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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 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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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林杨的脆弱让梁书悦犹豫了一瞬间,但最后她还是买了车票回学校。车票是早上八点的,去那座她心里期待过的“一定要留下”的城市。
梁书悦没告诉他,只是把那张票,悄悄存在了文件夹的最底端。梁书悦不是怕他拦她,林杨清醒的时候不太会说这样的话,梁书悦怕他说——“你不用告诉我。”
那就分不清是真心话还是气话。
……
那一晚风很重。芭蕉叶卷起来了,敲在窗玻璃上,像轻轻撞进谁心口。摊子照常开着,客人不多,偶尔有几个熟脸过来,吃完就走,她煮粉,他装汤。
风穿过他们之间,却带不走桌面那碗碗热气。梁书悦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瘦了点,不是病后的那种瘦,而是慢慢消下去的,像山里的雾,一天一天薄下去,谁也察觉不到。
她曾说过让林杨相信她,但她从未说过会永远留在这里。所以他又是因为什么变得逐渐消瘦下去?
……
夜里,梁书悦靠着床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把那张票重新拿了出来,夹进一本书里,放到他书桌上。然后转身上床,关灯,没再说一句话。
林杨那晚翻身翻得比平时多,风进来又出去,带走了屋里所有多余的热,可留下的东西,比热重。次日清晨,他们照计划去了集市,阳光还不烈,街道边水泥地冒着潮气,踩上去像刚醒来的热带城市。
她背着帆布包,包里装着小瓶水、零钱、还有一张打印出来的行程单,折了两层,没告诉他。他一手撑伞,一手拎袋,他们走得慢,像赶往一个没有时间限制的清单。
卖干货的铺子前,她蹲下来挑花生干,老板是个年纪大的阿姨,嗓门很响,一边喊价一边把一把把干货舀进秤盘。
她低头挑着,林杨站在她身后,阳光照进伞下,把他们的影子印在地上,贴得很近。
“你想带回去?”他问。
她‘嗯’了一声,“饿了就可以吃。”
他没有接话,没有问是什么时候饿了就可以吃。可能是火车上,也可能是家里,或者摊子前…
她也没抬头,更没有解释。
……
巷子口那棵九重葛爬满墙头,花落了不少,踩在脚下像小小的声音。梁书悦忽然想起某天他说,这花不香,但颜色扎眼,她那时说:“像你。”
他说:“我没颜色。”
她没有接,低头看脚边,那些落下的红紫被他们踩散了,像一种藏不住的预感。回来的路上,梁书悦忽然说:“其实我挺怕告别的。”
林杨没有立刻回应,走了两步才低声问:“你怕哪种?”
她想了想,“怕那种明明知道会再见,却还是像永别一样的。”
他‘嗯’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才补了一句:“我以为你不怕。”
梁书悦笑了一下:“我只是说得像不怕。”
……
回到家,梁书悦看他走过去,最后还是把一张折了两层的票放在他膝上。
“这一次,我不想偷偷走。”她说。
他没说话,只盯着那张票。那一刻,他像是听见了风的回声,但不知道从哪一面墙上反射回来。梁书悦轻轻靠过来,头枕在他肩上:“如果再晚一点认识你,也许就不会那么难走了。”她轻声说。
他垂下眼,喉结动了一下。但最终只说了两个字:“早点睡。”
梁书悦提起行李袋,走进了晨雾,林杨的身影没有跟上。她没有回头。风把她耳边的发丝吹起来,她用手拨了拨,然后低下头,继续往前走。像走在他没看见的梦里。
过了一会儿,林杨回到屋里。屋子还是昨晚的样子,但又哪里都不对了。她留下的书、笔、那只喝水的瓷杯都还在。只有人不在了,他坐下,眼睛落在她桌上那本夹着车票的书。
他没有打开,只是坐着,听风穿过屋子,仿佛她还在。晚饭他简单煮了点面,没撒葱花,也没放辣椒。碗边还冒着热气,他低头吃了一口,又放下筷子。风把窗帘吹起又落下,屋里很静,静得像没人住。
夜深他没睡。他穿上外套,在院子里坐了很久。芭蕉叶上积了雨水,偶尔滑下来,砸在水泥地上发出闷响。他没撑伞,雨落在肩上、发梢,落在他衣服上。
他没动,就那样坐着,像在等什么声音穿过雨。
但什么也没有来,她说再见的那个背影,是他记得最清楚的一帧画面。
可惜那画里,只有她一个人。
……
林杨重新开了摊,没有特别的哪一天。只是某天早上醒来,看见外头阳光晒进屋里,照在那口锅边发亮。他把水烧开,把调料一瓶瓶摆回架上,把摊车推到了街口老地方。
像没发生过什么,又像一切都改变了。第一个来的是以前常来打包豆腐粉的高中女生。她站在摊前,有点拘谨地问:“你那位助手今天没来吗?”
林杨顿了顿:“她走了。”
女孩点点头:“是出去上学了吗?”
“嗯。”
“她挺好的。”
林杨没应,只把汤倒进碗里:“带走还是这儿吃?”
“带走。”
傍晚六点过一点,城中村的巷子湿气未散,巷口那棵高大的芭蕉树斜着叶子,在风里哗啦啦作响。粉摊就摆在树下,一口旧铝锅咕咚咕咚地冒着泡,锅边糊了一圈老汤结痂似的褐色痕迹。
他煮了一碗面,没有放葱,也没放酱,他坐在椅子上,一边吃一边望着桌上那只瓷杯。梁书悦喝茶,总用它,他没把它收起来,也没再用过。
那只杯子像一道门,他知道门还在,却不再进去了。林杨总是这样时不时伤秋感怀一下,白汽升腾时,额头也浮出细汗,在芭蕉叶漏下来的光斑中一闪一闪的,像刚洗过头却来不及吹干的水痕。
巷子里潮湿的墙上贴着退色的电信小广告,墙角的青苔已经从砖缝里长了出来,靠近芭蕉树根的地方,总有几只黄绿的小虫在飞。铁皮棚搭出的天花板上吊着一只坏了半边的灯管,晃晃悠悠。
日光要落未落,天边是一层水粉色的云,街道狭窄,但空气里有种迟来的、烟火味道里的惬意和平静。周围的摊主头也不抬地喊着各自的口号。
“米线好了——辣子自己加啊!”
“你要的舂鸡脚好了。”
“你要加酸梅粉不?”
各种声音穿过芭蕉叶,在巷子间碰撞成回响,像极了这片城中村傍晚生活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