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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   夜摊的铁锅响起来,通常是在太阳彻底落山之后。但这天不一样,炒锅在天光还未尽褪时就“咣”地一声炸响,把整条巷子的热气重新撩了起来。

      梁书悦站在窗边,正拆着一包方便面,手还没伸进调料包,香味就从楼下窜了上来。
      不是米线,不是汤粉,是锅贴糍粑辣椒的味道。

      她一愣,反应过来那不是外头摊子,是对门的厨房——他居然提前起锅了。

      她关了火,把泡面盖住,从窗台探身往下望。

      对门那扇窗没关,热气直接扑上来,她几乎可以看清锅铲在油里搅动的动作——快、重、带着点压抑不住的情绪。

      他好像在赶时间,又像在逃什么。

      她没多想,换了件干净T恤下楼,决定看看发生了什么。

      梁书悦下楼时,小巷刚亮起一串新换的灯泡,黄黄的光斜斜挂在空中,把每一张摊布都染上一层油似的颜色。她走得不快,却走得很稳,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个地方每一处坑洼。

      他确实提前摆摊了。摊车推得不整齐,油锅歪着放,连筷子筒都斜插在桌边,和他平日的整齐干净大相径庭。

      梁书悦站在一旁看着,没开口,直到他转身才低声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他没回答,只指了指锅边:“火太旺,油快干了。”

      她把包放下,撸起袖子:“我来。”

      他看了她一眼,没多说,把锅铲递了过去。

      梁书悦第一次站在那口铁锅前,热浪扑面而来,像是整条街的烟火都灌进了她的鼻子和眼睛里。

      她试着翻了一下锅,火一烫,油一跳,她险些躲开,下一秒,一只手稳稳从她身后探过来,握住她的手腕。

      “别慌。”他说。

      他站得很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微弱的起伏和那种不带汗味的清凉体温。

      梁书悦的动作慢了下来,像被他的手指牵引着节奏。锅铲在锅底划过的声音,混着街边电风扇的嗡嗡声,成了这段夜晚独有的背景音。

      “你手温度很低。”她忽然说。

      “我没出汗。”他说。

      “不是没出汗,是冷。”

      他没回答,只抽回手,把调料递过来。

      梁书悦接过,撒了一点花椒和干辣椒,动作还不熟练,锅边溅起一点油星,落在她手背上,轻轻一烫。他刚要出声提醒,却见她自己反手拍了拍,眼也没眨一下。

      “你早上是不是没睡够?”她问。

      “嗯。”他承认,“太热,醒得早。”

      “那你晚上也别一直熬汤了。”

      他轻笑了一下,“你来熬?”

      梁书悦点头,“行啊,我写完日报来你这儿写论文。”

      “锅旁边那张桌子放得下吗?”

      “你要愿意让我坐,凳子我都自带。”

      这回他没说话,只是转身回了后厨。

      梁书悦洗完锅刚坐下,就听到外头摊前有人在拍桌子。

      “老板,快点,赶车呢。”是个声音粗哑的小个子男人,带着几分不耐。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男人已经绕过摊车,伸手想揭锅盖。

      “别动。”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后厨传来,像刀片划过铁板,冷冷地切断了空气。

      男人一愣,手僵在半空。

      接着是脚步声——他走出来了,围裙上还挂着湿水印,眼里没什么怒意,但站在那里,就像挡住了所有噪音。

      “你再催一次,就不用吃了。”他说。

      那人讪讪地收回手:“开个玩笑。”

      他没再理会,回头看她一眼,“汤快煮好了,翻一下底。”

      她点头照做,汤底咕咚咕咚冒着小泡,那香味忽然又浓又烈,像是专为夜色熬成的。

      ……

      人群散去,巷子里只剩几家还亮着灯的店铺。

      梁书悦蹲在摊后擦桌子,他在车尾拆下油桶,动作一如既往地稳。

      “你每次都一个人收摊?”她问。

      “不然?”他反问,语气不带情绪。

      “这样多累。”

      “习惯。”

      梁书悦站起来,把桌布收好折成三角,“你不打算找个人搭档吗?”

      他没正面答,只看了她一眼,“你要常来帮?”

      “我愿意。”她回,“但你要愿意。”

      风吹过来,他抬头望了望夜空,“今晚有星。”

      她仰起头看,果然,云层被吹开一线,露出几颗细碎的星光,落在巷子尽头。

      梁书悦忽然笑了:“你知道吗,锅响那一刻,我在想——”

      “嗯?”

      “我以后是不是都能听见这个声音。”

      他没回答,只把灯泡关了,回头时,眼里有一点没说出口的东西,在夜色里轻轻晃动。

      两人一起推着摊车回楼上。

      楼道很静,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水泥台阶上轻轻敲响。

      她走在左边,他推车在右,每上一阶,车轮都会撞到台阶边的铁皮,发出“哐哐”的响。
      他推得很慢,不是体力不够,而是好像故意等她跟上。

      梁书悦忽然觉得,这种并肩的沉默,有点像一种默契——不需要对话,也知道彼此在做什么。

      到了三楼拐角,灯泡闪了两下,灭了。

      楼道陷进一小片黑。

      梁书悦停下脚步,呼吸间带点热气:“等下,我手机在包里。”

      刚要摸包,他抬手,手机屏幕一亮,照亮两人面前的半段楼梯。

      他的手机壳是深绿色的,上面印着一只磨掉色的猫。

      屏幕的光打在他侧脸上,她忽然发现——他睫毛很长。

      梁书悦没说话,只低头往前走,在上最后一个台阶时,她脚下一滑,他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
      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安稳。

      “小心。”

      “嗯。”她轻声应着,没有抽回手。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站了两秒,然后他松手,她回身打开自己房门。

      梁书悦知道,他们之间还没开始,但某些情愫,已经开始动了。

      夜已经很深了,屋里还飘着晚饭留下的油香。

      梁书悦躺在床上没睡着,耳边是窗外风扇转动不均匀的“嗡嗡”声,还有楼下偶尔的狗吠。

      她翻了个身,从床头拿过水杯,顺手打开窗。

      湿气一下涌进来,带着芭蕉叶子的青涩味。

      对面厨房的灯还亮着,隔着纱窗,她看到他坐在锅边的小木凳上,正在擦铲子。

      他没抬头,却忽然停了动作,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缓缓抬眼,看向窗外——准确地说,看向她的方向。

      那一瞬间,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回音。

      两人隔着一米宽的楼道、两层纱窗,谁也没说话,只是望着,像是确认,也像是试探,又像什么都不需要发生,只是站在各自的位置上,让彼此“被看到”。

      他的灯没关,她的窗没拉。

      风一点点吹进来,把桌角未关的日记本轻轻掀起一角——上面写着两行字:“今天锅先响,我心先乱。好像我不是想吃米线,我是想吃他做的。”

      第二天,梁书悦一早起床,穿过走廊时闻到厨房飘出新鲜蒜泥的味道。

      他正坐在锅边写着什么,笔在废纸上画来画去,像在列菜单。

      “你今天要换菜式?”她倚在门框上问。

      他没抬头,“打算试豆花米线。”

      “你以前做过?”

      “没有,但想试。”

      梁书悦走进去,在他身边蹲下,看着他写满字的纸页,上面记着各种配料和火候。
      字写得很细,一笔一画像被时间压过。

      “我来帮你写清单吧。”她说。

      他递给她笔,“纸在那边第二个抽屉。”

      梁书悦在小桌边坐下,抿着嘴唇一笔笔写着:“豆花、小米辣、香葱、酥黄豆、红油、海带丝……”

      写到一半她忽然停住:“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只等我说我要帮?”

      他没应,只把手边那只小碗推过来,“试下这个。”

      是他提前做好的红油辣子,红得透亮。

      梁书悦用筷子沾了一点,轻轻舔了舔舌尖。

      “辣。”她说,“但很好吃。”

      他点点头,“那我们晚上试一次新的。”

      “我们?”她挑眉。

      他望着她,淡淡地:“你不是要坐我锅边写论文吗?”

      梁书悦笑了,“那我就真的住你厨房里了。”

      晚上摊子刚开张,第一碗豆花米线就卖得很顺。

      他负责炒料,她负责舀豆花、铺香葱,再撒上酥黄豆。

      “比我想象的还顺。”她小声说着,把一碗递给等候的女孩。

      “你没试过摆摊?”

      “我连米线都不会煮,以前只会吃。”

      他说:“你动作挺快。”

      “你动作挺稳。”她回。

      第二锅开的时候,锅里油温略高,辣椒一入锅便炸响,她下意识要去盖锅盖,一滴油星刚要溅起,他伸手去挡,结果两人手碰到了一起—— 她快他半秒,已把盖子按住,他握住她手腕的动作就那么悬在半空。

      “烫着没?”他低声问。

      “没。”梁书悦没抽手,盯着锅里轻轻翻腾的红油,“我还在。”

      他这才慢慢松开手。

      梁书悦指尖还带着一点辣油的香味,但更热的是刚才他掌心落下那一瞬间的余温。

      夜色越晚,巷子里的人越多,两人肩碰肩配合着,一碗接一碗。

      他没再问她愿不愿意留下。

      梁书悦也没说自己还要不要搬走。

      锅响、人语、香气缭绕之间,他们已经在同一口汤里,沉沉地沸着了。

      收摊后,他没急着关火,只用小锅煮了一碗最后的汤。

      她站在一旁擦桌布,眼角余光扫到他把碗放到她手边。

      “尝下。”

      梁书悦接过,一口喝下去,是刚熬完的豆花汤底,辣而不燥,咸淡恰好,她咂咂嘴,“你这手艺真的不该只卖五块钱。”

      他没回话,只把锅铲洗干净晾在铁钩上。

      “你以后想开店吗?”她问。

      他淡声道:“想。但没资本。”

      “如果有了呢?”

      “你要投我?”

      梁书悦笑:“我现在只投得起你一个人。”

      他侧头看她,眼里有一点没说出口的温度。

      回楼上时,她走在他前面,忽然停下,回身伸手盖住他的额头。

      他没躲,只静静站着,任她手心贴着他。

      “还晕吗?”她问。

      “不晕。”他说,“你手有点凉。”

      “刚洗过。”她轻声回。

      两人对视几秒,她收回手,指尖划过他眉骨。

      他低头没说话,像把什么话含在喉咙里吞了下去。

      梁书悦没逼问,也没继续。

      她知道,有些靠近,不需要语言。

      只要一个动作,就足够。
      夜深后,她没有立刻睡,而是在小桌前摊开笔记本。

      窗外风不大,芭蕉叶像懒散的掌纹,在夜里晃动得缓慢。

      梁书悦写论文的进度并不快,敲了几段,又删了,思路断断续续,却不觉得烦躁,桌角那碗他给的红油汤底已经冷掉,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膜,像刚褪下的温度还没完全离开。

      她打开手机,点开录音软件,白天他说过一句话:“你动作挺快。”她偷偷录了下来,只为了捕捉他说话时那个轻微顿点,她把这段剪下来,作为声音实验写入论文的素材之一。

      ——关于日常语言与真实情绪之间的距离。

      她写下那一行注释时,心里某处悄悄热了一下。

      凌晨一点,对面厨房的灯才灭,她坐在床上没睡,看着黑下去的那扇窗,忽然想起一个词:

      “有人共夜。”

      她不是诗人,也不是哲学家,但她明白,在所有她写不出的句子里,这一句,是她今晚唯一确信的事。

      ……

      清晨五点,摊车的轮声又开始在巷子尽头滚动。

      梁书悦没睡太沉,醒时天才泛灰,他正弯腰收拾桌布,帽檐压低。

      她趿着拖鞋走下楼,把前晚用完的调料罐递给他。

      “你今天要卖多少碗?”她问。

      “不确定,看天气。”

      “那要不要多带点豆花?”

      “带你一个就够了。”他说完才反应过来似的停住动作。

      梁书悦没笑也没接,只伸手替他拎起后篮。

      他们就这样,一人一头推车,豆花、米线、灯泡、锅铲,和某种未被命名的情绪,在破晓之中,缓缓滚入巷口。

      第二天上午,天阴得比往常早,巷口的灯还没亮,湿气却已经浮在每一个地砖缝隙里。

      他们照旧推车出门,今天换了个位置,在巷子更靠近街口的拐弯处。

      她说:“这地方风大,但路人多。”

      他说:“你今天来收钱。”

      她一愣:“你信我?”

      “收不过来也没人。”

      她坐在小矮凳后面,拿着那只印着旧广告字样的零钱盒,看着第一位客人走近。

      是个年轻女孩,扎着麻花辫。

      她笑着问:“老板,今天卖的豆花米线是不是昨天试的那种?”

      梁书悦下意识想回头,结果他正低头炒锅,没听见,因此她只好自己点头:“是,今天正式开始卖了。”

      女孩接过纸碗时笑着说:“昨天我男朋友买了一碗,回去还跟我讲你们摊主炒菜像在写字一样。”

      她愣住,低头笑了一下,“他……不太爱说话。”

      女孩点头:“但他手很稳,看着就安心。”

      她回头望了一眼,林杨正翻炒第二锅,神色专注,却听得见——耳根轻轻泛红。

      雨是在第三锅豆花米线煮到一半时下起来的。

      一开始只是风紧了,塑料布边角飘起来,巷口的人都往街道两侧缩。

      接着,是一滴砸在锅沿的雨,像谁拿筷子敲了一下。

      然后“哗”地一下,整个天空就泼了下来。

      她手忙脚乱地收着碗筷,纸袋一沾水就软了,原本平整的纸巾全泡开成一团。

      林杨把锅从火上抬起,盖上铁盖,抬眼时头发已经湿了。

      “桌先收,车推回去。”他喊。

      梁书悦应了一声,两人从两边合围摊车。

      雨太急,滚油还没冷透,锅盖被冲得滑动了一下。

      她见状本能去扶,结果脚下一滑摔坐在地,摊车歪了一边,锅差点倾出。

      林杨一把拽住车尾,另一手将她从水洼中扶起。

      “你没事吧?”

      “没。”她喘着气,肩头全湿了,额前发贴在脸侧。

      他脱下围裙罩在她头顶,“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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