口囫囵吞了下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

      桃卿卿被噎得满地打滚。

      “救我,仙君救我!”

      桃卿卿揪住宫星诀的袍角,可怜巴巴求助。

      宫星诀无奈掂起桃卿卿,将她整个人倒过来,像倒垃圾似得拍了拍。

      缝灵丹掉落出来,桃卿卿如获新生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哭得梨花带雨。

      “多谢仙君救命之恩,呜呜呜……”

      宫星诀向前抱住了她,她肉嘟嘟的小脸正好埋进他的腹肌处。

      桃卿卿眼里莹光闪闪。

      “仙君,您在心疼小仙吗?”

      闻言,宫星诀将人捂得更紧,仿佛要下死手,他无语叹了声。

      “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你哭起来很丑。”

      桃卿卿虽憋屈但又懒得挣扎,只倔强道:“呜呜呜,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宫星诀:……

      这话一出,宫星诀抱着她的手猛地一松,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混杂着荒谬、不耐,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错愕的神情。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桃卿卿吸了吸鼻子,把挂在下巴上的泪珠蹭到衣袖上,眨巴着水光潋滟的小鹿眼:“就是说……能被仙君这样的大人物惦记着,也算小仙的荣幸。”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仙君长得好看,就算被您杀了,我做鬼也乐意多看几眼呀。”

      这话若是从旁的仙子口中说出,定是妩媚缠绵的情话,可从她这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上讲出来,偏偏透着股憨直的真诚,让人生气也不是,发笑也不是。

      宫星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戾气已淡了几分,只剩下深深的无奈。

      桃卿卿见他没再动怒,赶紧爬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

      她蹲在宫星诀身后不远处,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托着下巴看他。

      宫星诀黑袍上沾着未干的血迹,断翅处的伤口虽不再流浊血,却依旧狰狞,可即便如此,他挺直的脊背仍像一杆永不弯折的长枪,透着股不肯向命运低头的桀骜。

      “仙君。”

      桃卿卿忍不住又开口,声音放得极轻。

      “那个东海龙女,真的值得您这样吗?”

      宫星诀身子一僵。

      桃卿卿赶紧补充:“我不是想多管闲事,就是觉得……您是天上地下最厉害的战神,不该为了一个不爱您的人,把自己伤成这样。”

      她想起自己在太平川听来的话本,又说:“话本里都说,良缘是要两情相悦的,强扭的瓜不甜呢。”

      宫星诀沉默了许久,久到桃卿卿以为他不会回答,甚至已经惹他生气了,他才缓缓开口:“你知道什么。”

      “我是没什么见识。”

      桃卿卿老实承认。

      锁仙塔里静悄悄的,只有塔顶偶尔传来的风声。

      桃卿卿见他又沉默了,便识趣没再说话,只是从药篮里掏出一小袋瓜子,蹲在旁边慢慢嗑着,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

      阳光透过白骨窗的缝隙照进来,在宫星诀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垂着眼,竟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凌厉,多了几分易碎的怅然。

      桃卿卿突然觉得,这位高高在上的玄鹤仙君,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她悄悄把剥好的瓜子仁攒在手心,等攒了一小捧,便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放在他身侧的石头上,然后又飞快退回来,继续低头嗑瓜子,假装什么都没做。

      宫星诀的目光落在那一小捧白白嫩嫩的瓜子仁上,眸光微动。

      他没有去碰,却也没有挥袖打掉。

      风从塔顶吹过,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雪莲清香,那是桃卿卿净海囊里的味道。

      宫星诀深吸一口气,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竟在这莫名的安宁中,悄悄松弛了下来。

      或许,这锁仙塔的日子,也并非全然是煎熬。

      他瞥了一眼蹲在不远处、正为嗑出一颗特别饱满的瓜子仁而开心得眯起眼的小鲸仙,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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