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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天子泪 ...

  •   不消多时,贞元殿外响彻了震天的杖刑声,连同求饶惨叫,一并冲上云霄,教人形神惊骇,恨不能逃出这炼狱牢笼般所在。

      太阳暴晒,照得人睁不开眼。

      禄安满脸泪渍,与汗渍交缠不清,嗓音都喊哑了,痛呼声也没最初那样有力了。

      包子脸下半身血污斑斓,一张圆脸皱出了三层褶儿。

      他倒还尚存些力气,“主子,主子开恩啊……陛下,陛下救救奴婢!”

      东厂提督亲自拣选了行刑宦官,尽是手头有份量的老太监,一杖砸下去,活生生要人半条命去。

      这滋味儿,与削肉剔骨有何异?

      殊不知,这杖刑与镇抚司的廷杖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不至于真将人打死。

      晏梅故听他开始胡乱乞饶,冷眼斜瞥着萧沛,好整以暇地观摩起来。

      想瞧瞧这位便宜主子,该怎么给这些混账奴婢求情。

      他坐在殿前观刑,连搓破了皮、直泛血珠的脊背也没顾得上,火气直冒,非要先打死这两个不成器的奴婢算数。

      三两日总不动真格的,这些刁奴便真以为好糊弄,次次将他的话当耳旁风,欺上瞒下,胡作非为起来。

      这么下去,皇宫非乱了不可。

      萧沛让这阵仗吓懵了,没想到晏梅故竟然下如此狠手。

      眼见俩人让这瘆人的杖刑打得血肉模糊,俨然快没了气息,不由急得头顶冒汗,恨不能给晏梅故跪下。

      若真跪地求饶,谅晏梅故还能心软,饶他这一回。

      可在场这么多人,哪能下跪?

      “梅故……再打下去真出人命了。”萧沛眼眶都红了一圈,实在心疼禄安,恨自己没用。

      晏梅故哼声冷笑,以为他有什么神机妙算,竟然放肆大胆到无视自己的命令。

      原来到头还是如此。记吃不记打,吃到苦头又来讨好了。

      “咱家早说了,这些奴婢再敢伙同陛下胡闹,必打死喂狗充数。陛下,且坐下看吧?”他扬唇笑意甚深,无端透着寒意。

      萧沛最怕他这样笑,便是怎么求都没用了。

      可禄安方才还苦口婆心,实在不是刻意要忤逆的。

      想到这儿,他突然握住晏梅故的胳膊,赶紧说道:“禄安,禄安没有纵容朕。是朕逼他的,别打死他,别打死他……”

      这是打小伺候他的奴婢,身旁除了晏梅故外,唯一一个知心人。他怎能眼睁睁看他真被打死?

      而且那包子脸,也是让自己害的,实在冤枉。

      晏梅故猛地甩开了萧沛的拉扯,伸手薅住那前襟,将他拽到面前,怒目而视。

      他咬牙气得脸颊抽搐,压低声音在萧沛面前问道:“若不是咱家及时赶来,你这条腿——”

      说罢,抬脚直踹萧沛的膝弯儿,不解气又踹上他的小腿。

      “非折不可,你这胳膊……”晏梅故又手箍住萧沛的小臂,力气之大,似乎要将其生生掐断,“也不想要了?!”

      他压声怒斥,任萧沛被踹得身形不稳,摇摇晃晃,可薅他衣领的那只手却稳稳当当,逼得他不可离开自己身前分毫。

      萧沛不敢躲,生生挨下了。

      膝弯儿那一脚,差点踹得他跪下身去。他真想这么跪下去,让晏梅故好好出气。

      可他是帝王,是该死的、百无一用的废物皇帝。

      连低头认错,求晏梅故开恩的机会也没有。

      因而便乖乖听训,低眉顺眼,希望晏梅故快点消气作罢。

      可晏梅故手一撒,把萧沛推开个趔趄,正了身子,继续观刑。还扬声喊:“没吃饭吗,打重些!”

      不劝还不要紧,这一劝,刑杖更沉重了,兜风砸下去,丝毫不怜悯杖下两滩烂肉,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了。

      “梅故,梅故……朕求你。”萧沛流下了簌簌眼泪,俊秀的脸上再没有神采飞扬,而充斥着说不清的惶恐。

      似乎更加苍白无血色了。

      他缓缓蹲下身子,凑近晏梅故膝边,伸手搭在那紫袍覆盖的膝上,讨好地摇了摇。

      谁知,晏梅故无动于衷,甚至没瞧他一眼。

      没有哪个不要命的,敢把目光落在这处。千岁爷与万岁爷之间的恩怨,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见的。

      萧沛见周遭人纷纷扭头,识趣地不看过来,干脆两膝着地,跪在晏梅故腿边,还伸手抱住了晏梅故的腰。

      “朕知错了,再也不出宫了,梅故,朕错了,求你饶了他们吧,求求你……”

      向宦官卑微低头的天子,大堇朝仅他一人吧?可笑至极。

      可萧沛甘之如饴。他不觉屈辱,只怕晏梅故这张笑得诡异的冷脸,怕他当真打死了禄安他们。

      晏梅故睨他一眼,掐着掌心不去理他。

      “主子,他断气了!”

      萧沛惊恐回首,眼神慌忙去瞅,却不知究竟要落在哪里。他紧盯着禄安,又瞧了瞧包子脸,两人全都一动不动,像是死了般。

      这下,两边刑杖皆停下来了。

      禄安静静趴在那儿,衣袍上大片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

      萧沛强忍住心头那股恶心,走了过去,脱力地跪在地上,摇了摇禄安。

      “禄安,禄安……”他忽而记起,在围猎场中,自己明明答应要为他挡的。

      懦夫。怂包。

      萧沛在心底痛骂自己,生出股莫名其妙的愁怨,而后陡然抬起手,狠狠抽了脸颊一巴掌。

      为什么不上去挡呢?

      “朕害死了你,禄安……朕对不起你。”他丢了魂儿,眼神空洞地念叨。末了,又趴在禄安单薄的身子上,颤抖着肩膀哭起来。

      萧沛从来保护不了任何人,却令旁人前赴后继为他送死。

      他真是个灾星,生来便是害人的,迟早要给大堇招来祸患。

      哭得忘情,连身下人有了动静也没发觉。禄安本就剩了半条命,让萧沛这么一压,更上不来气儿,真是要归西了。

      他拖着沙哑嗓音,极力发出声音:“陛下,奴婢……没死……”

      萧沛以为幻听了,抬头泪眼相向。

      禄安努力支起上半身,一张浸满泪渍的脸,疲惫极了。他攥住萧沛的手,拼命挤出一抹笑来,“陛下,别难过。”

      紫袍从余光中闪过,晏梅故压根没去搭理他,反而到旁边去瞧包子脸。

      他心中觉得蹊跷,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这刑杖虽厉害,却不是要人命的手法,包子脸方才还喊叫得有力,这会儿怎么突然断气了?

      “怎么死的?”晏梅故冷声问。

      无端将人打死了,掌刑太监才是惊出一身冷汗,上去探了探包子脸的鼻息。眼瞅了瞅那伤口,心说不至于疼死啊……

      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上前捏住包子脸的下颌,逼他开口。

      一行鲜血从那口中垂下,滴在地上,掌刑太监倒吸了一口冷气。

      “主子,他咬舌了。”

      晏梅故更纳闷了,还愈加皱起眉头。因受不住这疼而咬舌自尽?这实在不该啊。

      “他疼得自尽了,你满意了?”萧沛冷声笑了,虽庆幸于禄安还残存一口气,却对包子脸深感愧疚。

      于是不知不觉,这愧疚的力量便发泄到了晏梅故身上。

      若不是晏梅故冷心冷情,包子脸怎么会活生生断送了性命?

      晏梅故语塞,没好气地瞥他一眼,竟然不搭理,转而伸手去包子脸身上摸索。

      萧沛受到冷落,心中很有落差感,踉跄站起来。

      不顾禄安忍痛拉他,矫情地掉了两行眼泪。

      “你何必这样呢?晏梅故,朕不是笼中囚鸟,他们只不过是听命办事,你有气冲朕来,动辄便要人命,你于心何忍?!”

      他言辞激烈,俨然已经失去了理智。

      禄安摇了摇头,微弱的声音淹没在萧沛神情激动的吼声中,“不,不是……”

      晏梅故仍旧没搭话,自顾手下的动作,在那具新死鬼的肉身上摸来摸去。

      萧沛不死心,上前一把扯住晏梅故的胳膊,严厉质问:“你还要怎样?!”

      晏梅故陡然火了,猛地挣开这桎梏,怒道:“闭嘴!”他推开萧沛,将手探到包子脸的袖口处。

      在场没人敢劝架,更没人敢上前阻拦。

      万岁与千岁吵架拌嘴,还推搡拉扯,谁敢前去送死?万岁爷倒罢了,九千岁若狠上来,这在场十几人也不够杀的。

      “你若执意如此,晏梅故,朕……朕……”

      萧沛嘴唇哆嗦,浑身全在打颤,可梗在喉咙里的后半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朕不要你了。

      胸肺绵延开一片酸楚,痛得难忍。他恨自己不争气,怎么这等关头,还是离不开晏梅故。

      可他不能再忍了。

      于是咬了咬牙,一鼓作气:“晏梅故,朕不要你了!”

      与此同时,晏梅故从包子脸袖口,掏出了什么东西,塞到萧沛眼前。

      距离太近,萧沛看不清,稍退了两步才眯眼瞧清楚。

      这是一把精致小巧的袖箭。

      晏梅故听清了那话,哼了一声,眼角浮出冷冽笑意,“你说什么?”

      萧沛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想改口却不容易了。他冷汗又流出来了,在太阳底下,说不清楚是冷是热。

      “朕,朕……”

      不待他说出个所以然,赵迁便径直闯进来,瞧见眼下这副场景,讪讪地眨眼。

      他缓缓走到晏梅故身旁,瞅了瞅晏梅故与萧沛间的气氛,很识趣地要拔腿走开。

      可晏梅故一把拽住他,问道:“什么事?”

      定是审问程继清的事情,出了意料之外的状况。搞不好……与今日祸端有关。

      晏梅故恨自己的直觉灵验。

      赵迁回答:“干爹,程继清招认,荆王在司礼监安插了眼线和暗子。”

      “可知道那太监叫什么名字?”晏梅故头一回生出了悔意。

      萧沛在旁听着,心下亦很是紧张。

      赵迁在两人的目光中,缓缓张口:“叫……庆来。”

      晏梅故眨了眨眼,回过头,问在场的东厂太监,“庆来是哪里的太监?”

      萧沛却脸色白了,心脏扑腾扑腾跳个没完,让这毒日头晒得快昏过去了。

      掌刑太监一愣,左右互相瞧了瞧。

      没人认识庆来。

      这时萧沛在晏梅故审视的目光中,唯唯诺诺指向了包子脸,“他就是庆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天子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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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有榜随榜更,无榜隔日/两日更(多数是隔日),v后一周六更/七更,不更的时间在攒稿,放心不跑路~ 专栏有完结文 《天才帝师他不解风情》【爹系帝师攻x小狗帝王受】欢迎品鉴~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